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西裏記聞

央視國際 (2005年04月20日 16:28)

　　作者：江艷蓮（第一批可可西裏生態及藏羚羊保護志願者）

　　就像可可西裏在蒙古語裏的意思是“美麗的少女”，格爾木也是蒙古語裏一個美麗的名字，意指“河流眾多的地方”。這是個因著青藏公路發展起來的新興工業城市，可可西裏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即座落於此。5月10日中午，當我們一行志願者走下從西寧發來的列車，前往管理局時，我們並不知道，即將發生的一幕足以讓我們熱淚盈眶。

　　此前，看新聞得知，4月29日可可西裏發現可疑車輛，管理局局長才嗄帶著隊伍進山去了。怕管理局人手不夠，給他們添麻煩，我們幾個在西寧會合的志願者就沒把確切到達格爾木的時間告訴管理局。但當我們來到管理局那座兩層高的辦公樓(那是座再簡陋沒有的樓了)，我們愣了，不知管理局的工作人員是怎麼得知我們到來的消息的，才嗄帶著一群也同他一樣身形高大、面色黝黑的漢子在門口已經等了很久了，他們是前一天晚上特地從可可西裏保護區趕回格爾木的。哈達、青稞、祝酒歌，保衛可可西裏的勇士用當地最隆重的禮儀歡迎我們的到來。

　　這是可可西裏國家級自然保護區首次面向全國組織的志願者活動。我們十個志願者來自不同地區，年齡從25歲到47歲，從事的職業也各各不同。才嗄説召集志願者的目的在於希望志願者能起到“傳播機”的作用，一方面，能把志願者所在地的觀念、思想和工作作風帶過來，與可可西裏工作人員交流，促進可可西裏的環保建設，一方面，又能把在可可西裏的工作經歷和體驗帶回去，廣為傳播，讓大家都來關注西部的生態，喚醒更多人參與可可西裏的環保工作。

　　可可西裏管理局目前在保護區設有五道梁、不凍泉、沱沱河、楚瑪爾河、卓乃湖五個保護站。按照志願者活動安排，在這一個月內，我們的工作內容包括深入保護區周邊地區以及青藏公路沿線，向群眾特別是青藏鐵路工地進行野生動物和生態保護的宣傳工作。再是分散到五個保護站，與保護人員一起參加保護站的日常工作，如路查、堵查、巡山、輪流值班、值日等。而幫助保護人員學習科學文化知識，向保護人員學習當地民族文化，也是志願者活動的一個重要內容。

　　從昨天到今天，管理局為我們安排了學習課程，主要內容是熟悉可可西裏情況，學習保護區相關法規。明天起，我們將奔赴不凍泉，一個位於崑崙山口以南20公里處，距格爾木市180公里的保護站，海拔4600米，是可可西裏自然保護區的北大門。在那裏我們將進行為期兩天的高原適應和野外生存訓練。訓練內容包括如何在野外求生，如何在狹小的吉普車裏過夜，如何防止狼群的攻擊等內容。之後，我們這些人將被分配到各個保護站，開展工作。

　　才嗄局長拿著一份剛收到的英文信函，要我翻譯一下。這是一封來自國際愛護動物基金會(IFAW)的信，準備為可可西西裏管理局的保護站提供衛星電話的贊助。我把意思告訴了才嗄，他很高興，説放在以前，得到格爾木市裏找人翻譯，如此一來要耽擱好幾天。此前的交流中，來自四川的志願者路峰從檢察官的角度，為可可西裏的反盜獵工作提出建設性的意見。才嗄説所有這些都是志願者為管理局工作帶來的明顯變化。聽才嗄這麼説我們當然都很高興，能對可可西裏的工作有所幫助，是志願者最大的心願，就象我們在志願行動口號中説的：“奉獻生命中的一個月，換取可可西裏永恒的寧靜。

　　今天是我們向可可西裏挺進的日子。按照安排，志願者在集中適應完高山反應之後，將分散到可可西裏的保護站開展工作。臨行前，我們作了人員分配。我要求去沱沱河保護站，那裏距格爾木最遠，海拔4630米，是保護區的南大門，也是長江的最源頭。不過，因為那邊是個帳房保護站，居住條件極為惡劣，管理局本著“優先照顧女士”的原則，把我和另外兩個女孩子分配到了有住房的五道梁保護站。

　　然後，我們就向著不凍泉保護站出發了。才嗄告訴我們，不凍泉是一道關，只有在那個海拔4600米的地方經受住考驗，我們隨後的工作才有可能順利進行。之前，管理局曾經讓我們看了他們剛剛巡山回來的錄像帶，在那裏，5月的可可西裏還是一片冰天雪地，車輛行進其中，動不動就車輪就身陷其中，嚴重的地方車輪下陷超過40公分以上。我們了解到的情況是：可可西裏的平均海拔在5000米左右，空氣稀薄，氣壓偏低，氧氣含量只有低海拔地區的一半甚至更低；這裡氣候寒冷多大風，年平均氣溫為零下10至4攝氏度，最低氣溫可達零下40攝氏度。

　　車子離開格爾木，就進入了茫茫戈壁灘，風一吹，沙塵滿天飛舞，能見度極低。這才明白為什麼在格爾木呆兩天，動不動就遇到沙塵萬丈。海拔在不斷升高，我們逐漸進了崑崙山脈。過了納赤臺兵站後，突然就下起雪來了，風裹著雪粒不斷往車門打，剎那間高原白茫茫的一片。

　　去不凍泉要翻過海拔4676米的崑崙山口，那裏是傑桑.索南達傑，青海玉樹藏族自治州治多縣西部工委第一任書記長眠的地方。關於他，許多人並不陌生，他曾12次深入可可西裏腹地，打擊盜獵行動，1994年1月18日，40歲的索南達傑和4名隊員在可可西裏抓獲了20名盜獵分子，繳獲了7輛汽車和1600多張藏羚羊皮，在押送歹徒行至太陽湖附近時，遭歹徒襲擊，數天后，搜尋小組進入可可西裏尋找索南達傑時，他已如冰雕般半跪在風雪中，依然保持著射擊姿勢。

