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該由誰來挽救

央視國際 2004年05月19日 14:34

　　解説：4月的昆明，正是一年中的好時節，然而，就在這春天裏的春城，當地媒體的一則報道卻使全城的人民都感到了一絲寒意。

　　採訪：女生：作為醫生來説，不應該出現這種情況。

　　老爺爺：現在對錢看得太重了，應該以救人為重。

　　女生：救死扶傷，有愛心，我覺得這一點很重要，作為一個白衣天使來説。

　　男生：這種人應該不能稱為白衣天使吧？

　　解説：2004年4月4日，雲南省急救中心120調度室接到了一個從一家名為康樂診所打來的求救電話，我們調出了當時的電話記錄。

　　採訪：當時及時就有一個車調過去的，當時有一個錄音。

　　（錄音）

　　康樂診所：這裡有個産婦，麻煩你們來接一下。

　　醫生：你是家屬嗎？

　　康樂診所：我不是，他們家屬在我這兒。

　　醫生：他是個什麼情況？

　　康樂診所：現在孩子已經腳已經生下來，就是一個頭留在肚子裏面。

　　醫生：你是説診所裏生小孩子是不是？

　　康樂診所：他們現在來這個診所，我們這個診所不能處理。

　　醫生：這個電話是你們的？

　　康樂診所：對。

　　解説：隨後，雲南省急救中心立即出動了一輛急救車，趕往現場。急救醫生曹向榮，護士賈佳在現場見到了這樣的一幕。

　　醫生：當時頭朝前，蓋了被褥，把被褥掀開以後，褲子好像半掩的，把褲子打開，拉下來以後，發現胎兒已經出來了，從外觀看了以後，應該是面朝下那個位置，但是胎兒的頭還在産婦的陰道裏面。

　　解説：據急救中心的醫生介紹，正常胎兒出生時應該是頭部先出，而産婦趙鳳英生産時卻是臀位，也就是臀部先出，因此胎兒的頭部最後出來，而當時因難産，胎兒的頭部遲遲沒有出來。當急救中心的醫生趕到時，産婦就是帶著只剩下頭部卡在陰道內的胎兒躺在這輛三輪車上。而更令他們感到驚訝的是他們了解到，在他們到達現場以前，剛剛有一輛急救車從事發地點開走。那麼是哪個醫院的急救車先於120急救車趕到現場，他們是什麼時間趕到的，為什麼急救車來了又走了，而沒有對産婦進行搶救，帶著這些問題我們找到了當時趙鳳英先前就診的康樂診所。

　　康樂診所

　　護士：早晨八點鐘他們來到這門口，小孩已經在晚上兩三點下來的嘛。

　　記者：當時他夫人是一個什麼樣的情況？

　　護士：孩子頭沒有下來我們看沒有辦法，就打新華醫院急救電話呢。撥打電話，他們醫生來得比較快，五分鐘左右來了，來了以後具體跟他們談什麼問題，走了以後我們也不知道

　　記者：當時新華醫院有沒有把母子抬上急救車？

　　護士：沒有。

　　護士：他們不拉，我們就撥打120。

　　解説：如康樂診所的醫生所説，4月4日早上八點鐘的時候趙鳳英就被丈夫趙甫全送到了康樂診所，而由於康樂診所不具備接生的條件，診所的醫生又撥打了雲南省新華醫院的急救電話，接到電話後，新華醫院的急救車也的確迅速趕往了現場，然而新華醫院的醫生卻沒有為産婦採取急救措施，隨後才又撥打了急救電話120。

　　採訪：胎兒已經沒有心跳，已經死亡了，並且肢體出現僵直了，摸了一下，胎兒已經冰涼了。

　　護士：當時我心情就特別不舒服，因為看那個小孩渾身已經冰涼已經青紫了，覺得這個小生命還沒有來到人世就這樣沒了，心裏覺得特別難受。

　　解説：從新華醫院的急救車到達康樂診所到120急救中心的急救車到達這段時間足足有30分鐘左右，對於急救來説時間就是生命，那麼這段時間內到底發生了什麼，新華醫院的醫生為什麼沒有把産婦抬上急救車，他們與産婦家屬之間到底交談了些什麼，要解開這些答案，只有找到當事人産婦趙鳳英和她的丈夫羅甫全。

