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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雕刻

央視國際 2003年11月21日 17:50

  主持人:觀眾朋友您好,歡迎您收看當代教育。2003年9月4日,是中央音樂學院新生報到的日子。和往年不同,今年的新生報到,吸引了很多人的關注。因為今年中央音樂學院招收了一個特殊的學生孫岩。

  解説:孫岩的右眼完全失明,左眼有一點點光感,只能隱約覺察到距離他一米左右的強光。他是中央音樂學院招收的第一個盲人大學生。

  1983年孫岩出生在吉林省長春市。和很多剛出生的孩子不一樣,小孫岩是閉著眼睛來到這個世界的,他患有先天性白內障,3歲時矯正手術的失敗則把他進一步推向了黑暗。面對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孫岩的媽媽沙彥化華幾乎崩潰了。


  沙彥華:我覺得我真的是走投無路,不僅孫岩以後他的生活當中就是面臨著黑暗,他的人生是黑暗,對於我好像也是黑暗的。死與活的選擇,就在這個想法上一直在徘徊著。我死了呢,孩子他不管怎麼樣剛剛出世他怎麼辦。要不我説我活下去,我怎麼面對這個事實,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我也是沒有這個能力,沒有這個勇氣。所以説每天抱著孩子就是哭,我的眼淚都滴在他的臉上,就在想怎麼辦。想到街上那些盲人、乞丐,然後那些畫面都出現在我腦子裏邊了。真的也是時間可以沖淡一切,冷靜下來以後,我如果説想讓孩子幸福的話,我必須堅強起來。我覺得醫治眼睛是身體上的問題,首先呢,要從我的思想上,要從我的精神上首先要健康起來,要堅強起來,要想讓孩子幸福,首先要解決我的問題

  我覺得這是最根本的。

  解説:雖然兒子的眼睛看不見,沙彥華卻不想讓孫岩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盲人。她最大的希望就是,孫岩能像所有正常孩子一樣受到平等的對待,而不受到歧視。

  沙彥華:人為地讓他儘量去接近於正常孩子,儘量和正常孩子去縮短距離。

  解説:然而很快,沙彥華就發現,把一個盲孩子培養的像正常孩子一樣生活,是那麼的困難。即使是走路、吃飯這樣再簡單不過的小事,也要付出多於常人幾倍的艱辛。

  沙彥華:這個碗端起來,上嘴唇和下嘴唇應該放在什麼位置他都不知道,他就像小貓小狗一樣,就把整個一個嘴都放到碗的中間,去趴著就在那兒吃飯.我説只有小動物才這樣吃,我説咱們就是吃飯,一定要把碗端起來,一個手端著碗,一個嘴唇放在碗邊的外邊,一個放在裏邊,這樣拿著筷子,把飯撥到嘴裏邊就可以了,你想想這是細節的問題,你不説誰都不會知道,很不容易。就是走路的時候他也不知道,要不有時候把腳放著像外八字一樣,有時候像內八字一樣他也不知道,他腦子裏邊沒有一個正和直的概念,他不知道。我就這樣地,我就蹲在地下,我就讓他把腿放鬆,什麼樣是直的,怎麼走路。回頭我再走路,讓他蹲在地上摸著我的腿摸著我的腳再走。就這樣一點一點的。

  孫岩:小的時候讓我減少盲態,你要放心前面什麼障礙物都沒有你大膽地去走,你會和別人一樣,最後經過我的這個實踐,真的是一樣的,那麼就是由於這樣的,我建立了一點點的起來的自信心。就是母親她肯于告訴我,健全人是什麼樣的,她不怕告訴我,噢,是這樣的,我做不到怎麼辦,她不怕這個。

  解説:在沙彥華的心裏,她不僅希望小孫岩能像正常孩子一樣生活,還更渴望孩子能夠融入到正常人的社會當中去。當我們今天看到孫岩順利地升入大學的時候,卻很難想象當初孫岩在進入小學時,卻是無比的艱辛。1991年,孫岩8歲了,到了上學的年齡。在有關部門的支持下,沙彥華把孩子送入了一所正常學校,長春市西五小學。能夠讓孫岩和正常孩子一起讀書,沙彥華感到無比的快樂,然而就在入學的第一天,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沙彥華:長春市教委講過這樣的一句話,説咱們全國有中學、高中、大學鬧學潮的,小學鬧學潮的還是首例,但是恰恰就發生在咱們長春市,也就指的孫岩這件事情,鬧學潮。由於孫岩進那個學校是健全學校,所以有些家長都不理解為什麼你盲人不到盲校去,到這個學校來。甚至家長都不上班,到市政府 省政府門口就靜坐。這個問題不給解決,我們堅決不讓孩子復課。他們所謂的解決就是一定要把孫岩趕出去。在這之前孫岩上學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在像文革一樣喊口號,一定把這瞎孩子滾出去,他不滾出去我們堅決不復課。他們對孩子的攻擊和傷害,那等於就是拿刀子捅我的心一樣。