　　索南達傑的犧牲是可可西裏悲壯色彩中最濃重的一筆。他的名字已成為可可西裏藏羚羊保護事業的符號。我們下車，站在索南達傑的墓前和紀念碑前，向英雄表示敬意。

　　現在，我們已經抵達不凍泉保護站。幾個隊員出現了不同程度的高山反應，頭部劇痛，身體乏力，甚至嘔吐。也因此保護站工作人員要求我們就地休息，嚴禁出門活動。志願者能不能適應高原氣候，挺過今晚，就能見分曉了。

　　高山反應是個讓人膽寒的東西。先不説人的反應吧，就説我隨身帶的筆記本和數碼相機，全都帶上了高山缺氧症。這兩天我們住在可可西裏的不凍泉保護站，這裡的海拔是4600米，沒有電力供應，保護站配有的一台發電機只在晚上8：30—12：00供電。傍晚我趕著發稿的時候，打開筆記本，好不容易打了幾段字，啪的一聲，筆記本就自動關了，一打聽，才知道是筆記本電池缺氧的緣故。數碼相機在工作的時候，也鬧同樣的脾氣。

　　至於我們志願者中的幾個人，一上高原著實被折騰得厲害。很讓人惋惜，我們中的兩個人因為沒有上過高原的經歷，一上不凍泉身體就出現不適。來自上海的喻燕倩，就在昨晚，因為渾身出汗，頭疼，嘔吐，最後只好帶著遺憾和不捨離開了可可西裏。今天，在我們到幾個保護站了解情況的途中，來自湖南的成學軍也因為極度不適，流著淚，撤下行程。我算是情況較好的，不過還是一夜被頭痛折磨得不曾合過眼，還好，我們餘下的幾個志願者互相支持，鼓勵，特別是來自杭州的程咏，原來情況也讓人擔心，現在他堅持過來了，我們都為他歡呼。

　　高山反應是可可西裏給我們的第一個下馬威。而可可西裏保護站工作人員工作環境的艱辛與簡陋我們今天也領略到了。上午，我們一行人前往楚瑪爾河保護站，這是一個利用青藏公路道班廢棄宿舍建立起來的保護站。去年11月，這一帶發生過一場8.1級的地震，前排房子因此傾斜，成了危房，保護站工作人員只好撤到後面的房子裏工作。保護站常駐有四名工作人員，我們在工作站裏那間兼作辦公室、客廳廚房、臥室，不足13平方米的屋子裏與他們聊天，幾個人坐在一張床上，一不小心，那床竟塌了。才知道那床床板早就斷裂，底下是用磚塊撐起來的，那是保護站站長木馬扎西的房子，因為他在四名工作人員中體重最輕，所以在那張床上，一睡就是三年。這床板塌裂的事情昨晚在不凍泉保護站也發生了，原因同上。

　　木馬扎西有把好嗓子，在他們那個糊滿舊報紙，墻壁被炭煙熏得烏黑的房間裏，扎西彈著他那缺了一根弦的吉它，為我們唱起歡快的藏歌“潔白的哈達”。我聽著扎西愉快的歌聲，心裏想著，回廈門後一定要記得為扎西寄付完整的吉它弦。

　　對了，最激動人心的事我還沒説。我們見到藏羚羊了今天。我們的車是沿著青藏公路走的，過了楚瑪爾河保護站沒多遠，我們就在公路邊上見到了兩隻藏野驢，這是我們進可可西裏以來，第一次見到的野生動物，藏野驢與藏羚羊一樣，同屬國家一級保護動物。見到野驢的激動還沒消退，車沒走多遠，在楚瑪爾河畔，楚瑪折達日久山脈下，幾個小黑點出現在我們的視野裏。用高倍望遠鏡觀察，那竟是一群藏羚羊，足有13隻之多！帶隊的可可西裏管理局黨組書記才達説，這一帶在從前常有藏羚羊沿著公路奔跑，動不動就上百隻。現在，隨著藏羚羊數目的減少以及青藏鐵路建設帶來的一定程度上的驚動，這種景象已很少見了。

　　這是我們進入可可西裏的第三天。早上一起床，大家就往程咏的房間跑，這個來自杭州的志願者，“海拔”是我們隊伍裏最高的，自上可可西裏後，高原反應就沒消停過。前天和昨天，我們有兩名隊員因為強烈的“高反”被送下了可可西裏，雖然才相處幾天，但志願者的熱血和赤誠早使我們結下了深厚的友誼。真沒想到，那種揮淚相別的場面今天又重演了，一直咬牙堅持到今天的程咏終因體力不支，成為第三個離開可可西裏的志願者。

　　這樣，算上臨時替補上的一位志願者，我們的隊伍只餘下8人了。大家心裏都不好受，特別想哭。志願者們都是一腔熱血奔赴可可西裏的，對可可西裏自然環境的嚴酷和生活條件的惡劣，都有一定的了解，也都做了充分準備。哪怕這樣，真踏上了可可西裏，這片土地的殘酷和悲壯還是大大超出我們的預料。

　　志願者是真心實意想為可可西裏的環保事業做點事情的，然而由於三個志願者的相繼退出，反倒給可可西裏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加添了許多麻煩。這也使我們意識到，志願者光有熱情是不夠的，真要為這片土地做點什麼，還需要過關的身體素質和心理素質，需要對自己的體力有充分了解，在這基礎上量力而行。

　　因為人員減少，我們的工作安排也做了調整。我和來自廣州的黃展藍被分配到五道梁保護站開展工作。這個保護站位於109國道3007公里處，距格爾木270公里，是進出保護區的咽喉。按照醫學界的説法，海拔超過4200米的地方已屬於“生命禁區”，而五道梁的海拔是4612.2米。由於五道梁周圍都是山脈，它正好處於一個相對低窪地帶，空氣不易流通，氧氣含量也就越發的少，極易誘發高原反應。常跑青藏線的司機下過總結：“到了五道梁，哭爹又喊娘；到了唐古拉，很難回老家”。當地人則很乾脆地稱五道梁為“鬼門關”。

　　臨近中午，我們沿著青藏公路，向著“鬼門關”出發了。兩邊是一望無際的草甸，草是枯黃色的，上面蓋著殘雪，可可西裏的夏天還沒到來，草甸要到6月份才可能返綠。盡頭是連綿的雪山，很藍的天空。只有這時候，我們才暫時遺忘了可可西裏的殘酷，領略到這個“美麗的少女”嫵媚妖嬈的一面。

