三起醫療事故的背後

央視國際 2004年06月02日 16:17

　　解説：如果當我們的親友受傷或者犯病，我們可能首先就會想到，要打急救電話120，那麼當急救車呼嘯而來以後，我們會心裏面感到放心，但是在貴州省安順市，打了120之後會發生什麼事呢？

　　她叫宋健，她的生命已經永遠停止在了23歲，這一切僅僅因為一個急救電話。2003年2月21號，宋健獨自一人，來到郊區的僻靜之處，她想在這裡，安心地準備單位上組織的，演講比賽，就在這時候，一個持刀的歹徒悄悄地逼近了她。在搏鬥中，歹徒用匕首刺中宋健的腹部，然後逃走，宋健躺在了血泊中，路過的人見狀，急忙撥打了120急救電話，宋健的媽媽也聞訊趕到了現場，就看到這個地方，有這麼點的一個傷口，我當時就喊。是誰害的你，你趕緊張口呀。隨即趕來的120急救車，讓宋健的媽媽心裏踏實了許多。我一看兩個穿白褂的醫生，我心裏就想到太及時了，真正是太及時了，孩子有救了。急救醫生趕到後，現場為宋健進行了簡單的處理，將宋健抬上了急救車。在駛回醫院的路上，醫生和醫院取得了聯絡。

　　同期：就打電話給他們手術室，就説是請手術室準備，這個病人要手術。路過專區醫院，就是現在的安順市醫院，沒停車，我就問了一句，這個車子要去哪，沒有人答話。

　　解説：宋健的媽媽，這時感到有些困惑，她一直以為，女兒會被送到安順市人民醫院，因為那裏離出事地點最近，又是安順市醫療條件最好的醫院，但是 120急救車路過市人民醫院，卻沒有停，而是繼續向前開急救車，為什麼要捨近求遠?宋健要被送到哪去呢?

　　解説：幾分鐘後急救車終於停了，這時宋健的媽媽才知道，這裡叫紅衛醫院，女兒宋健就要在這家，她幾乎沒聽説過的醫院裏，接受搶救。宋健的媽媽沒時間細想，受傷的女兒已經被抬下了車，直接送到了手術室的門口。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變得很奇怪，急需手術的宋健，躺在手術室隔壁的病房裏，手術室的門卻緊閉著，門上的燈一直亮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宋健仍然躺在手術室的門外。

　　同期：等了95分鐘，在等他們做一個腦溢血手術，這個病人姓吳。

　　記者：他這個醫院裏，就只有一個手術室嗎？

　　回答：只有一個手術室

　　解説：宋健的同事當時也在手術室外，目睹了這一場面，就一個手術室。

　　同期：宋健確實是停在右邊的病房，然後等了一個多小時，等裏面的人推出來才送進去的，他二姨講的，你們咋不趕緊搶救？實在不行，你們幫我們轉院，他們沒答覆。

　　解説：等了整整95分鐘之後，被歹徒刺傷腹部的宋健，終於被推進了手術室，宋健的父母和宋健的同事，在手術室外焦急地等待著。一個小時過去了，手術室的燈仍然亮著，這時，宋健的母親卻發現了，一個反常的情況：

　　同期：我就看到前頭走廊上，從那個玻璃，門上有個玻璃，那些人在來來回回地走，來來回回地走我就知道，不好了，到後來過了一會，走廊上就沒人了，我就知道，孩子已經不在手術室了。

