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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第一次講課
——選自《沈從文傳》
央視國際 (2004年07月20日 17:12)

  作者 淩宇

  1928年,當沈從文仍在生活困境裏掙扎時,徐志摩曾寫信給他説:“還是去北京吧,北京不會因為你而米貴的。”

  沈從文沒有因此重返北京。後來,他又對徐志摩談及自己想進上海美術專科學校,跟劉海粟學繪畫的念頭。徐志摩説,“還念什麼書,去教書吧!”

  其時,胡適正擔任上海中國公學校長,由徐志摩介紹,胡適同意聘用沈從文為中國公學講師,主講大學部一年級現代文學選修課。沈從文以小學畢業的資歷,竟被延攬為大學的教師,這即便在當時,也不能不説是一種大膽而開明的決斷。

  第一次登臺授課的日子終於來臨了。沈從文既興奮,又緊張。在這之前,他做了認真而充分的準備,估計資料足供一小時使用而有餘。從法租界的住所去學校時,他還特意花了八塊錢,租了一輛包車。第一次以教師身份跨進大學的門,不能顯得太寒酸!按預先約定的條件,講一個鐘頭的課,只有六塊錢的報酬,結果自然是賠本!

  當時,沈從文在文壇上已初露頭角,在社會上也已小有名氣。因此,來聽課的學生極多。今天又是第一堂課,還有一些並不聽課,只是慕名而來,以求一睹尊容的學生,故教室裏早已擠得滿滿的了。他們中已有不少人讀過沈從文的小説,聽到一些有關他的傳聞,因而上課之前,教室裏有人小聲議論著沈從文的長像、性格、文章和為人。——他們知道沈從文是行伍出身,小説裏又不乏湘西地域荒蠻、民氣強悍的描寫,在他們的頭腦裏,遂不時浮現出想象中的沈從文的形象:一個身材魁偉、濃眉大眼,充溢著陽剛之氣的男子漢。

  然而,當沈從文低著頭,急匆匆走上講臺,與學生對面時,眼前這個真實的沈從文,卻與他們想象中的沈從文判若兩人:一件半新不舊的藍布長衫罩著一副瘦小的身軀,眉目清秀如女子,面容蒼白而少血色;一雙黑亮有神的眼睛稍許沖淡了幾分身心的憔悴。

  他站在講臺上,抬眼望去,只見黑壓壓一片人頭,心裏陡然一驚,無數條期待的目光,正以自己為焦點匯聚,形成一股強大而灼熱的力量,將他要説的第一句話堵在嗓子眼裏。同時,腦子裏“嗡”的一聲炸裂,原先想好的話語一下子都飛迸開去,留下的只是一片空白。上課前,他自以為成竹在胸,既未帶教案,也沒帶任何教材。這一來,他感到仿佛浮游在虛空中,失去了任何可供攀援的依憑。

  一分鐘過去了,他未能發出聲來;五分鐘過去了,他仍然不知從何説起。……眾目睽睽之下,他竟呆呆地站了近十分鐘!

  起始,教室裏還起著人聲;五分鐘過後,教室裏的聲浪逐漸低了下去;到這時,滿教室鴉雀無聲!沈從文的緊張無形中傳播開去,一些女學生也莫名地替沈從文緊張起來,有的竟低下頭去;在她們中間,有一位剛從預科升入大學部一年級的學生,名叫張兆和,時年十八,面目秀麗,身材窈窕,性格平和文靜,學生中公認為中國公學的校花,因膚色微黑,沈從文後來稱之為“黑鳳”。這時,她見沈從文行狀狼狽,一顆心也憋得極緊,怦怦直跳,血潮直朝臉上涌去,竟不敢抬頭再看沈從文……。——這些心地善良而富同情心的年輕女性啊!

  這十分鐘的經歷,在沈從文的感覺裏,甚至比他當年在湘川邊境翻越棉花坡還要漫長和艱難。但他終於完成了這次翻越。他慢慢平靜下來,原先飛散的話語又開始在腦子裏聚擾組合。……他好容易開了口。這第一句出去,就像衝破了強敵的重圍,大隊人馬終於決城而出。他一面急促地講述,一面在黑板上抄寫授課提綱。

  然而,他又一次事與願違。預定一小時的授課內容,不料在忙迫中,十多分鐘便把要説的話全説完了。他再次陷入窘迫。最終,他只得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道:我第一次上課,見你們人多,怕了。

  下課後,學生們議論紛紛。消息傳到教師中間,有人説:“沈從文這樣的人也來中公上課,半個小時講不出一句話來!”這議論又傳到胡適的耳裏,胡適卻不覺窘迫,竟笑笑説:“上課講不出話來,學生不轟他,這就是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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