　　這會兒廈門已經是盛廈了，可可西裏的春天卻剛剛來臨。今天，我們隨著五道梁保護站的工作人員陳永壽和昝明華出門巡察。我們的車開到離五道梁10余公里的一個湖邊。這個湖被當地人稱為“鴨子湖”，聽説每年夏季，這裡棲息有密匝匝的斑頭雁和赤麻鴨。我們來得還不是季節，湖面還有半面結著冰，但已有不少赤麻鴨在水邊、冰面上嬉戲，活脫脫一幅“春江水暖鴨先知”的圖畫。

　　積雪慢慢消融，草地緩緩變綠，從冰天雪地中漸漸復蘇過來的可可西裏美不勝收，卻又危機四伏。雪水所到之處遍佈泥濘和沼澤。我們的車子駛離鴨子湖邊時，就陷進了泥濘裏。兩個保護站工作人員很利索地把車推了出來。車在荒原上坎坷地行進，司機陳永壽説，這路是他們眼裏的“高速公路”，真深入可可西裏腹地，那車坐起來象玩“過山車”。

　　我們已經在五道梁保護站安頓下來了。這個保護站建於1998年10月，駐守保護區的咽喉位置，在可可西裏的反盜獵行動中屢屢立下戰功。去年7月，五道梁保護站與卓乃湖保護站在一次聯合的巡山行動中，一舉繳獲了三部車，700多張藏羚羊皮。身為保護站的成員之一(哪怕只有短短二十多天工作時間)，我自然感到驕傲。

　　可可西裏這塊土地分佈有藏羚、野耗牛、藏野驢、白唇鹿、雪豹等國家一級保護動物，聽保護站站長詹江龍介紹，由於管理局的努力和海內外的關注，這段時間保護區盜獵藏羚羊的事件有所抑制，今年以來保護區沒有發現盜獵事件。但去年以來，藏野驢獵殺的數目有所增加，藏野驢成了盜獵份子的新對象，皆因藏野驢鞭的市場價格不斷飚升所致。由於藏野驢是青藏高原的稀有野生動物，其鞭在國內市場較為搶手。目前，一根藏野驢鞭在國內市場的價格為2000多元，個別地區甚至更高，這對盜獵分子産生了極大的誘惑力。此外，保護區內的牧民獵殺藏野驢、野牦牛、黃羊等保護動物，取其肉食用的現象還是時有發生。

　　保護站目前有五個工作人員，工作包括開展進出車輛的路查和堵查，反盜獵巡山。但開展巡山活動時，經費不足是個突出問題。由於資金有限，每月可可西裏管理局撥到五道梁保護站的經費是500塊錢，這500塊錢，包括五個工作人員的伙食費、汽油費和修車費用。而保護站每月至少要巡一次山，巡山時間多則十來天，少則五六天，一次巡山，保護站就得攜帶兩大桶的汽油，單這油費就要一千多元。

　　沒錢怎麼辦？詹江龍説山總是得巡的，錢就大家一起想辦法，拉贊助，湊齊費用。過幾天，保護站又要開始巡山了，詹江龍很高興地告訴我們：中鐵十四局答應提供幫助，巡山汽油的問題已經解決。

　　其實我們沒有遇見阿吾加義，我們遇到的是他的家人和為他打工的格羊。阿吾加義為他住在措青的父母送鮮奶去了，錯青在山的那一邊，那兒也是阿吾加義一家的“冬窩子”，除了冬窩子是用以禦冬的住房外，以放牧為業的他們其他季節都住在帳蓬裏。

　　我們先遇到的是阿吾加義的牦牛群。在可可西裏邊緣地帶的草場上，牦牛瞪著大眼睛，專注地看著我們，並不懼生。然後格羊就出現在我們視線裏了，帶著墨鏡，脖子上吊著個高倍望遠鏡，拎著條羊鞭的格羊煞是神氣，靠望遠鏡的觀察和幾隻藏獒(一種兇悍的牧羊犬)的幫助，格羊把阿吾加義家的200多只牦牛和700多只綿羊打理得井井有條。

　　很巧，阿吾加義他們是前一天剛搬到這片草場上的。此前他們在山的那一邊，那邊的草是他們用圍欄圈養的，但吃得差不多了。格羊説這邊的草場面陽，雪化得快，估計還可以在這裡呆上15天左右。這之後，他們再往深山裏搬，那裏是他們的“夏窩子”。

　　在阿吾加義家的帳蓬裏，我們見到了阿吾加義的妻子和三個孩子，他們用酥油茶和灌血羊腸招待了我們。讓人驚奇的是帳蓬裏擺設有電視機和收音機，還有電燈。聽格羊説他們是利用太陽能取電的，如果是陰天，帳蓬的供電也不會斷，因為他們還有一台汽油發電機。

　　阿吾加義一家來自玉樹藏族自治州曲麻萊縣的多秀大隊，聽格羊説那個大隊的人員都以遊牧為生。阿吾加義一家所有的收入來自於賣酥油、羊毛、羊肉、牦牛的所得，一年下來，差不多在兩三萬元之間。這樣的收入在多秀大隊屬中等水平。至於望遠鏡和太陽能發電機，很多遊牧人家都具備。

　　格羊已經為阿吾加義打了很久的工了。聽格羊説他們現在遷移的週期越來越短，因為草場的草比從前少了許多，除了草場的沙化外，老鼠的猖獗也是很主要的問題，前幾天，他們大隊還組織了15天的滅鼠運動。

　　陳響園站在可可西裏的荒原上，極目四望。他在尋找一群老朋友，可是快一天了，老朋友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

　　陳響園是中央電視臺經濟半小時的記者，他要找的是一群藏野驢。1998年，也是這個季節，前來可可西裏採訪的陳響園在青藏路通往卓乃湖的這一片區域發現了它們，整整18隻，那麼驃悍美麗的一群生靈。2000年，陳響園再度來到可可西裏，同樣的季節同樣的地點，他與這18隻藏野驢再度謀面，此後，他們又重逢了一次。

　　1996年，陳響園開始關注可可西，此後，幾乎每年他都會重返可可西裏。這一次，陳響園隨同可可西裏管理局主力巡山隊隊長王周太和幾個志願者，一塊上卓乃湖保護站。在這之前，管理局接到情況反映，卓乃湖附近發現一起藏野驢獵殺事件，野驢的頭被割走了，只餘下身子。陳響園惦記著老朋友的安全，心急火燎地上路了。