　　解説：當天晚上7點，宋健死在了紅衛醫院的手術室裏，年僅23歲。在宋健死後不久刺傷宋健的兇手李鋼，因搶劫殺人被依法處決，但是這絲毫不能減輕，宋健父母的悲痛之情也不能減少，他們對紅衛醫院的質疑，這個地方不致命，這麼小的刀口怎麼會要你的命，宋健的父母一直懷疑，要不是紅衛醫院，只有一間手術室，讓女兒白白等了一個半小時，女兒本來不會死去。那麼，宋健到底是怎麼死的？在宋健死後，地公安部門對宋健的屍體進行了解剖，結果有了一個令人震驚的發現。屍檢的結果，宋健刀傷在左下腹部這個位置，刀是很長的一把刀，穿通了進腹腔後，把小腸係膜刺穿，最後我們屍檢就發現，她腸係膜血管有斷裂，在這個腹腔內的低處，有大量的積血，積血大概有2000毫升，2000毫升的血相當於，人體總血量的一半多，宋健已經在醫院裏做了手術，為什麼腹腔內，還留有那麼多的血呢？腹腔內又為什麼，還有傷口沒有縫合呢？宋健父母這才明白，就是因為紅衛醫院的醫生，在手術時沒能發現，宋健腹內的傷口，也沒有縫合這個傷口，結果才造成宋健流血過多而死，宋健的父母一打聽才知道，為宋健做腹部手術的醫生，其實是腦外科的醫生，真的只能恨庸醫沒有仔細為她檢查傷口，只能恨醫院沒有用對口的醫生，那麼紅衛醫院對此是怎麼看的呢？

　　解説：在紅衛醫院，我們首先找到了，為宋健做手術的蔡興貴醫生，蔡醫生承認，他在手術時，確實沒有縫合，宋健腹腔內的傷口，因為沒有必要，我們手術還沒有，完全進行完的情況下，這個病人心臟不工作了，搶救了接近20分鐘吧，最後就死了。蔡醫生説，由於在手術中病人就死了，再接著縫合傷口，已經沒有意義了，針對蔡醫生的説法，宋健的父母認為，蔡醫生是在撒謊，因為當時在手術結束後，蔡醫生在手術記錄上，明明寫得很清楚：手術順利。

　　記者：你手術順利，那麼就證明這個手術是成功的，是不是？

　　你既然手術順利，人死你不可能叫手術順利，應該叫手術失敗，或者叫其他的。

　　手術順利這是您親筆寫的？

　　蔡醫生：是我寫的。

　　記者：手術順利意味著什麼?

　　蔡醫生：手術順利，這個我再給你講一下，我講的手術順利（是指）麻醉很好，完了以後安安心心地操作，儘管病人死了，但是沒有影響操作，另外大夥兒配合得比較默契，我們説的手術順利，主要指的是這個。

　　記者：您作為醫生，您對這四個字的運用上，理解上和普通人對手術順利，這四個字的運用上有個差距。

　　蔡醫生：對。意思其實不太一樣。

　　記者：是不是我們臨床醫生，內部的一個習慣，還是説是您個人的習慣，一般的臨床上好多外科醫生都這樣 。

　　解説：但是，針對蔡醫生的説法，我們在安順當地，採訪了很多外科醫生。他們都説，從來沒聽説過哪個醫生，在病人死亡的情況下，還會認為手術順利。

　　採訪：就説我是個戰鬥指揮員，我仗打得一塌糊塗，丟盔撂甲、丟失陣地，大量傷亡，我能説我這仗打得順利嗎？一樣的道理，所以這個是狡辯。

　　解説：宋健的父母始終不相信紅衛醫院的解釋。們覺得女兒的死和這家醫院肯定有關係，他們向當地衛生部門提出了醫療事故鑒定的申請，鑒定結果證實了他們的判斷，宋健的死被認定為，一級甲等醫療事故。

　　採訪：在抗休克的治療過程當中，補液量不足，這是一個方面；還有一個就是手術失誤，沒有勘察到腸係膜的血管斷裂處，也就沒有結紮止血；第三個問題就是，它沒有及時地告知家屬，或者是轉院或者是怎麼辦。它這幾條做得不足，那麼就構成了醫療事故。

　　面對這樣一份鑒定結論，紅衛醫院仍然強調，宋健的死和醫院毫無關係，到醫院急救的話我們認為，一分鐘都沒有耽誤這個病人，紅衛醫院院長孟楠承認，宋健在醫院裏

　　確實是等了一個多小時，才被送進手術室，但是並不是因為沒有手術室，而是醫院在搶救宋健，為手術做必要的基礎工作，孟院長説其實宋健就不該被送進手術室，這個是死馬當活馬醫。孟院長強調，宋健的死和紅衛醫院毫無關係，因為宋健在被送到醫院前，就不行了，這位周醫生，曾到現場搶救過宋健，他證實了孟院長的説法，瞳孔光反射消失了，各種深淺反射，她都全部消失了，如果按剛才你説的情況，如果她親人在邊上喊她，她不會有反應。