　　解説：我們了解到，産婦趙鳳英和丈夫羅甫全是雲南會澤縣的農民，在昆明以打工為生，由於是流動人口，尋找起來也比較困難，在當地民警的幫助下，經過一番的週折我們才在昆明市王旗營的一個居民樓內找到了他們。

　　解説：在與趙鳳英、羅甫全的接觸過程中，記者明顯感覺到他們缺乏基本的孕期保健觀念，在趙鳳英懷孕的過程中他們始終沒有去醫院做過檢查，4月4日的淩晨2點鐘，就是在這間黑暗破舊的僅十余平方米的小屋子裏，趙鳳英開始分娩，對於全家人來説這就是頭等大事，因為這是他們夫妻二人的第一個孩子，然而為了省錢他們沒有去醫院，而是選擇在自己家裏生産，可沒有想到先出來的居然是孩子的腳，妻子的難産急壞了羅甫全，可由於沒有錢，他們仍然沒有撥打醫院的急救電話，而是決定用這輛賣菜用的人力三輪車把趙鳳英送到附近的診所接生。

　　丈夫：我媽媽、我、我小舅，拉菜的三輪車，送到診所，抱著抬著下來的。

　　丈夫：用被子蓋著，下面用竹片墊著，就在三輪車上睡著，用被子蓋著，天上還下著雨，抱到三輪車的時候，雨挺大的 。

　　解説：由於受過工傷，羅甫全的右腿落下了殘疾，偏偏天公也不作美下起了雨，就這樣，羅甫全拖著一條有殘疾的腿騎著人力三輪車帶著難産的妻子冒雨上路了。然而，他們先後找了幾家診所卻都沒有開門，妻子痛苦的呻吟聲使羅甫全愈加焦急，直到他們來到了這家康樂診所。

　　丈夫：我就想著妻子有救了，小孩也有救了，我很高興，進去兩個醫生弄了一下，説我們也沒有辦法，難産，下不來，所以那兩個醫生，老一點介紹我們，你們沒有經濟，就給你們介紹一個院，就不要去大醫院了，那個醫生就給我們聯絡了那個新華醫院。

　　解説：就這樣，羅甫全心中剛剛燃起的希望就再次被焦急所取代，直到他聽到了急救車由遠及近駛來的聲音。

　　丈夫：一聽到他的警報一響，我就説來了來了，就很高興，我心裏很高興，醫生來了，救護車來了，能夠把我的妻子救活，把我的小孩救活，我當時心裏邊就很高興。

　　解説：然而羅甫全再次燃起的希望很快就又暗淡了下來。就沒有想到這兩個醫生把被子掀開，看看，你們身上多少錢？

　　記者：第一句話問你身上有沒有錢？

　　丈夫：看看你們身上有多少錢，我媽媽答覆説我們身上沒有多少錢，就有兩三百塊錢，後來那兩個醫生就説，兩三百塊錢夠幹嗎，到醫院至少要三千塊。

　　解説：兩三千塊錢對於平時僅以賣菜為生的羅甫全夫婦來説無疑是個不小的數目，聽到醫生嘴裏説出的數字，羅甫全的心當時就涼了下來。那麼面對無錢交納費用的正躺在三輪車中的難産的産婦，新華醫院的急救醫生究竟作出了什麼行動？她又如何來解釋她的行為呢？我們採訪了另一方當事人，新華醫院的急救醫生秦世虹。

　　秦世虹：因為那天是我值班，又是週末，不像是星期一到星期六，我們主任專家都在，星期天剛好休息，接過來以後，主任趕過來，他們住得比較遠，主任趕過來中間的這個過程，還沒有省急救中心快呢。