　　那只被獵殺的藏野驢最終沒有找到，大概是被野狼吃了。而整整一天，逡巡在可可西裏的荒原上，老朋友也始終沒有出現。如果是遷移到別的地方，倒也沒事，陳響園懷疑它們已命喪盜獵者的槍下。陳響園的擔心當然有道理，繼藏羚羊後，藏野驢漸漸成為盜獵者的新目標，因為藏野驢鞭奇貨可居，一根藏野驢鞭國內市場價格在2000多元。去年以來，獵殺藏野驢的數目有所上升，今年可可西裏管理局業已發現幾起盜獵藏野驢的事件。

　　叫陳響園感嘆的不只是野驢的缺場，還有藏羚羊數目的減少。陳響園説同樣的地方，1998年他看到的藏羚羊群有300多只，2000年看到的就只有90多只，而現在，零零星星的，叫人悵然。

　　還不只如此，草場越來越厲害的沙化傾向也讓陳響園觸目驚心。這個季節草還有些枯黃，陳響園説在從前攝像鏡頭一掃，全是金黃色的，因為都是草，而現在，鏡頭搖到的地方，是大片大片的灰褐色，植被稀疏，沙土太多的緣故。

　　與此同時，鼠害肆虐，沙地上，草場上，到處是老鼠打的洞。

　　據可可西裏管理局科研負責人肖鵬虎介紹，可可西裏保護區生態環境的確在不斷惡化，明顯如沙化問題。這當中人為破壞是主要原因。雖説2000年10月起可可西裏開始實行全面禁採封育，但破壞在這之前已經發生了。自1988年起，先後有數十萬人非法進入保護區採金、挖礦，所到之處是車子輾過的痕跡，深翻過的河道，裸露的草場沙石，失去植被保護的沙土被大風隨意帶走，風在搬移沙石的同時又掩埋更多的草場，形成更多的沙丘，形成毀滅性的惡性循環。沙化也直接導致鼠害肆虐，按照專家觀點，在困難的生存條件下，老鼠為維持種群，越是會繁殖得厲害。這樣，越是沙化的地方，老鼠洞就越多，而大量老鼠的嚙啃反過來又加劇了沙化程度，這又是一個惡性循環。

　　肖鵬虎説，可可西裏保護區的主要植被是高寒草原和高寒荒漠草原，這種植被再生能力極弱，一旦被毀壞，很難恢復。眼下尚無有效辦法來進行治理。目前青藏鐵路在建設過程中，倒是有這樣的做法：在動土的時候將植被先行移開，澆水培植一段時間，施工完後在移回來。這個辦法能不能應用到可可西裏的沙化治理上，還在實驗當中。在這之前，能使可可西裏生態環境的脆弱不再加劇的辦法只有兩個，一是最大限度減少人為活動；二是對過去淘金挖礦所造成的沙土外翻進行回填，恢復河道原狀。但是需要回填的面積太大了，以可可西裏管理局現有的力量，沒有強大的財力支持是不可能做到的。

　　要不要寫這篇稿，我在動筆之前是很猶豫的。作為一個新聞記者，我告誡自己不要太感性，可作為一個走進可可西裏的志願者，時不時我就會被這裡日常生活的細節感染著，我希望能把它們表達出來。

　　從每天的生火做飯説起。偏巧，我們保護站的高壓鍋前幾天壞了，要修理只能帶到270公里外的格爾木去。在這之前，只能將就著用，只是海拔高，氣壓低，死活煮不出熟飯來。有天晚飯吃的是羊肉加幹硬的饃饃，羊肉半生不熟，保護站的人都吃得很香，我努力學習他們的樣子，可還是一口也沒法吞下。

　　上伍道梁保護站後的第三天，輪到我們兩個志願者值日，值日生的職責包括清掃衛生，打理一日三餐，接聽電話。慚愧的是，因為我們毫無經驗，做飯的事情最後還是讓保護站的人代勞了。在海拔4600米的地方要做出一頓飯來，在我看來是高難度的技術活。首先是生火，燒炭的火塘就在我們睡的房間裏，既可以做飯，又能取暖。天亮的時候炭火滅了，我們得重新起火。可是這裡氧氣含量不及低海拔地區的一半，火極不容易點燃。保護站的伊加是生火的高手，在爐子裏放上些裝蛋用的那種紙殼，在上面放些木炭，對著它拼命吹，在我擔心伊加是不是快喘不過氣的時候，爐火終於燃燒起來了。煮稀飯的時候，伊加想了個法子，在壞了的高壓鍋出氣閥上插根筷子，一個多小時後飯熟了，我們圍著伊加大聲歡呼。

　　對付完一日三餐，做完日常的工作，晚上做些什麼好呢？保護站是沒有電的(有天晚上跟鐵路工地借了發電機，第二天就還了)，我們就跟著保護站人員去馬路對過的伍道梁氣象站，在那裏看電視新聞，很認真的學習藏語和藏歌，因為管理局才嗄局長説，活動結束的時候要檢查我們的掌握水平。

　　平日裏用的水是拖拉機隔段時間從遠處拉過來的，這裡的水一定要省著用，儘量不要在拖拉機運水過來之前用完。洗澡在這裡是不可能的，保護站工作人員一般是回格爾木的時候才能洗上澡，而很多時候他們一個月都沒法回格爾木一次。

　　就在前天，才嗄局長和我們通電話，問想不想洗澡，我們説有點想。於是不由分説的，我們被接回了格爾木。才嗄紅著眼睛説：我不能讓你們受委屈，至少要讓你們洗一次澡。

　　其實我們都是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有什麼委屈呢？

　　管理局的主力巡山隊這幾天正在做反盜獵巡山的準備。伍道梁保護站的站長和司機也下來了，做車輛的大檢修和物資的補給。明天我們就重返五道梁，巡山行動馬上就要開始了，所需時間大概是七天。在此期間，因為通訊條件所限，我的可可西裏報道要告一段落了。

　　據氣象部門的統計資料，伍道梁的年平均氣溫是零下5攝氏度，一年365天倒有131天刮大風。這些天，伍道梁的大風雪一直沒停過，我和另一個志願者從格爾木回到這裡後，被凍得鼻水直流。

　　反盜獵巡山的事情終於鐵錘定音，明天我們將和沱沱河保護站的人員匯合，穿唐古拉山格拉丹冬雪峰，進可可西裏腹地開展反盜獵行動。保護站近旁的中鐵十四局答應為我們提供巡山需要的藥物，今天我們跑去取藥的時候，意外地發現一所剛開張幾天的民族希望學校。