　　而宋健的媽媽卻認為，紅衛醫院又在撒謊。

　　同期：在現場的時候，她的師兄到的時候，宋健她還伸手理她的頭髮，還有她師兄要看她的傷口，這個孩子有點不好意思，她縮腳。

　　解説：宋健的媽媽覺得，這家紅衛醫院醫術和醫德都有問題，女兒就不該送到那裏去，不然的話，絕對不會白白地死掉，弄清了女兒的死因後，宋健的媽媽又有了一個困惑，為什麼他們撥打了120急救電話，會是這家紅衛醫院派車派人，急救車又為什麼要捨近求遠，路過當地最好的醫院也不停，非把他們拉到這家在當地沒有什麼名氣的紅衛醫院來呢？120急救電話到底和紅衛醫院有什麼關係？宋健的媽媽一打聽才知道，安順市惟一的一部120急救電話就設在紅衛醫院裏。

　　解説：這就是安順市惟一的一部120急救電話，在安順市，只要你撥打120急救電話，就肯定是這家紅衛醫院接電話，派出急救車，然後一定是拉回這家醫院進行搶救。宋健的媽媽認為，這才是女兒死亡的關鍵。因為大家一想到出事就是120，別的醫院一大串串號碼，根本沒有人記得住，我説120在這個地方真的要誤人 。

　　解説：在宋健死後不到半年，2003年7月5日這一天，又有兩名患者死在了紅衛醫院，23歲的裴菲在當晚，被一名歹徒刺傷了胸部，他的女友撥打了120急救電話，這次來的還是紅衛醫院的急救車，裴菲出事的地點，就在安順市規模最大、醫療條件最好的、市人民醫院附近，而這一次紅衛醫院的急救車，仍然捨近求遠，還是把裴菲拉到了紅衛醫院。和宋健一樣，裴菲也死在了紅衛醫院。事後，當地醫學會的，醫療事故鑒定認為：裴菲的情況與宋健的幾乎完全一樣，醫生只縫合了裴非的外部傷口，而沒有縫合內部的傷口，導致患者失血過多而死亡，和宋健一樣，裴菲的死也被認定為，一級甲等責任事故，紅衛醫院負主要責任，和裴菲相比，第三名患者翟富程死得更冤，他出了車禍後，被120急救車拉到了紅衛醫院，急需手術的他，卻只能等在手術室的門外，因為惟一的手術室，當時正在給裴菲做手術，就活活地等了5個多小時，然後我就要求轉院，醫生不準我們轉院，他就説我們在用藥，不要打擾我們，請你出去。

　　解説：翟富程在手術室外整整等了，五個小時後才被允許轉院，在轉院的途中就斷了氣。翟富程的死同樣被認定為，一級甲等醫療事故，紅衛醫院負有主要責任，從2003年2月到7月，不到半年的時間裏，獨家擁有安順市惟一一部120急救電話的安順市紅衛醫院，就連續發生了三起，致人死亡的醫療事故，這讓人不能不提出疑問，120急救電話，作為安順市70萬人的救命線，到底該不該設在這家紅衛醫院呢？

　　解説：在宋健、裴菲等三人接連死在紅衛醫院後，當地的群眾議論紛紛，安順市衛生局也對這三起事故進行了調查。這三樁醫療糾紛，它同出一個醫院，都是外傷性搶救，那麼外傷性搶救呢，醫院他自身接了以後，他不一定是能夠，全面地把外傷全部治療好，急救，它力量可能還是有不行。

　　既然安順市衛生局也認為，紅衛醫院急救力量，有明顯不足，那麼，120急救電話又為什麼會設在紅衛醫院呢，那麼它是歷史的原因，設在了紅衛醫院?

