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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9日 《全球化了的我在哪》 龍應臺

央視國際 2004年03月11日 09:44


  主講人簡介:

  龍應臺,祖籍湖南衡山,1952年生於台灣高雄。1974年畢業于成功大學外文系,後赴美深造,攻讀英美文學。1982年獲得堪薩斯州立大學英文係博士學位後,一度在紐約市立大學及梅西大學外文系任副教授。1983年回台灣,先在中央大學外文系任副教授,後去淡江大學外國文學所任研究員。1984年出版《龍應臺評小説》一上市即告罄,多次再版,余光中稱之為“龍卷風”。1985年以來,她在台灣《中國時報》等報刊發表大量雜文,小説評論,掀起軒然大波,成為知名度極高的報紙專欄作家。

  以專欄文章結集的《野火集》,印行100版,銷售20萬冊,風靡台灣,是80年代對台灣社會發生巨大影響的一本書。1986年至1988年龍應臺因家庭因素旅居瑞士,專心育兒。1988年遷居德國,開始在海德堡大學漢學系任教,開台灣文學課程,並每年導演學生戲劇。1988年底,作為第一個台灣女記者,應蘇聯政府邀請,赴莫斯科訪問了十天。1996年以後龍應臺不斷在歐洲報刊上發表作品,對歐洲讀者呈現一個中國知識分子的見解,頗受注目。

  內容簡介:

  生活在現代中的人們無時無刻不在受到全球化的影響,那麼到底我們現在的生活“全球化”到什麼樣的程度?我們可以看看,在我們一天24小時的生活中,當我們看雜誌的時候,我們看電視的時候,我們洗頭髮的時候,我們所用的東西已經慢慢接近西方,我們可以通過互聯網了解到世界上的任何信息。

  而我們有沒有注意到,在我們接觸西方的商品的時候,其實那裏頭的內容就代表著它那個文化,以及想要輸出來的文化的價值。

  在100年前,梁啟超那個時代,中國的知識分子還在談論所謂的西學東漸。在當時中國人的生活裏頭,西方對我們的影響還是剛剛碰到表面。到了100年後的今天,它已經變成了我們的一個生活狀態。它已經從大門、從窗子、從地下水道、從門縫裏頭全面地進入。已經從純粹的思想跟抽象的理論層次,深入滲透到你生活裏頭,你呼吸的,你眼睛看到的,你的最具體的生活內容之中了,這是我們的生活狀況。

  如果這個趨勢是必然發生的話,那麼我們對於全球化到底應該採取什麼樣的態度?是要敞開大門歡迎它?還是對它採取一種抵抗?或者説歡迎的同時心裏要有戒備呢?我們到底應該以什麼樣的態度來看這個席捲全球的趨勢呢?而對於全球化,它已經是一個不可擋的趨勢,我們必須有相當深思而且是戒備的態度去面對它。因為如果你沒有一個深思戒備的態度去面對它,讓它就這樣席捲而來的時候,到最後只有一個結果,就是整個世界文化的單一整齊化,個別的文化特色顯然在快速的消失之中。

  那麼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首先必須認清國際化與全球化。什麼是國際化?假如説在國際上已經有一些既有的軌道,國際化的意思是説,我知道有一個什麼辦法跟它接軌,就是我知道那個軌道如何建立。但是國際化的意思不是説,那個軌道接好了之後做了火車。然後火車裏頭的內容不是把西方的內容放進去。火車的東西應該是我們自己的東西,我們自己文化的內涵,自己文化的深度,自己文化的思維跟創作。然後通過那個軌道把它輸出去,這是國際化。

  回過頭來,全球化其中一個很重要的部分就是手段跟技巧。你出版一本書,你要用什麼樣的手法使得這本書有芬蘭文的版本、有土耳其文的版本、有日文的版本、有冰島文的版本。那是一個手法。但是國際化並不代表説我們要我們自己的作家開始去學人家怎麼寫《哈利波特》,國際化不是內容的改變,而是技巧的取得,這個叫做國際化。如果不掌握這一點,以為所謂的西化,或者説趕上國際,就是把我們自己的內容都變掉,把別人的內容來填塞自己的火車,放到鐵軌上去,對不起,你如何去跟別人競爭呢?他為什麼要你模倣的次等的二流的東西?因此全球化跟國際化排山倒海而來的時候,它對我們最大的挑戰可能是,我們到底找不找得到鐵軌跟鐵軌銜接的地方,也就是西方跟東方,現代跟傳統,舊的跟新的,銜接的那個點。找到那個點之後,大概就可以在席捲而來的全球化的大浪裏頭,找到自己真正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了。

  (全文)

  主持人:朋友們大家好,歡迎來到文學館。今天的《在文學館聽講座》,我為大家請來的是著名華人作家龍應臺先生,大家鼓掌歡迎,請龍先生上場。

  中國入世以後,“全球化”成了一個特別時髦的詞,似乎我們生活的一切都在不知不覺中“全球化”了。“全球化”是一把雙刃劍嗎?它將帶給我們什麼?文化人做何思考?今天我們請龍應臺先生為我們演講《全球化了的我在哪》,大家歡迎。