　　學校是伍道梁兵站設立的，教室設在兵站騰出來的空房裏。兵站的李站長説，辦個學校是他們蘊釀了很長時間的想法。從格爾木到伍道梁公路沿線一直都沒有學校，隨著青藏鐵路建設的推進，伍道梁漸漸匯聚了人氣，伍道梁周圍又是牧區，這一帶有不少到了學齡的孩子，看著他們一天天荒廢學習的大好時機，實在讓人心疼。

　　在教室裏，我們見到了學校目前所有的6個學生，他們分別是撒拉族人、回族人、藏族人，年齡從6歲到14歲。李站長説，因為長期缺乏教育，這一帶的人們都意識不到上學的重要性。這些學生還是他們挨家挨戶做動員，好不容易找來的。這當中，布瑪措姆和哈姆是姐妹倆，她們的父親是兵站的鍋爐工，思想工作比較好做。其他人可就難了。宗哲是附近遊牧人家的孩子，她還有個姐姐，兵站戰士去她家時，因為語言溝通不了，連比帶劃了一個多小時，最後找來翻譯，説明是義務上學義務發書本義務發書包之後，父親才同意兩個姐妹輪流去上學，留下一個人來幫家裏放羊。14歲的韓福成能坐課堂裏就更是不容易的事，韓福成是孤兒，在伍道梁的一家飯館裏為人打工，李站長説他們對那家飯館“威逼利誘”，道謝的話不知説了多少遍，老闆才答應，讓韓福成早上下午各來上一個小時的課。

　　目前擔任這些孩子老師的是一個名叫李波的年輕戰士，其他人包括鐵路工地的建設者，有時間也會跑來客串。李波入伍前曾當過代課老師，有授課經驗，但要教這6個年齡差距大、接受能力不一樣，使用語言也各各不同的孩子，還是為難了他。剛開始上課那會兒，李波在上面講課，孩子在下面做自己的事情，根本就聽不懂。還好，李波説現在一個多星期過去了，孩子已經大概懂得他的意思了，最小的哈姆雖然數字還不會寫，不過會念漢語拼音字母a了。

　　因為學校離青藏公路近，過往車輛多，為了學生的安全，現在6個孩子的上學和放學全由李波接送，上午和下午各來回一趟。為了能讓學生聽話，學習，李波想盡了辦法，比如時不時發點水果、糖，帶他們做戶外活動什麼的，特別是對付6歲的哈姆和藏乃白，就得用這種辦法，她們才會安靜一會兒，認真聽課。

　　辦校經費來自於兵站官兵的捐款，聽李站長説，他們要把這學校堅持辦下去。下一步，繼續到附近牧區做思想工作，能拉到一個孩子是一個，再是為這些孩子配個既懂漢話又懂藏話的老師，便於溝通。現在兵站正在準備條件，讓來上學的牧區孩子可以寄宿在學校裏，這樣會比較安全方便。

　　剛來可可西裏，就聽説沱沱河保護站撫養著兩隻野生動物——一隻名叫信原的藏原羚、一隻名叫愛羚的藏羚羊。5月24日，我們前往沱沱河保護站與那邊的巡山隊員匯合的時候，見到了這兩個可愛的小東西。當時愛羚正在保護站的帳篷外悠閒地吃草，信原卻縮在窩裏，無精打采地耷拉著頭，讓人看了非常心疼。保護站的東周才仁説信原病了，不吃不喝，還發著高燒，給它吃了藥也不見好轉。我們進山前，東周正準備把信原送到幾十公里城外的唐古拉鄉獸醫站看病。

　　愛羚和信原都是去年7月，沱沱河保護站的工作人員在巡山途中救回來的。愛羚的母親被狼吃了，當時它才出生幾天。不到一個月大的信原則是誤陷青藏鐵路工地的瀝青裏，保護人員發現的時候，它的四肢都被燙傷了。保護人員把它們抱回帳篷後，精心救治。傷好後，就留在保護站與大家一起生活。白天，它們一起玩耍，晚上就睡在保護人員的身邊。

　　為了讓愛羚和信原健康地活下來，管理局撥出專款，每天驅車前往20多公里外的牧民家買來鮮牛奶喂它們，怕奶吃不飽，就給它們補飼青稞。最開初，兩隻小動物都不會吃，保護人員就先把青稞嚼碎，嘴對嘴地喂它們。快一年過去了，兩個可愛的小生命漸漸長大，越來越活潑可愛，彼此也相處得非常融洽。

　　讓人心痛的事情卻在幾天前發生了。我們巡山回到沱沱河保護站，得知生病的信原救治無方，已經夭折。信原的遺體就安葬在它生前經常玩耍的山坡上，可可西裏自然保護區管理局的工作人員和志願者專門趕來為信原送行。

　　管理局局長才嘎説，信原的生命雖然短暫，但與同類相比，它得到了它的同類最渴望得到的，那就是人類真誠的愛。可可西裏自然保護區為野生動物舉行葬禮，目的是向人們昭示：生命是平等的，野生動物和人類在地球上應該享受平等的待遇，以此激發人們熱愛動物、尊重生命的意識。

　　沱沱河保護站一向有野生動物“SOS村”的稱號，在歷次巡山中，他們曾多次救回受傷、迷途或者失去親體的野生動物，幫他們治愈傷病後，再放歸自然。但是由於自然環境異常惡劣，需要救助的動物實在太多了，有時難免力不從心。

　　據管理局負責人介紹，目前管理局正在籌劃申請建立野生動物救助中心，對珍稀野生動物實行有效的救助和保護，特別是針對藏羚羊的救助。20世紀80年代以前，在藏羚分佈區經常可以看到成千上萬的藏羚鋪天蓋地的壯觀場面。但是盜獵份子的猖狂捕殺使這一種群目前只余5萬隻左右。由於成年雌性藏羚行動較為遲緩，成為盜獵份子的主要獵殺對象，這對這一物種的延續造成致命威脅。加上原有生態平衡被打破後，天敵動物數量相對增多，藏羚種群的自然恢復十分困難。特別是夏季集中産仔時期，禿鷲、狼等天敵動物圍在分娩的藏羚周圍，不少新生藏羚葬身狼腹，或成為禿鷲的美餐。管理局希望通過建立野生動物救助中心，救助動物的同時，在條件成熟的時候進行人工繁育試驗，用科學手段幫助藏羚等珍稀動物恢復種群。