　　記者：當時你的判斷，把她接到醫院裏面來，把主任調過來的時候，沒有把她再叫一輛急救車，你覺得沒有這個速度快？

　　醫生：當時就是我的判斷，這個思維引導著我

　　記者：在自始至終這個過程當中，你始終沒有跟病人談錢的問題？

　　醫生：沒有，我覺得他這個事情不是錢多錢少能夠處理的問題，我覺得他這個問題是病太重的問題，害怕萬一搶救不利的話有生命危險的，如果危急到人的生命，還談錢的，不可能嘛。一個醫生想這些，你肯定很害怕。

　　丈夫：後來我就求求她們，説求求你們救她們，她們就説你們身上都沒錢，生什麼小孩，這下就上車了，後來我又求他們，求求把她拉去救，錢我去借，後來她們掉了腦袋就走，我就氣得全身無力，坐在門口的診所就哭

　　解説：雙方各執一詞，到底談沒談到錢的問題我們也無從得知，可不管雙方如何爭論，一個不爭的事實就是在新華醫院急救車到達現場與120急救中心的急救車到達現場之間的這段至少半個小時的時間裏，趙鳳英沒有得到任何的搶救。時間一分分地過去，趙鳳英仍然帶著頭部還留在母體內的已經死去的胎兒躺在人力三輪車中，無論從急救原則還是從職業道德角度講，就算沒有急救能力，新華醫院的醫生也應該儘快把産婦送到有急救能力的醫院或者至少等120急救中心的急救車趕到進行交接後才可以離開，可是新華醫院的醫生卻並沒有實施任何一項措施。

　　記者：打120電話你在現場？

　　秦世虹：我在。

　　記者：120來的時候你在嗎

　　秦世虹：我不在，還為這個事情醫院裏批評了我，我也寫了檢查，我覺得這個事情我真應該等120來，事情過後反省，沒有等到120來，120來和我走之間有一個三四分鐘的事情，這個三四分鐘的時間對我是一個教訓吧，我應該跟他們面對面交接以後，看他們帶走以後才走的。當時沒有做得好。

　　解説：在現場，急救中心的醫生對趙鳳英進行檢查之後，發現趙鳳英因失血過多，急需手術，決定馬上將其送往醫院，就這樣，在經歷了近6個小時的難産的痛苦掙扎之後，趙鳳英才由急救中心的醫生、護士和司機等幾人把她抬上急救車緊急送往了附近的雲南省紅十字會醫院。經過搶救，趙鳳英脫離了生命危險，但妊娠的子宮因損傷嚴重不得不切除，趙鳳英永遠地喪失了生育能力。

　　解説：面對這一結果，記者設想，假如趙鳳英分娩時及時地撥打了急救電話，是否會有一個不同的結局。可以説，無知給他們帶來的後果是沉重的，而從醫生角度來説，無論是何種情況，在面對危重病人時沒有採取任何措施而轉身離去，這一做法確實難堪醫德二字。就在我們採訪的過程當中，我們意外的發現了一位從新華醫院轉到紅十字會醫院的病人，趙正洪。

　　解説：據收治趙正洪的紅會醫院醫生介紹，趙正洪家住昆明市官渡區小哨鄉，2004年2月，他因車禍被送進新華醫院，然而因無力交納住院費，被轉到了雲南省紅十字會醫院，現在老人恢復得很好，只是對轉院的經過無法記起，為了了解事情的經過，我們專程趕赴小哨鄉，找到了了解事情經過的他的弟弟，趙正友。