  解説:面對這些攻擊,沙彥華沒有退縮,她必須堅定地維護孩子學習的權利。同時,沙彥華知道,小孫岩雖然看不到混亂的場面,但一定能夠聽到那些難聽的字眼。她現在所要做的,是不讓孩子心裏留下陰影,更不能退縮,因為這是孫岩邁向正常人社會最重要的一步。

  沙彥華:我跟他説咱們去上學。他們吵鬧,他問為什麼。我説他們不理解,

  為了他們的孩子學習不受到影響,我説這些問題都會解決的,哪怕就是一個人來

  我們也要去。最開始的時候,就一個人坐在教室裏,老師也沒辦法去上課。

  孫岩:家長讓我來嘛,就讓我坐在那兒,老師也讓你在那兒等,等等上課。我就在那裏等,但是一直沒有人。我覺得挺害怕的,那個時候真挺害怕,不知道會什麼樣,怎麼沒人,就我一個人在那裏坐著,家長也不在老師也不在,我就在那裏坐著。然後聽別的教室就是讀課文,做這個、做那個,我的教室沒有人。

  沙彥華:我堅信一點至少我孩子有學習的權力。


  解説:在有關部門的支持下,家長們和學校做了一個君子協定,他們同意復課,但只能給孫岩兩個月的期限,如果在這段時間內,孫岩沒有影響到其他孩子的學習,他們就同意孫岩隨班就讀,如果情況相反,那麼孫岩必須離開。然而不久,家長們就發現,小孫岩的到來並沒有影響到自己孩子的學習生活,反而,刻苦的盲孩子卻成為了他們教育自己小孩的榜樣。孫岩留了下來,他爭取到了和正常孩子一起受教育的機會。雖然孫岩最終進入了正常學校。可是如何跟同學溝通,如何被同學接受,這一個個問題非常現實的擺在一個8歲的孩子面前。

  孫岩:記憶當中的印象就是很少有同學來跟我説話,他們也不知道怎麼和盲人在一起交流,對吧 。然後説話講什麼,你也不能那麼快反應過來,人家一個眼神一個手勢就馬上到位了,盲人不可能,所以當時很多很多的障礙,語言肢體的一些動作一些活動都不行,所以當時我就覺得一些很冷落。

  記者:大家接不接受你,對你來説重要嗎?

  孫岩:那當然重要,如果大家不接受你離你很遠,什麼都不告訴你,那我覺得就對我真的挺可怕的,那就你還不如去盲校,到了健全學校,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要去和大家接觸,更加去融入這個社會。

  解説:有一次,和孫岩同桌的女同學提出要和別人換個座位,因為她不願意整天面對一個盲孩子。

  孔老師:孫岩很難受,一種小孩那種難受是很真實的東西,不像成人可以虛偽的東西,小孩那種難受很真實的東西,當時表現不是很強烈,但是你就能感覺到他很不舒服。

  沙彥華:後來我聽説過以後我就問了他,我説孫岩對這個事情你怎麼看,孩子還小,其實他有一些想法但是還很朦朧,具體怎麼講,他也説不出來,但至少他感覺可能受到傷害吧。然後我就和他講,我説她因為沒有見過這樣的人。我説孫岩你不知道,人家演戲的人都這樣講,一個人一身戲在臉上、一臉戲在眼上,我説你想想,你眼睛黑糊糊的,小孩子看了,可能他有一種想法,就是不願意接近你。我説這並不可怕,我説時間長了,你主動接近他們,去主動幫助他們,你能做的事情,讓他們了解你了,慢慢就會好的。所以做為我只能是,就是儘量讓和他健全孩子,無論從哪一方面,從學習上思想上,包括在生活、著裝打扮上,儘量和健全孩子去縮短距離。讓他去主動,另外告訴他主動去接近孩子,你要去幫助他們,和他們儘量去多接觸,主動接觸他們,不要去回避。

  解説:沙彥華的這套理論在孫岩的身上很快得到了驗證,熱情開朗的孫岩很快地和同學們打成了一片。在他們母子二人看來,孫岩的外表打扮、言談舉止和正常孩子一樣,那就是為他罩上了一層盔甲,一層避免歧視和傷害的盔甲。可是,偶爾依然會有冷箭射穿進來。