　　我不是個喜歡對命運的公平性産生疑問的人，但是現在我這麼做了。有天下午，我們來到伍道梁的回族飯館吃飯，10歲出頭的馬振華正在店堂裏忙裏忙外，一刻都不得閒。而10天前，在伍道梁民族希望小學的課堂上，我們還聽到過他的讀書聲。當時，伍道梁兵站站長李天社説，他們和馬振華為之打工的飯館老闆反復交涉過，爭取到馬振華每天來兵站上兩小時課的自由。可現在，當我們問馬振華怎麼沒去上課的時候，他很快地低下了頭，什麼也沒説，就走開了。

　　另一個在飯館裏打工的14歲的韓福成，情形也一樣。老闆的説法是他已經預付了工資，孩子得為他幹活。

　　對大多數孩子來説是習以為常、順理成章的東西，比如讀書習字，比如自由快樂地嬉戲，對馬振華他們來説，是不可及的奢求。

　　興辦希望學校的兵站站長李天社説他不會懈氣，説服的工作還會做下去。今天，伍道梁周圍的牧區舉辦賽馬會。李天社聽説這個消息後很高興，説賽馬會牧民和孩子云集，是他“逮學”的好機會。

　　於是我們隨同李天社，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過厚雪地，來到賽馬場。每見到一個孩子，李天社就逮住他，問對方父母：“你家的孩子送到我那裏上學好不？”

　　李天社的功夫沒有白費，他叫住了一個叫加文多吉的孩子，8歲的加文多吉腰間佩著把藏刀，正撒開腿子在賽馬場亂跑。父親説賽馬會完後，就會送加文多吉上學校去。

　　哪怕這麼艱難，但民族希望學校還是象模像樣地辦下來了，學生也由最開初的6個增加到11個。現在除幾個回族孩子因為習慣住在家裏外，餘下的孩子食宿都由兵站統一安排。兵站騰出了房間，為孩子鋪好了床。兵站沒有小孩的床，怕年幼的孩子睡覺不老實，摔了，就把床拼在一起，讓孩子睡在裏面，再安排一個大人睡在最床沿，夜裏照顧他們。

　　兵戰戰士還專門下格爾木，為孩子購買統一的校服和生活用品。在孩子們的寢室裏，我們看到每個孩子都有一個小臉盆，裏面裝著精美可愛的兒童毛巾、牙具、香皂、梳子等用品，細心的戰士還幫孩子們買了抹臉的兒童潤膚霜。多數孩子生下來到現在都沒有刷過牙，領到牙刷後就拿著牙刷板往牙齒上湊，戰士們就手把手地教他們，幫他們洗澡、換衣服。

　　兵站從唐古拉鄉聘請的一位女藏語老師這幾天就要過來。現在的老師李波已經徹底和他們打成一片，孩子們很喜歡這個又和氣又帥氣的大哥，上課、放學、吃飯都和他形影不離。而和孩子們用手勢交流了大半個月的李波也養成了特別的習慣：和戰友説話的時候話少了許多，動不動就打手勢。

　　青藏鐵路建設使青藏公路愈發成為一條繁忙的運輸線。今天是世界環境日，我們的主要工作內容是在青藏公路沿線開展環境保護宣傳，主要宣傳對像是青藏鐵路的建設者。志願者隨同保護站工作人員，在青藏公路的格爾木、不凍泉、楚瑪爾河、伍道梁、沱沱河等地段，分發宣傳單，呼籲共同保護藏羚羊和可可西裏的生態環境。

　　讓人高興的是，我們的舉動吸引了中鐵十四局伍道梁段的工作人員，幾名鐵路建設者加入了我們的行列，幫我們發放宣傳品，做解説。

　　國家關於青藏鐵路建設的要求是建成世界一流的生態鐵路。青藏高原自然生態環境既獨特原始又敏感脆弱，這樣的生態環境一經破壞就很難恢復，甚至是不可逆的，因此這裡被世界自然基金會列為“全球生物多樣性保護”最優先地區。基於此，青藏鐵路建設的環境保護絕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垃圾和污水處理，而是更深層次上的凍土環境與凍土生態環境的保護，包括沿線地表植被、野生動物、濕地、高原凍土、自然景觀、水體特別是長江源頭主要河流水質等的保護。

　　為了把全長1100多公里的鐵路建設對生態環境的破壞降低到最低限度，鐵路建設部門、環保部門和自然保護區管理部門竭盡可能，絞盡腦汁，狠攻因此産生的技術難題。

　　比如，為了使鐵路建設儘量小地影響野生動物，保證動物安全穿越鐵路，工程之初，可可西裏管理局提出了建鐵路的同時也建野生動物遷徒專用通道的建議。這些野生動物通道主要分佈在野牛溝、望昆、不凍泉、索南達傑自然保護站、楚瑪爾河、秀水河等地。這些地方是岩羊、野牦牛、野驢、黃羊、藏原羚、盤羊、藏羚羊、白唇鹿等珍稀野生動物飲水、遷徒的重要通道。這些通道主要用兩種方式修建，一種是在青藏鐵路野生動物出沒點地架設橋梁，橋下自然形成動物通道。另一種是在鐵路上空架設專門供野生動物出入的“立交橋”。

　　再比如，受嚴酷的氣候條件影響，這裡的植被生長非常緩慢。青藏鐵路沿線多為高原草甸地區，為保護植被，鐵路施工時採用了分段施工、植被移植的方法。即把每段鐵路劃分為若干個施工段，將本段取土坑及路基基底草皮鏟下後，移植到先期施工完的地段，對之精心澆灌照顧，以使地表植被的損失量減少到最小程度。

　　我們從負責伍道梁標段的中鐵十四局了解到：十四局為環境保護制定了詳細的規則和措施，涉及施工、生活以及竣工時的種種細節。局指揮部專設有環保部，專職負責局指揮部的環保工作，下面各公司分別設立自己的環保組織機構，配齊專職環保人員。為確保措施行之有效，十四局制定了詳盡的環保獎懲制定，下屬各項目部負責人必須與局指揮部簽定環保責任狀。

　　不過，也有一些施工隊在實際操作中違背了環保原則，對周圍生態造成破壞，集中表現在取土場、採石場、採砂場的一些違規開採現象。我們現在正在做伍道梁管轄路段的取土場、採石場開採情況調查，調查結果很快就會出來。