  龍應臺:在準備這個題目的時候,我自己在思考説,在我自己的生活裏頭,到底“全球化”到什麼樣一個程度?所以開始,我想跟諸位分享一下我的二十四個小時的生活內容。如果説我的這個二十四小時的生活內容,跟你們的目前還有點不一樣的話,別緊張,很快的你們的就會跟我的一樣了。這是時間的問題,因為全球化它打進來的速度非常非常快。我自己的生活裏,到底“全球化”到了什麼程度?我想到早上的時候,我吃早點,第一個呢,通常不太會是稀飯、油條、燒餅,通常就是牛奶麵包,然後就是涂奶油,或者是果醬。在家裏的餐廳裏頭,坐下來吃早點的時候,你就看報紙,我通常看幾份報紙。先看當地的報紙,當我在台北的時候,我看《中國時報》、《聯合報》、《自由時報》當地的報紙。再加上就是《國際先鋒論壇報》,再加上有可能是看《亞洲華爾街日報》。如果説在德國的話,還加上當地的報紙,就是德文的報紙。一方面在物質的糧食上,已經相當地西化,如果是精神的糧食上,已經是看有美國的,或者是英國的,或者是德文的報紙,給你的信息。如果我要去拖地的時候,我自己的地板,我發現我用的那個拖地板的不管是打蠟的,或是清潔劑的那個品牌,是美國的品牌。你用了廁所之後的衛生紙,也是美國的品牌。不管我是在香港,我是在台北,或者我是在柏林,或者是在紐約,全部都是同一個品牌。

  衣服呢?你穿上的衣服,我比較特別,因為我從來不穿名牌,對於品牌實在也搞不清楚什麼是什麼。但是在我大多數的朋友裏頭,他賣衣服,他穿什麼衣服,他是非常有品牌概念的。這個品牌也是一樣,是全球的,同樣的一個品牌。不管你在世界上哪一個城市。所以這樣一路走來,食跟衣,接下來是住了。住跟行,住的話,我在紐約住,或者是在柏林、在法蘭克福、在香港、在台北,住的房子沒有任何差別,全部都是公寓式的。出門了,行,坐車。坐車跟你用化粧品一樣,完全都是品牌,全世界一樣的。好,食、衣、住、行。

  到了晚上上床之前,我想喝一杯酒的話,那你喝的什麼酒呢?你除非是喝中國的酒。但是如果你是喝所謂的洋酒的話,那個品牌全球都一樣,不管你在哪一城市。如果説我睡不著,想要吃一顆安眠藥。我發現,你幾乎跟紐約的朋友通電話的話,你可以有這樣的對話,你吃什麼安眠藥,我吃什麼安眠藥,結果是一樣的安眠藥,全球一致。頭疼的時候,你吃什麼治頭疼的藥?大概是全球一致。

  如果在80前,或者100年前,在梁啟超那個時代或者再晚一點,胡適之那個時代。他們的知識分子談的還是所謂的西學東漸。“漸”那個字是逐漸,你用西學東漸這個字的意思,可見在當時中國人的生活裏頭,對西方的影響還是剛剛碰到你的表面。那個時候還是在講抽象的思想已經到了你的門口,然後你面臨的決定是我要敞開門來,讓它全部進來呢?還是説我敞開一條小小的縫,讓某些東西進來?所以在80年前,100年前的時候,在這個地方的知識分子,他面臨的是那樣的一個抉擇。但是,你看物換星移,到了80年,100年之後的今天,已經變成我剛剛描述的那一個生活狀態。所以它已經不是一個西學東漸的那個階段,它早就已經從大門、從窗子、從地下水道、從門縫裏頭全面地進入。它已經從純粹的思想跟抽象的理論那個層次,已經深入滲透到變成你生活裏頭,你呼吸的,你眼睛看到的,眼睛一睜開來的世界,滲透到你的最具體的生活內容跟細節之中了,這是我們的生活狀況。

  那你説,這個全球化,到底是什麼東西代表全球啊?這個詞其實是蠻有問題的。因為,所謂全球化的意思是説,從哪往哪個方向滲透,滲透到我們的生活細節裏來的,是印度的影響嗎?我剛剛描述的24小時裏頭,我看不出有任何印度來的影響,或者説來自埃及跟希臘的古文明,甚至於説你説以色列、阿拉伯文化那邊的影響嗎?在我剛剛描述的24個小時裏頭也沒有,仔細去看那個24小時裏頭的全球化滲透的程度,其實99.9%是西方的影響,是西化。所以對我們東方人而言,其實全球化它跟西化之間有相當高程度的等號可以劃在那兒。