  孫岩:到我那個小學去找我妹妹,我妹妹那個時候在學前班,後來呢我妹出來了。

  孫全:忽然間有一個學生,就是跟我特別好的一個同學,他跟我説你哥哥是瞎子。

  孫岩:當時我驚了一下,我當時真的驚了一下。

  沙彥華:因為很少有人這樣去説他,他就接受不了,他實在是接受不了,非常非常地傷心。我説孫岩咱們不能回避事實,事實你就是看不見,其實盲人也好,就是説瞎子也好,你就是這樣。只不過是從這個語言上,好像是能修飾一下或者怎麼樣,但是事實你就是看不見,這個是不能改變的,有可能你會遇到很多這種事情,你必須要面對,你不要太在意這些。我就是我,我看不見我就是看不見,隨便你們怎麼説。

  解説:這件事發生之後不久,孫岩摘掉了帶了十幾年的墨鏡。

  孫岩:拿墨鏡總去掩飾,大家也同樣知道你是盲人。我覺得沒有必要。你要用你的優點去彌補你的缺點,而不是想盡辦法去掩飾你的缺點。

  沙彥華:換句話説也是一種自信的表現,我就是我,我就是這個樣子,這就是我原原本本的孫岩。

  主持人:兩年前孫岩隨中國殘疾人藝術團到美國演出,在臺上他彈奏了自己演繹的美國歌曲《鈴兒響叮噹》,在5分鐘的演出過程中,台下的上千名觀眾隨著孫岩的琴聲一起合唱,而當孫岩演奏完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後,全體觀眾起立鼓掌長達10多分鐘。能夠贏得觀眾的認可是孫岩最大的快樂,然而在這個快樂的背後隱藏的,卻是孫岩付出的更多的艱辛。

  解説:當孫岩第一次觸摸琴鍵時,誰都沒有意識到,鋼琴成為了照亮孫岩人生的一盞明燈。4歲時,聽著收音機裏的旋律,他第一次在小電子琴上彈奏出了歌曲《媽媽的吻》。隨後,孫岩就在黑暗中開始了他的鋼琴之路。在剛剛開始接觸鋼琴時,孫岩的爸爸媽媽總會準備好100根火柴,每當他彈過一遍後,就拿走一根為他計數。而也正是在這種一次次枯燥的練習中,小孫岩用鋼琴搭建出了屬於他的七彩世界。1993年10月,在第三屆全國殘疾人文藝匯演中,孫岩獲一等獎,捧回了“維金斯”金盃;1994年9月,他在“遠南”運動會開幕式上出色地擔任鋼琴獨奏,被譽為“鋼琴王子”。1995年,孫岩被評為“全國十佳少年”。然而面對孩子的成績,沙彥華卻並沒有感到滿足。她想把孫岩送入中國音樂的聖殿,中央音樂學院深造。帶著這樣一個夢想,沙彥華和孩子來到了北京。然而,面對這樣一個盲孩子,沒有老師敢接受。

  沙彥華:那個時候可能我也要,真的是已經到了,就是我好像是可能是走無路的邊緣了。

  孫岩:很渺茫。就到了北京,我們整整97年是在北京待了一年,好像也很難。

  解説:整整一年的時間裏,面對一次次的婉言拒絕,沙彥華始終堅定著自己的信念。

  沙彥華:對他培養這一塊我從來是沒有説想放棄過,遇到再大困難我沒有後退過,好像是從來沒有,就想有其它的想法,或者是想放棄,或者對他以後的人生選擇另外一條路,對他設計另外一條路,沒有。

  孫岩:我母親那種意志力對我影響很大。真的,這一點我覺得毫不猶豫地講,這個是她影響我很大的一個方面。意志力就是堅強,堅強不去退縮,我母親就是,她做什麼事情,很少去退縮,只是想解決的辦法,再難沒有關係。

  解説:最終,這種意志力感動了楊峻教授。

  楊峻:當時給我的感覺這個孩子非常業餘,但是呢挺可愛,喜歡鋼琴,不太像盲孩子,他跑來跑去的,好像還挺聰明。但是我沒有想到我會教他,我只是説我聽聽他,後來他媽媽就一再地表示就是説想跟我學。

  解説:楊峻教授是我國著名的鋼琴家、教育家,他培養的學生多次在國內和國際鋼琴大賽中榮獲大獎。在楊峻教授的指導下,孫岩的鋼琴水平進步很快,短短的五年時間裏,他已經從一個喜好彈琴的孩子,成長為一名專業的鋼琴演奏員。

  沙彥華:我就是給他抓住很多機會,但是一旦機會給他的時候,他做得都非常好,他沒有錯過。

  主持人:熱烈的掌聲為孫岩打造了一個又一個光環,然而在這個光環的背後,孫岩曾有過常人不曾擁有的感受。幾年前有一次孫岩到國外演出,每天演出結束後,晚上回到賓館,他都要把門嚴嚴地鎖好,還要挂上安全栓。我想也許在孫岩的心裏,一直有著極強的不安全感,那麼這種不安全感對於孫岩意味著什麼呢?