　　趙正友：到新華醫院照了片子，醫生説至少交兩萬。

　　記者：這錢是什麼錢呢？

　　趙正友：醫療費要交2萬塊錢，我們拿不出來，沒有辦法，後來醫生建議我們要轉院，後來交警説了，要轉到現在的紅十字會醫院去住。

　　記者：轉到紅會醫院是誰出的主意呢？

　　趙正友：新華醫院的一個醫生。

　　記者：他們説是轉到紅會醫院？還是要你撥打120？還是直接轉到紅會醫院？

　　趙正友：醫生説我們是私立醫院，你們交不起錢，我們沒有辦法，那是政府的醫院，我們建議你們轉紅會醫院打120，我們就轉到那兒。

　　解説：為了求證趙正友的説法，記者又來到雲南省急救中心，從電腦記錄裏我們發現，從2002年8月至2004年4月，新華醫院共有通過120轉院的記錄83起。

　　記者：在急救的過程中，你曾經去過新華醫院？

　　嘉賓：我們接，一般都是處理不了，我接過的病人，外傷病人，心梗病人，比較重的，他們處理不了，我們去接，轉到其他醫院

　　解説：本來因沒有能力處理病人而進行轉院是很正常的事，可我們了解到其中有相當一部分病人是新華醫院用自己的急救車接到新華醫院的，那麼，到底新華醫院具不具備參與院前急救的資格呢？

　　徐立相：我們省政府早在1989年已就非常明確的規定，昆明地區的急救服務，又雲南省急救中心承擔，其他醫療機構不能從事昆明地區的急救服務。

　　醫院管理者：我們只是有求救的，單獨找到我們這裡了，就出去，沒有的，我們就不出去，不主動做這樣的事情，這樣有一個總體的醫療原則。

　　解説：採訪到這裡記者不禁要問為什麼有些病人在選擇急救時首先想到的不是撥打120，而是選擇新華醫院呢？急救中心的醫生道出了此中的玄機。

　　急救中心醫生：他們好像有些地方針對某一片地方的急救，他們在那一片地方撒的電腦比較多，跟我們這邊不太一樣，在某些地方打廣告，打得很低廉，這種廣告做出來，讓人感覺比較好，很多人在那一片的人，想著急著過去。

　　醫院管理者：出診本身我們本市區附近有一百多家診所，目前跟我們打交道的有二三十家，這些診所主要看到我們收費比較低，服務比較好。

　　記者：你們也做了一些宣傳？

　　醫院管理者：我們做了一些宣傳。

　　解説：記者了解到，雲南省新華醫院是一家盈利性的股份制民營醫院，在醫療價格、服務等方面本來都有自身的一些優勢，趙鳳英事件發生後昆明的一些媒體對此事進行了報道，新華醫院也因此而受到了不小的影響。

　　護士：我説新華醫院急診科，他就開始大罵，什麼醫院，歪貨，這樣就挂了。

　　醫院管理者：我們病人的住院率在下滑，住院率按照現有的床位，應該有80％的病人，這幾天30％到40％。

　　解説：這次的事件也引起了雲南省衛生廳的重視，並專門成立了調查組對此事展開調查。

　　楊萬澤：通過調研醫院裏面主要還存在兩個方面，第一個方面主要醫院裏面的醫護人員在職業道德、行業作風存在一些的差距。第二個就是整個急救網絡建設，是由國家統一規劃，像我們省的昆明地區是由省裏面統一規劃建設，凡是需要急救的病人，必須由120急救中心統一進行救治，新華醫院沒有經過廳裏面審批批准的情況下，他自己把救護車派出來救人，這也是醫院違反廳裏面的有關規定的。

　　解説：事情發生後，昆明當地的媒體對此事進行了報道，新華醫院也對相關人員進行了處理，然而這一切卻減輕不了趙鳳英身上留下的永遠的痛。趙鳳英的遭遇也引起了全城人民的關注，許多昆明市民甚至外地人都在她住院期間去看望她，併為他們捐款捐物。

　　採訪：我希望她早一點康復，這些人今生今世我都感謝他們。

　　解説：現在趙鳳英已經出院，身體也正在恢復之中，而她仍然沉浸在痛苦當中，因為她與丈夫羅甫全已經不可能再有孩子了。不知道像趙鳳英一樣的弱勢群體還有沒有類似的遭遇，生命究竟該由誰來挽救，對待這一群體也許人們還需要多一分關注，多一分幫助，但願這樣的事情不再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