  然後你再細看西化的內容,你譬如説就講物質的品牌而言吧,其中又有非常高的比例,恐怕80%以上它是美化,是美國來的東西。所以對我們而言呢,這個24小時被全球化的內涵裏頭,有高比例的其實是被美化的那個過程,美國化。它不只是物質面,它同時是精神面,它不只是技術,它更是文化的內容跟它的價值觀。那麼為什麼會這樣呢?在20世紀這個工業化跟商業化的發展裏頭,所有的東西,幾乎沒有任何的例外,所有的東西都是商品,文化它當然是商品。你就是最抽象,最困難的哲學思想,它其實都是透過商業的方式在傳播。那文化成為商品的時候,它就不是簡單的只是一個洗髮精來洗你的頭髮,它影響你的價值觀。

  最有意思的,當然説最明顯的像《國際先鋒論壇報》,你看像《國際先鋒論壇報》它裏頭它對於時事的評論,不管是你評論美伊的戰事,或者你評論非洲哪一個政權鬧政變的事情,或者是你評論歐洲跟美國之間的吵架,文化價值觀的辯論,它這個報紙總是它在報道的同時,它傳遞的是它的價值結構。當我們在常年地讀這個報紙的時候,我們當然逐漸地漸進,西學東漸,我們逐漸地是被它們那個價值滲透的。更明顯的例子大家知道,是CNN這樣的報道,它鏡頭給你看,但是這個鏡頭是如何地選取,也是它一個價值觀就過來了。那麼最有趣的,不要説是對知識分子,對一般的平民,我相當地注意到,現在的女性雜誌的興起,德國的、英國的、法國的、瑞典的女性的雜誌或者日本的女性雜誌,進到我們華語世界來,我心裏覺得很困惑。很有意思的是説,你不要看這些女性雜誌它是教你怎麼弄你的髮型,你的臉是瘦的臉,要用什麼樣顏色的化粧品,才會看起來什麼樣。它不只是在幫你下定義,就是什麼叫做美,這個還是表面上的。它其實裏頭包含著很多更深層的東西,比如説婦女雜誌裏頭,它一定會告訴你,當你跟你的丈夫婚姻出現了裂痕的時候,你如何處理,它在教你兩性的關係。然後婆媳之間出了問題的時候,它告訴你説你應該怎麼樣處理。它也在告訴你説,你跟你的女兒,你如何教育你的下一代,它也在告訴你女性的自我教育。女性到底是應該是非常獨立的,妹妹大膽地往西走,大踏步走過去,還是説你要如何地去蠱惑男人,讓他為你活一輩子,或者馭夫術。也就是説它也在教你女性的自我教育,跟自我的定位,那這些問題,都是很深層的文化的問題。

  一個西方的雜誌,在西方的社會的沒落裏頭,女性的定位跟女性的價值觀,還有女性的人際關係,婆媳的母女的母子的夫妻的這種關係,是在文化人倫裏頭,每一個社會是非常非常不一樣的。當這些西方的女性的雜誌大量地進入,然後讓一般平民老百姓,他在洗頭髮的時候就邊看這些雜誌,它到底帶進來什麼東西?這個在接受的這一端,在頭髮上滿滿是泡沫,然後在讀這些東西的人,他心裏到底認識到多少?他在接受什麼東西?他知不知道他這裡在接受所謂的全球化的過程,我覺得這個非常有意思,尤其是女性雜誌的文化商品的進入。

  所以在這樣的食、衣、住、行、育、樂,24個小時,完全在這一個全球化的輪子裏頭的時候,偶爾我會被提醒。有一個電話打來,是跟全球化不太一樣的,那個步調不太一樣。就是説我有時候會接到譬如説德國的某一個報紙,副刊編輯打電話來説,龍應臺你可不可以針對什麼事件寫一篇你的觀點的文章,因為我們不希望總是西方觀點,我希望你寫一篇文章讓我們有你的觀點。因為你的觀點會是一個不一樣的觀點。那這個時候我就會被提醒説,在所有全部都是要把我同化的過程裏頭,有一個需求是希望有不一樣的東西在那裏。那這個時候就會産生一個問題出來,如果説龍應臺她這個人一天24小時都在那個“同”裏頭,從洗髮精到安眠藥都是同一個品牌。我憑什麼會有一個不同的觀點?我那個不同的觀點從哪來?如果有一個在英語的環境中長大一個紐約的知識分子,作家,跟我同樣的年歲,1952年出生的。在大學裏教書,寫文章的這個作家,跟龍應臺之間,他的生活內容,他讀的東西都完全一樣的時候,憑什麼我會有一個不同的觀點呢?這個觀點從哪兒來?這是第一個問題。第二個問題這個編輯他為什麼會需要一個不同的觀點?他的報紙如果沒有龍應臺的觀點會怎麼樣?那有了龍應臺的觀點會達到什麼目的?好,我現在先丟出這個問題大家思考一下。換句話説,在我描述了全球化如此滲透到最裏頭,最核心的這個程度的時候,我們對於全球化這個現象,而且我剛剛講,最開始講,如果今天在座的朋友們覺得你的生活還沒有到那個程度,我確信那只是時間的問題,而且那個速度可能是用幾何倍速在加速的。

  如果是它的趨勢跟它的方向是這樣的話,而且它是必然發生的話,那麼我們對於全球化到底應該採取什麼樣的一個態度?你是要敞開大門歡迎它,進來滲透吧,我正需要,或者是説你對它要用一種抵抗呢?或者説你歡迎的同時心裏要有戒備呢?到底應該以什麼樣的態度來看這個席捲全球的一個趨勢?