　　對我們三個伍道梁保護站的志願者，可可西裏管理局一直讚譽有加。沒想到的是，在志願行動接近尾聲的時候，我們卻因為在一次反盜獵工作中出現失誤，遭到管理局局長才嘎的嚴厲批評。

　　按照安排，志願者要在6月8日前完成在保護站的工作，返回管理局，作工作總結，與下一批志願者交接。6月7日，我們拆洗了宿舍裏的被套床單，整理好房間和床舖，在黑板上寫了封致新戰友的信，與保護站工作人員依依不捨地告別，做完這些事情後，當晚9時許，我們踏上了返回格爾木的路，和我們一起走的還有沱沱河保護站的車。

　　近午夜，車子行駛至離索南達傑保護站約10多公里的地方，司機陳永壽忽然發現公路左側的遠處有一亮光，距公路約有10公里，亮點似乎在往我們的方向移動。這麼晚了，怎麼還會有車子在荒原上活動?根據經驗，保護人員認為那有可能是盜獵份子的車輛，趁著天黑從可可西裏腹地往外趕。於是我們熄了車燈，在原地守著。

　　公路駛過一輛亮著警燈的車輛，左側那個亮光這時候忽然滅了。我們的神經一下子緊張起來，警燈與燈滅，這應該不是巧合。果真是盜獵份子車輛的話，説明他們已經有所警覺，可是對方燈不亮，我們該怎麼才能找到他們又不暴露目標？

　　偏偏這時候又下起了雪。

　　我們去了索南達傑保護站，上那裏的暸望塔做觀察。但是除了茫茫黑夜，什麼都沒有看到。大家商量了一下，決定開進可可西裏搜索。於是我們這輛車駛離青藏公路，向目標方向前進。行進一段距離後，我們怎麼也找不到車子的蹤跡，與另外一部車子又失去了聯絡，這時已經是次日淩晨，根據路上的車轍判斷，我們覺得那燈光來源更可能是鐵路工地的車輛，又擔心汽油不夠，於是我們的車子退回公路。

　　回到管理局，得知另一部車子順利找到目標，那燈光的確是鐵路工地的車輛發出來的。才嗄局長狠狠批評了我們這部車的人員，説有回工作人員在可可西裏腹地發現可疑蹤跡，當時在路口處缺吃缺喝地埋伏了三天，一直等到盜獵份子的出現。作為管理局的工作人員，就該這樣，一發現有可疑跡象，都得查個水落石出，無論如何不能放棄。

　　意識到我們犯下的錯誤，大家心情都很沉重。才嗄要求我們就這事寫份説明，好好反省。

　　現在，我們志願者陸續回到格爾木，作休整和交接工作。正好趕上可可西裏管理局辦公樓動土，爭取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建設經費已經落實，管理局終於要告別那幢再簡陋沒有的辦公樓。志願者很幸運地見證了這一歷史時刻，為辦公樓奠了基。

　　而明天，就是我們告別的時候了。

　　我的一位大學老師説過：之所以每次大學畢業，同學分別場合都有難捨難離、激情澎湃的情景，是因為那些同學都是自己青春的見證人。

　　現在我想拿它來解釋我們首批9名志願者這幾天的心情。在可可西裏的一個月，志願者與管理局工作人員之間，志願者之間相濡與沫、患難與共，有過不被理解的委屈，有過歡笑、感動、激情、痛苦甚至絕望。所有這些都是生命裏彌足珍貴的財富。現在要和見證這一切經歷的朋友分開了，大家心裏都不是滋味，眼眶動不動就紅。

　　第二批志願者陸續到達。就在昨晚，可可西裏管理局為我們舉行了新老志願者的交接儀式。國家林業局保護司、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青海省林業局的相關領導特地趕到格爾木參加儀式。對我們這一個月的工作和起到的作用，他們給予了高度評價。這一個月內，我們積極參與保護可可西裏生態環境，制止亂採亂挖活動的工作。對青藏鐵路個別施工單位的不規範開採行為給予糾正。我們還屢屢深入青藏鐵路工地、青藏公路沿線商家住戶、還有牧區，作可可西裏環保宣傳。宣傳取得出人意料的好效果。環境日那天，我們在青藏公路沿線作環保宣傳，開始只有我們保護站5個工作人員和三個志願者在分發宣傳單，作宣講。得知我們是遠道而來的志願者後，周圍的鐵路醫院工作人員，中鐵十四局建設者、伍道梁氣象站的工作人員，甚至是公路旁邊的商店老闆都加入我們的行列，來幫我們分發傳單。那天我們有兩個志願者在格爾木市作宣傳，路過的市民了解情況後，很感動，説，你們都跑這麼大老遠的來保護我們這裡的環境，我們自己更應該行動起來。

　　我們參加了反盜獵巡山行動，在巡山過程中破獲盜獵案件一起，抓獲犯罪嫌疑人4名，繳獲汽車2輛，槍2支，還有大量彈藥、燃油等作案工具，挽救了藏羚羊的生命；我們還隨同保護人員破獲非法捕捉野生動物案件兩起，收繳野生動物7隻。

　　參與保護區和管理局的值班和日常工作是我們的又一活動內容。志願者中，來自媒體的出宣傳板報，身為檢察官的為保護人員講解辦案程序、取證等知識，設計出身的則為管理局保護站的站點建設做圖紙設計。志願者各盡所能，協同管理局開展工作。

　　首批志願者被青海省林業局和青海省動物保護協會授予“藏羚羊保護使者”的稱號。昨天，可可西裏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又為我們頒發了志願者活動的榮譽獎碑。

　　走出可可西裏前，我們手緊握著手，高喊志願者的口號：“奉獻我們生命中的一個月，換取可可西裏永遠的寧靜”，把它傳給了下一批志願者，勉勵他們，把志願者工作越做越好。

　　很高興，這麼多人在關注可可西裏。以下觀點是首批志願者的共同心聲。

　　作為節目中的被採訪者，我們覺得這個新聞節目有些地方觀點偏頗，現在我們想就節目中的幾個問題作個情況説明。

　　首先，節目製作中，把志願者活動與商業贊助的前後以及因果關係顛倒。節目反映，如果沒有志願者活動，就不會有商家贊助，但實際情況不是這樣。此前愛立信公司連續三年為管理局提供200萬元的贊助，悉數用於管理局的反盜獵巡山以及日常辦公經費中。志願者的來往路費和在管理局的伙食費都是志願者自己承擔的。志願者在這裡工作的一個月內，也沒有拿任何商家的報酬，或替任何商家作宣傳的義務。