　　解説：據曾局長講，把120急救電話設在紅衛醫院，是上一任衛生局領導定的，我們為此話採訪了安順市衛生局原局長柯雲龍，據柯局長講，早在1996年，安順市想開通120急救電話，衛生局找了多家醫院，但是沒有一家醫院願意接手這件事情。

　　同期：怕虧本，拿不出錢，貼不了很多，都不願意接受，最後孟楠他們成立紅衛醫院，他們願意承擔這方面。

　　解説：柯局長講，衛生局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批准了紅衛醫院的申請，把120急救電話，設到了紅衛醫院，紅衛醫院的説法和柯局長的完全一致，是在當時所有的醫院不要，經過我們提出申請，開通了120急救。但是，當我們提出，查閱當年紅衛醫院的申請，和衛生局的批復等相關文件時，卻在安順市衛生局，得到了這樣的答覆。這個材料檔案找不到了，作為衛生局應該有一份存檔的，應該是這樣，但是我來了以後，這段時間我查了沒有找到，紅衛醫院到底是怎麼拿到了安順市的120，急救電話號碼的呢，在安順市人民醫院，我們得到了另外一種説法，説徵求我們意見，我們不要，這不是事實，沒有這回事，茍院長講，他們早在96年，就向衛生局申請開辦，120急救電話，以後幾年裏，這樣的報告打過多次，卻一直杳無音訊，對於人民醫院的説法，安順市衛生局又予以否認，不管怎樣，從96年開始，順市惟一一部120急救電話，沒有放在有九間手術室，醫療條件最好的人民醫院，而是放在了只有一家手術室的紅衛醫院。據了解，紅衛醫院的前身是當地衛校的附屬醫院，後被孟楠承包。院長在接受採訪時，一方面強調紅衛醫院這7年來，收治了多少病人，另一方面強調，紅衛醫院在開展120，急救業務時虧損很多。

　　同期：肯定是虧損，虧損到什麼程度，虧損可能每年要貼補40來萬 。但是，據我們了解

　　120急救業務，並不像孟院長説的那樣，真的是無利可圖，以這三起醫療事故為例，宋健在紅衛醫院的搶救費用，是5000元，而裴菲的搶救費用，是30000元，實際上

　　接到120急救電話後，出車到現場，在現場進行簡單的處理，這一工作本身是不賺錢甚至於虧損的，但是，如果加上把病人，回醫院後的治療費用，120急救業務是賺錢的，這其實是紅衛醫院的，重要收入來源。

　　解説：在安順市採訪時，我們又了解到了，一些新的情況，他是一名剛剛從紅衛醫院，被轉出來的病人，據病人家屬講，他們是被120急救車，拉到了紅衛醫院後，又被趕了出來的。

　　同期：他問我們經濟情況如何？我講，你們是為搶救人，還是為要錢，這是另一位，被120拉到紅衛醫院後，又被轉出來的病人，醫生檢查後發現，在紅衛醫院的治療措施，有明顯的問題。當時他們只做一個表面的皮膚縫合，對胸腔的情況沒有處理，時間長了搶救不過來，病人會危及生命。所有這些情況，讓人不能不提出這樣的疑問，紅衛醫院到底還適合不適合，承擔120急救業務，作為安順市70萬人的救命線，120急救電話，被一家醫院壟斷的局面，是不是應該改變。120在一個醫院，它不符合我們隨著社會發展人民的需要，曾局長承認，120急救電話，被紅衛醫院壟斷，確實有弊端

　　人都是有私心的，有本位主義的，可能都往他自己的能治療的、能做的，認為他自己能做的，留在他的醫院治療，我不能量力而行，我把一些重病號，拿到我自己搶救，可能因為貽誤了時機，而造成死亡，也造成了糾紛，這三起由120急救電話，引發的事故也引起了安順市委市政府的重視，市委書記陳海峰批示，單獨組建安順市急救中心的問題必須抓緊，提上議事日程，不可再延誤了，否則談何為公為民，安順市副市長張宜微，就此問題接受了我們的採訪，120是政府公共資源，一定要掌握在政府的手中，現在政府的態度就是，還是要成立市的總的急救調度中心，來統一調度指揮120這個社會公共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