  所以由這樣的最微小的例子,我想要説的是我自己對於全球化的態度是説,第一個它是不可擋的。第二個,可能是要有你相當深思而且是戒備的態度去面對它。因為如果你沒有一個深思的態度而且戒備的態度去面對它,讓它就這樣席捲而來的時候,到最後只有一個結果,就是整個世界的文化的單一整齊化,個別的文化特色顯然在快速的消失之中,那很明顯的。要問我們所有的人,一個整齊單一單元的文化世界,是不是我們所樂意見到的?那答案很顯然是否定的。

  我的第二個問題,倒是覺得華語的人口,佔了全世界人口的四分之一。但是我們又很清楚地知道,這個佔了人口的四分之一華語的人口對於全球的,要説是貢獻吧,或者是説把人類當做一個社區,我們這四分之一的社區裏頭的人口,對這整個社區對它的思想,對於它的前瞻,對於它向前健康發展那個能力,有沒有相對的貢獻四分之一,答案很明顯也是否定的,沒有。我們四分之一的人口,對於這一社區,貢獻的有沒有八分之一,也都很難説。所以我們這個四分之一的人口,對於我們所生存的這個社區的貢獻,跟我們所佔的四分之一的人口,其實是非常地不成比例。所以我覺得全球化以這樣一個速度席捲全球,尤其是四分之一的華語人口,可能是更有一種責任去追問自己説,我到底給全球的文化體制的健康跟多元的這個方向,我們做出了多少貢獻?我們可以做什麼貢獻?對全球化可能有這樣一個中國人的角度在那裏。

  有人可以反問龍應臺説,你説對於全球化,你採取的是這樣一個戒備的態度,可是你不是正是那個一直在呼籲説,我們要努力國際化的那個人嗎?那麼對於全球化的戒備跟對於國際化的追求,中間是不是有矛盾的地方?我是覺得國際化跟全球化兩個之間有非常關鍵的差別。我常常説我們需要國際化,它是有原因的。前提當然是説我覺得我們所處的社會,國際化的程度相當缺乏。我們比較三個城市好了,你看台北、北京跟香港,你如果要問,這三個城市它的國際化的程度,哪一個最高?哪一個最低?哪一個最高?香港。哪一個最低?北京。好像大家都同意,是不是?絕對是的。當然它有它的歷史的成因,因為每個社會它走過的軌跡都不一樣。但是目前來説這三個城市的話,國際化的程度最低的是北京,最高的是香港。

  我曾經在台北市工作的時候,跟我的同仁,有一個晚上上過一堂課。這堂課我們弄一個很大的銀幕,同仁跟我一塊兒上網,去看幾個城市的網頁。看它幾個城市的市政府所做的網頁。台北市的市政府網頁、香港的網頁、柏林、紐約,還有上海的網頁。這個網頁一看的話,特別好玩。我想要突出的,跟我們同仁研究的是台北在國際化上是多麼落後。你看到紐約的網頁的時候,它當然是用英文,你這個網頁是幹什麼?網頁當然是宣傳我們的城市,對不對?希望吸引全世界的人來愛上我們的城市。所以你看到紐約網頁的時候,它的語言跟它設計的目標對像是外國人。那它用各種的手法讓你用最簡單的方式可以知道説,我到了紐約,什麼時候,哪一天,哪幾點鐘可以去看一場歌劇。我如果在星期天下午三點鐘到了中央公園的時候,可以看到什麼樣的比賽。我如果有13歲以下的孩子,如果在那裏是四夜三天或者一個星期的時候,我帶孩子可以到哪去。你要是對環境、對城市有興趣,它會説在哪一段時間,剛剛有一個公共藝術的展覽。紐約街頭會有三百頭那麼高大的狗,各種形式的狗,雕塑的狗給你看。所以它的那個設計非常清楚,是讓你一看就美不勝收。你馬上就知道到這個城市有多好玩,好,這是紐約的。我們再看柏林,柏林不是英語城市,我們就去檢查它怎麼做,你就發現它有德文的網頁,馬上就有英語的網頁,因為它是對外國人。但英語的網頁它也是以外國人為主,你可以有什麼辦法找到最有趣、最美麗而且最便宜的觀光旅館。你到了旅館之後,你可以怎麼樣容易的方式去看你的博物館。有什麼好玩的東西,有什麼深刻的東西,有什麼精彩的東西。接下來我們看台北呢,那個時候我們一看到台北,我們同仁就説,我覺得好丟臉。台北的網頁呢,就是很典型的是什麼呢,條文。台北市政府的組織,組織結構,或者是説宗旨,服務目的,也就是公務員的文字在裏頭。那樣的一個網頁是沒有人看到想要來這個城市的。那麼大陸的城市進步到什麼程度?咱們看看上海吧,所以當時就點了一下,進了上海的網頁,你們猜上海網頁怎麼樣?你們覺得它會比台北的進步呢?還是一樣呢?還是怎麼樣?應該進步。誰看過北京的網頁嗎?你們覺得北京的網頁會比上海的進步還是不進步?不進步。好,我們沒有看北京的網頁,但是看了上海的網頁。上海的網頁特別好玩,我們發現那個結構,我們眼睛一亮,跟紐約或者是柏林或者是香港,是一樣的。它顯然是已經有那個意識了,它是要吸引外國人,外面的人來愛上這個城市的。所以它那個分類一看就是精彩的分類,明顯的就不是台北那個,完全是公務員的文字的表達。好了,眼睛一亮,然後要點進去。點進去之後發現裏頭全是空的,裏頭沒有東西,沒有資料。實情不知道怎麼樣,現在已經好幾個月了,已經有半年多了,可能改了,也不一定。但是它所透露的就是説這個城市裏頭有人,他是有概念的,他知道國際,然後他知道怎麼樣來推銷他的城市,可是大概還來不及做。所以有了外面的標題什麼的,裏頭還沒有東西。好,這個網頁其實就相當程度地透露了一個城市,它的國際化的程度。