　　目前保護區保護和管理的確需要資金支持，但當地政府財政貧弱，撥款極為有限，社會各方面的資金支持是對保護區工作必要和有效的補充。裏面提到的上海市民自發捐款10多萬元，以支持可可西裏，這絕不是一種商業行為。

　　再是，節目中的被採訪者提出一個觀點：志願者有三人因高山反應退出，這麼一來，保護站的工作是保護藏羚羊還是保護志願者？我得説，的確三個志願者因為不適下山了，那是在活動最開初的時候。餘下來開展工作的志願者，身體都是一頂一的棒，不存在必須接受照顧和額外撥出精力來進行保護的問題。

　　而志願者工作期間起到的作用，是有目共睹的。我想引用我在志願者交接儀式上的一段發言：

　　志願者的口號是“奉獻我們生命中的一個月，換取可可西裏永遠的寧靜”。但志願者到底能做些什麼？從活動開初到現在，一直有人抱著疑問。記得剛到管理局的第二天，志願者路峰曾經從一名檢察官的角度，對可可西裏的反盜獵工作提出可行性建議，這後面，才嘎局長拿著一封英文信件請志願者翻譯，在這之前，他得拿著它到格爾木找人，這一來可能會耽擱好幾天。才嘎説這兩件事都是志願者為管理局工作所帶來的變化。

　　隨同管理局下屬各保護站開展環保宣傳、日常管理以及反盜獵巡山工作，是志願者重要的一個活動內容。這一個月內，我們屢屢深入青藏鐵路工地、青藏公路沿線商家住戶、還有牧區，作可可西裏環保宣傳。這樣宣傳的效果究竟有多大呢？我想説具體的例子。6月5號環境日，我們在青藏公路沿線作環保宣傳，開始只有我們保護站5個工作人員和三個志願者在分發宣傳單，作宣講。得知我們是遠道而來的志願者後，周圍的鐵路醫院工作人員，中鐵十四局建設者、伍道梁氣象站的工作人員，甚至是公路旁邊的商店老闆都加入我們的行列，來幫我們分發傳單。那天我們有兩個志願者在格爾木市作宣傳，路過的市民了解情況後，很感動，説，你們都跑這麼大老遠的來保護我們這裡的環境，我們自己更應該行動起來。

　　所有這些都是讓志願者欣慰的事情。

　　對我們來説，志願者行動更是一種特殊的了解可可西裏的方式。我們這些人，來自四面八方，成長和生活經歷也各各不同。但是有些方面是一致的，我們熱愛自然，熱愛環保，我們對這片土地有很深的感情，希望能為它做點事情。

　　這一個月，我們受到許多震憾：

　　比如説可可西裏管理局工作條件的艱難和困苦，不是常人可以想像得到的。而在這種艱難條件下，工作人員所表現的樂觀和開朗，又讓我們覺得不可思議。我們隨同巡山的時候，哪怕車子陷進最深的泥濘，哪怕是在零下十幾度的冰天雪地裏，我們都能聽到保護人員快樂高昂的歌唱。這樣惡劣的自然環境和工作條件在別人看來是悲劇，而我們的保護人員卻有能力把它們化為喜劇。

　　比如説可可西裏的生態環境。我們感覺到這裡保護工作開展的卓有成效，因為我們時不時可以在公路邊看到奔跑的藏羚羊和黃羊等野生動物，雖然數目不多。而當地人告訴我們，在很久以前，是能看到公路邊成群奔跑的野生動物，但在早幾年，因為盜獵現象的猖獗，見到動物的情形極少。

　　我們也注意到這裡還有一些嚴峻的生態問題值得重視。比如説原本就脆弱的生態環境在惡化之中，突出的問題如草場沙化，鼠害肆虐，從青藏公路通往卓乃湖的這片草場上，我們看到地上到處是老鼠打的洞，密度高得讓人吃驚。

　　我們巡山時曾經經過茍魯措湖，在湖邊橫七豎八擺著眾多的汽油桶，還有其他污染物，這都是可可西裏實行封閉式管理之前，進去撈鹵蟲的民工留下的。在這片凈土上看到這樣的污染物，實在讓人痛心。然而由於進出可可西裏的不方便和其他條件制約，管理局現在不可能都帶出這些汽油桶，等它們自然降解則是幾十年後的事情。

　　所有這些，都深深觸動了我們。我們希望回到各自的地方後，能向人們表達這些感受，用親身經歷呼喚周圍的人們關注這塊地方，關注保護人員付出的努力，關注我們賴以生存的自然環境。

　　這檔新聞專題反映了一個觀點：志願者行動是出於商業行為的考慮，保護區不需要志願者，志願者會在巡山途中驚擾動物。4.5萬平方公里的可可西裏增加我們每批10名的志願者，真的會驚擾動物嗎？實際情況是，巡山是管理局和保護站的日常工作，志願者隨同各自保護站進入可可西裏腹地，車輛數目和人數都沒有相應增加。或許有人説巡山中用志願者代替工作人員只是擺設，我得説不！哪怕是我和小玩意兩個女志願者，我們都會為我們直接和間接起到的作用而自豪。而我們主力巡山隊的志願者王挺和路峰，更是直接參與了抓獲盜獵份子的全過程，他們在這過程中體現出來的機敏和勇敢，發揮的作用，有目共睹。

　　反觀提出上述觀點的新疆阿爾金山保護區工作人員，他説這些話底氣不足。正如路峰所説，阿爾金山保護區現狀與可可西裏形成鮮明對比，在那邊至今還來往穿梭著挖金挖礦的人，正是這些人在驚憂動物。而可可西裏現在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無人區。

　　我想多説幾句：可可西裏生態保護史上有一些人為的，讓人遺憾的事情發生，一些紛爭誤解偏見甚至攻擊使現在正在那裏從事保護工作的人做起事來顯得特別艱難、悲壯。理解非常重要，我真的希望所有目的都在於保護可可西裏的人能消除偏見，溝通看法，全力以赴作環境保護的事情。

　　而不是其他。

來源：可可西裏網

責編：木鐸金聲 　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