  沙彥華:你比如説我在背後拍你一下肩膀,你可能就回頭看我一下,噢,是誰,就是一個朋友,看你面部表情跟你很友好,拍你一下。他可能就這個就完全不可能了,他只全憑想像,全憑想當然。他是誰,他幹嗎對我這樣,是不是在戲弄我,是不是在欺負我。

  孫岩:因為沒法看到人家的表情、手勢,他就總會去猜測,猜測往往和真實是相悖離的,所以你別人再去解釋,你總是要有一定的懷疑,你説的是真的嗎,是那個樣子的嗎?

  解説:遇到這種情況,孫岩輕則會表現的非常生氣,重則會和對方吵起來。一個平時非常乖的孩子,怎麼會因為這點小事而有這種異常舉動呢,對於這一點,沙彥華開始完全不能理解,甚至為此還動手打過孫岩。然而當媽媽的手落在孩子的身上時,沙彥華自己卻流下了眼淚。

  沙彥華:咱們小的時候,你父母來打你的時候,你不管你是躲還是怎麼樣,至少在你視線裏邊能知道媽媽爸爸來打我來的,思想上下意識都有一種防備,是吧,有一種預防,從精神上有一種預防。但是孫岩這個就不靈,因為他看不見。開始的時候,我就沒有這個體會,我就一急了伸手就去打他,打他的時候他就嚇得一抖,但是不是疼得一抖,把他嚇得一抖,因為他看不見嚇得一抖。後來我發現以後,真是打在他身上就是疼在我的心上,我不是説懲罰他肉體我去心疼他,就是説孩子看不見,我不應該這樣,我應該換一成方式來去教育他。所以説打完他以後,我有一次我一直哭了幾天,哭了好幾天,想起來以後我就特別上心,到後來我有時候,氣急我要打他的時候,我先告訴他,我説孫岩你給媽媽惹急了,我要去打你了,我説我手裏要拿著東西,我就告訴他,我拿著什麼東西我要去打你,他雖然看不見,我想至少他思想上有所防備。

  解説:這件事之後,每當遇到不理解孩子時,沙彥華總會去閉上眼睛,體會孫岩的世界。

  沙彥華:我就閉上眼睛我去走路,在我不知道前邊路是什麼樣子的時候,我想我心情會是什麼樣,我一邁步我的心真的就是緊縮在一起,我也就非常理解孫岩,對他可能他也是一樣的感覺。我就是每當走黑路的時候,尤其晚上走樓梯的時候,什麼都看不見,我一下就想到孫岩,孫岩可能總是這種感覺。比如桌子上碰掉什麼東西以後,我可能重新撿起來,我要去碰掉一下,這種感覺,掉在地下看不見,究竟摔成什麼樣自己嚇一跳,會不會被別人責怪,他可能就會有這些想法。我只有自己去親自感受一下,我會理解他。但是我很少去説他,孫岩沒事,我不去説他這件事情,因為總給他這些太多了,可能是有的時候,別人可能不去講這些,不會去安慰他,他可能就會接受不了,或者別人對我産生什麼想法了吧。你讓他習慣這些東西,別人不要太在意他,所以説讓他也就不要太在意別人。

  解説:20年的歲月裏,沙彥華始終用自己獨特的方式,呵護著自己的盲孩子。在採訪中,孫岩告訴我們,媽媽對他的愛就是一種細緻的雕刻。

  沙彥華:我去做我自己喜歡的事業,我可以去自己賺錢,給孫岩積攢下來,他也可以從經濟上、從生活上,他也可以舒舒服服地走完他的人生。但是我不是這樣想,我讓他活得更有意義、更有價值,他雖然是失明看不見,但是他還是一個從思想上、從精神上,他還是一個完整的人。

  主持人: 沙彥華對兒子的雕刻整整用了20年的時間,我們無法衡量在這段歲月中,她付出了多少淚水和汗水。但是有一點我們是清楚的,沙彥華的雕刻不僅僅是行為上的,而是在用心去雕刻。感謝您收看我們今天的節目,我們下期節目再見。

(編輯:蘭華來源:CCTV.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