  我舉這些例子是想要來解釋什麼叫做國際化?照這樣看來,國際化它其實指的是你懂不懂得國際的情況,你懂得國際運作的語言跟它的手法,懂得那個手法之後呢,你知道如何利用那一個方法跟技巧,來把自己的東西讓外面的人看得見,聽得見,而且認識你。所以國際化在我的心目中,它不是一個內容的轉換。不是把我們變成跟西方人一樣,而是你學習到,就説西方吧,你學習到西方國際上流行的那種方法。譬如説網頁的製作方法,語言的掌控。然後你懂得利用那個技巧,把我自己的內容推銷出去,對我而言國際化是這個意思。也就是説,假定説在國際上已經有一些既有的軌道,那國際化的意思是説,我知道有什麼一個辦法跟它接軌,就是我知道那個軌道如何建立。但是國際化的意思不是説,你那個軌道接好了之後做了火車。然後火車裏頭的內容可不是把西方的內容放進去。它裏頭火車的東西應該是我們自己的東西,你自己文化的內涵,自己文化的深度,自己文化的思維跟創作。然後透過那個軌道把它輸出去,這是國際化。所以國際化是懂得如何接軌,但並不是如何把那個火車那個貨櫃裏頭的內容整個都變掉了。

  現在回過頭來,我説對於全球化要戒備的意思就在於這裡。全球化它其中一個很重要的部分就是手段跟技巧。你出版一本書,你要出版比如説王安憶的小説。你要用什麼樣的手法讓我們這個最好的上海作家的作品,能夠用全世界包裝的手法,使得她這本書有芬蘭文的版本、有土耳其文的版本、有日文的版本、有冰島文的版本。那是一個手法。但是國際化並不代表説我們要我們自己的北京的作家跟上海的作家開始去學人家怎麼寫《哈利波特》,不是內容的改變,而是技巧的取得,這個叫做國際化。如果我們對國際化不掌握這一點,你看不清楚的話,你以為所謂的西化,或者説趕上國際,就是把我們自己的內容都變掉,把別人的內容來填塞自己的火車,放到鐵軌上去,對不起,你如何去跟別人競爭呢?它為什麼要你的模倣的次等的二流的東西?你如果把國際化誤解到説是內容的自己的徹底掏空。包括你城市長什麼樣子;包括你城市的建築;到底要保留老的?還是要把老的全拆掉?然後讓新的來建,都是同樣的思考。你到底要跟國際接軌,你要跟別人競爭,跟巴黎、跟倫敦、跟紐約競爭,是把自己的老房子都拆掉,然後建出來跟它們一樣高大的房子,來吸引他嗎?這不是一個笑話。他們難道是為老遠跑到北京來,看跟他們長得很像的房子嗎?或者是説他們老遠來接觸中國文化是為了要來看到你跟我完全一樣嗎?當然不是這樣的。所以,我覺得相當重要的是界定了解説,國際化絕對不是像台灣的官方所提的,要把英語變成官方語言,這是一個笑話。現在很多亞洲的國家都有焦慮,對於現代化全球化或者趕上國際的焦慮。就我所知,北京、馬來西亞、新加坡都在説,要如何提升人民的英語的能力,我也聽説北大老師們開始用英語教課等等。這個是不是有點搞錯了,就是我今天想要講的關鍵的差別,國際化跟全球化之間的差別。

  英語對於我們,我們需要提高英語的能力,是在提高我們使用這一個工具的能力。但是工具跟你的靈魂你不能把它混為一談,你的靈魂還是你自己對於漢語的掌握的最深跟最高的境界,才是你的靈魂。英語的提高,只是你如何把你這個漢語所創造出來最精彩的東西,輸出去的一個手段,一個辦法。你如果不認識到這個靈魂跟工具,靈魂語言跟工具語言的差別,而説我們就變成英語國家算了,因為這樣我們最接近國際。我覺得這個根本就是建了鐵軌之後,然後把火車去撞自己的做法。因為你沒有東西可以輸出的,到時候是自己騙了自己。這就牽涉到其他,當然這個議題上,非常非常深的,需要一個社會有公共論壇去挖掘的。你就説我們現在因為對於國際的,我覺得是相當嚴重的一個誤解,對於全球化的一種非常膚淺的了解。以至於一窩蜂地去擁抱,不但是擁抱西方的鐵軌,還擁抱它的火車,還擁抱它火車裏頭的內容,還盲目到説連我自己火車裏頭的內容也是換上假的,別人的東西。然後把自己真的東西把它拆掉,到結果你去看看,説任何當代藝術,都變成西方的表現方式。你去問説奇怪了,那中國人的當代到哪去了?當一個城市充滿了,既使是最精彩的西方建築的時候,你這個城市到底是屬於一個什麼城市呢?就是説你以後要吸引全世界,而且在全球的社區上説,我獨具一格,就是不同的,那個使你不同的到底是西方的建築?當代建築,還是你原來有的很深厚的那個歷史的土壤呢?這個是我們在面對全球化跟國際化的時候,必須就用最深刻的思考的東西。

  譬如説從藝術到建築,你都找不到自己的詞彙了,那再來民族音樂,我們現在看到的民族音樂的表現,也是跟交響樂團是完全一樣的表現方式。民族音樂,再下去一百年到底走到哪去?怎麼走法?你説當代文學,我們當代文學,你説要打入國際,我剛才説只是一個接軌,把鐵軌鋪出來的問題。我覺得比較好的,對世界比較有貢獻的,我説那個四分之一的貢獻,是把我們這個民族這個語言裏頭最精湛的文學作品,透過國際化的這種包裝把它輸出,用那個鐵軌輸出去。但現在的情況不是這樣的,現在好像國際化的意思變成你輸出的東西呢,是投西方所好。比如説中國不是一向是一個性方面比較保守的社會嗎?所以我就寫性方面最大膽的文學作品,這個就可以吸引西方的注意,然後你就輸出去了。或者説我寫的小説完全是反抗體制的,或者是把自己包裝成異議分子,我也容易輸出去了。或者是説我這個作品來專門描繪中國的社會跟傳統裏頭,它的野蠻,它的流血,它的種種可怕,它的傷痕,也容易輸出去了。那這是一種做法是輸出去。

  但是你這種做法對於我剛剛説,我們希望能夠做出人類的四分之一的文化上的貢獻有多大?恐怕是沒有的,因為你事實上是在改變那個火車裏頭的內容。而不是説我這個裏頭有真實的,從我的文化底蘊所出現的內容,然後輸出。你真正是文化底蘊的東西輸出去的話,你就會比較可能説是,做出四分之一你該有的貢獻。你如果是投其所好,你喜歡小腳我給你小腳,你喜歡鴉片我給你鴉片,如果是照這一個思路去做的話,這不是國際化。這個其實是有一點對不起,我覺得對不起人類的社區,因為你並沒有為這個人類的社區提供新鮮的眼光,跟最新鮮的思維。你是繼續讓自己的文化被西方定義,而且去助長這種讓西方來定義你的這個趨勢。

  當然並不這麼簡單,你説龍應臺,你説中國人應該要有自己下定義的當代,我自己的當代。我只是學會了國際化去鋪鐵軌,但是火車裏頭要輸出什麼東西,那個內容必須是我自己的內容。但是請問你,如果你全國的人,包括你最精英的知識分子,他生活的二十四小時,都是一個西化的內容,你讀的書全部是西化的東西。也就是説,當你沒有所謂的中國文化情懷的時候,你如何産生出是中國的自己的當代?所謂的你自己的當代,它像一朵花,燦爛地開花,可是每一朵花,它一定是有它很豐厚的肥沃的土壤。我的問題就是説你要求有中國自己的,有特色的獨立的那個當代的創作出來,請問你的那個土壤在哪?當你那個土壤非常薄的時候,你弄出來的東西,除了小腳、鴉片就是不三不四非常拙劣的藝術。而只不過因為你是神秘的中國,所以你的拙劣也被當做獵奇的對象來接受。

  所以我覺得我們自己要對自己非常苛刻地要追問的是説,你要有當代的花朵出來,請問你的土壤在哪?就是説,這是一個尋找自己當代的一個方法,那麼到最後的結果,那個花到結果是什麼?我們不知道,而且也沒有人可以告訴你,但是可能很重要的是説,我們不管是北京還是上海、台北、香港,在被全球化席捲而來,就是説那個浪衝過來,我們的腳站在那個沙灘裏頭,你要知道你的腳站的沙不完全從你的腳下整個被掏空,你一定還要有土壤。讓你的腳實實靠靠地站在那個土壤上,然後那個土壤夠深,你才可能看見你的當代,你也讓別人看到你的當代,尊敬你的當代,而不是你永遠做那個受,接受的那個一方。如何找到自己的當代?就是你一定要深入自己的土壤,也就是説,這一百年來,在中國大陸這塊土地上,我們什麼時候人們是整個人靜下來,然後,好好地去看看自己到底是站在什麼土壤上面?這個土壤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要深根進去,然後才能知道開什麼花。從這一百年,這樣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打來,好像從來還沒有過一個機會使這個民族整個安靜下來,很深刻地去思考自己到底,你要如何地鋪鐵軌?而且要運出去的火車裏頭裝什麼東西,而且是盲目地不斷地接收不斷地接收。四分之一的人口,我們應該對整個全球的文化的開放與健康有所貢獻。而你四分之一的人口不能做出相當的貢獻,其實是讓我們應該覺得很羞愧的。

  對於我個人而言,那個土壤的問題,文化土壤的問題,或者説如何從傳統之中用最新鮮的眼光去重新看它,用最深刻最大膽的想像力,去重新認識自己很長的時間不屑一顧傳統的東西,這個是一個巨大的挑戰。我跟一個英國的知識分子談話,有一次曾經問他説,我説有什麼書是你這一輩子來每兩年必讀一次的?他説是《聖經》。我説是《莊子》,我兩年一定會翻過來重新讀一次。每一次都會有新的認識,跟新的啟發,從來沒有讓我覺得這是舊書。我從十歲開始,我的父親教我們背誦《古文觀止》。《古文觀止》這個簡單的書,我到現在幾十年之後,每一次看了都有新的體會。所以説傳統它絕對不是一個死的東西,死了的不是傳統而是你自己的眼睛,傳統永遠是活的。只是看你自己當代的人有沒有那個新鮮的眼睛跟活潑大膽的想像力,去重新發現它,找到它。因此呢,全球化跟國際化這樣子排山倒海而來的時候,它對我們最大的挑戰可能是,你到底找不找得到那一個鐵軌跟鐵軌銜接的地方。也就是西方跟東方,現代跟傳統,舊的跟新的,銜接的那個點。然後找到那個點之後,大概就可以在席捲而來的那個全球化的大浪裏頭,找到自己真正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了。我謝謝你們的時間。

  主持人:有很多的文化人,一提到全球化就變得憂心忡忡。他們認為全球化的過程,就是強勢文化,或者説美國化對弱勢文化的鯨吞蠶食。全球化的結果呢,甚至是新殖民主義。龍先生在上一講裏就全球化的話題,給我們做了一個很好的演講,提出了自己深刻的文化思考。接下來的時間呢,咱們看看有問題的朋友向龍先生發問。

  問:龍先生您好,今天我可以説是慕名而來。我問您一個問題,就是現在在北京我看到的現象。比如説,就是現在好多人差不多不過春節了,他們過聖誕節。如果他們是基督教徒的話那也無可非議,關鍵好多人呢,連耶穌是誰都不知道。我想您談談對這個問題的看法。

  龍應臺:好,我在最近的一篇文章裏頭,在《南方週末》的《紫藤廬與辛巴克》那篇文章裏頭提到這個問題。就説,我們移植西方的文化,你過聖誕節的時候,你看到別人熱鬧,可是別人的熱鬧,他下面是一棵小草。你説蒲公英,在地上看到它的花,可是它下面是有根的。就是説在它熱鬧的下面,是有它宗教的信仰。他也許在晚上8點到12點之間,他是去開舞會狂歡,可是你沒有看到他12點準的時候,他就到教堂裏頭去做彌撒了。那麼當我們把它移植過來的時候,我們就移過來它那個熱鬧,大吃、大喝,還有狂放的舞會,其他什麼都不見了。還有很多很多其他的節目,也是這樣。那當然是更荒唐的事,還有人開始過“感恩節”起來了。吃火雞,11月的時候。那是美國人的感恩節,美國人感恩是因為“五月花”號船到了東海岸之後跟印地安人之間的過程。它是有它的原因的。這個有一點像説,美國人開始過端午節,去賽龍舟比賽,但是呢又完全不知道龍舟是幹什麼的。那倒也好,那變成運動項目,變成就説,你如果把龍舟競賽變成奧林匹克的項目,我覺得倒是很好的。可是我們在亞洲的各個城市裏頭都在過聖誕節。除了什麼聖誕節之外,還有情人節。讓我覺得很難忍受的是2月13號的,我不知道北京是不是也過,2月14號。你們都知道,顯然你們也過,過情人節,2月14日,就是Valentine's Day。那麼我很難想像有誰知道Valentine是什麼東西。也不知道,這個東西蠻複雜的。我自己有一個比較刻薄的比喻,這有一點像是你把別人的牌位迎到家裏來,然後給它上香、鞠躬、有音樂、阿彌陀佛什麼都做,但是你不知道它是誰,有點像這個做法。

  就是説在一個自然而然的,沒有被中途打斷、截斷的文化傳統裏頭,你有自己的節慶要過的。你説要過情人節,那為什麼不過七夕?不是我們自己沒有。尤其是過七夕的話,你有這麼多美好的詩歌來傳誦這個節日。你譬如説中秋,以前在蘇州幾百年來都是虎丘的中秋夜,就説中國的文化傳統裏頭有自己的禮樂文化,只不過我們這個禮樂文化你看從周朝以來,就有所謂的修禊禮。大家可能都很熟悉,永和九年《蘭亭集序》裏頭,很多餐廳附庸風雅地都把王羲之的文章寫在那兒。三月的時候,到河邊去要游泳什麼的,從周朝以來我們就有修禊禮。修禊禮是什麼呢?就是三月的暮春,你到有水的地方去,去郊遊。春天到來,然後你到水邊去,當然有一種宗教的意味在那兒,在春天用水把自己洗凈,來迎接這新的人生。所以他是有很深的,人跟自然、人跟自己、人跟社會的意義在內。所以你為什麼不去過你自己的民族的美學裏頭已經有的傳統?而且它非常豐富。那是春天,然後到了夏天的時候,當然有夏至,但是你端午節也非常豐富。到了秋天的話,你有中秋,這中間還有宗教呢,譬如説盂蘭盆,就是鬼節,説是農曆的七月半。你也有七月十五的鬼節,然後再往後推的話,就是十二月。這種情人節什麼都有,只不過是我們自己的傳統。有很多的原因,不斷的大浪一次一次地打來,每一次打來,就是一次一次的退掉。退掉跟自己傳統的遺忘,遺忘了之後,還有呢,覺得自己是落伍的,也因此認定我們的傳統就是是落伍的,是封建的,是野蠻的,是不及格的,是拿不出臺面來的。其實是自己遺忘自己的傳統的同時,然後比較盲目地把別的東西進來,這是一個層面。所以我自己覺得當我們自己的民族對於自己不是那種假的狂大、狂妄。但是另外一種東西,是你從自己的傳統文化出發,然後看見自己傳統文化的美好。而你對於自己的文化有所自信,那是另外一個東西,那麼有那個自信之後,你就不會被所有的大浪這樣打來,一次一次把自己的東西退掉。那麼這個呈現在節慶上完全是一樣的,就我自己而言,我甚至於是一個用英文寫作的人。可是在我的講話跟我的文章裏頭,第一個,只要能夠用漢語表達的任何的詞彙,我絕對不用外文。那麼,在我自己跟朋友的對話裏頭,大部分的朋友,在大陸跟我談話的都會不知道我懂外語。但是我是覺得我只要有漢語的,我為什麼要用外語?但是你沒有漢語這個詞的時候,你就自然而然地用外語。是對自己語言的尊重跟捍衛吧。那對於自己的民族美學,民族美學隨著季節起伏的,而且是連著根的,上面熱鬧,連著下面的根的禮樂的生活,重新地找回來,可能是一個民族對自己的文化有了信心之後,就會發生的自然的現象。當然另外有的説法,大陸的情況,是因為它政治的歷史這樣走過來,所以它壓抑,它保守,它內向。那麼因此當你把西方的這種熱鬧譬如説聖誕,party這些東西帶進來的時候,它事實上並不只是一個party而已。它其實還模糊地暗示著一種對於開放的嚮往,這種個人的精神解放的嚮往。它有另外的意義出來了。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那也許就不是那麼嚴重的事情,只不過是你逐漸地還是把自己的民族文化信心找回來。那時你就不需要依靠這種東西,來建立自己對於開放的渴望。

  問:今天我才第一次見到您的廬山真面目,説實話,我剛才進來的時候其實比剛才的觀眾還誇張,我以為您是龍先生的妻子。不好意思,真是對不起。

  龍應臺(笑):你是哪兒來的呀?

  問(笑):我介紹一下自己,我是來自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的大學生。剛才很抱歉,龍應臺(笑):您今天才知道我是女的?

  問(笑):是。剛才其實説笑,我是看過您的散文,我是比較仰慕的。其實我覺得提的問題比較小,根據我自身,我現在學的專業,想請教您一個問題。在二外,這是一個外語學院,我們是對外漢語專業,可以説在別人眼裏我們可能有比較大的優勢,因為是一方面我們的母語,要像中文系那樣比較精深的研究,去學習。另外一方面我們要花四年的時間,跟純粹的英語系一樣,要去學英語。但是在我看來,很多在我身邊的同學,僅僅是把英語就是説當作一種謀生的手段,或者説在大學期間他沒有目標,他僅僅為了過四級,六級,專四專八,那我們的出路在哪?根據您剛才的講演,就是説作為有志於繼承我們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一分子,並且希望在國際浪潮中,國際這種接軌的浪潮中能有所作為的大學生的話,如果我希望您在我的筆記本上寫下一句勉勵,或者希望的話語,您願意為我寫些什麼?謝謝您。

  龍應臺:學英語我當然剛才是説,你跟我們的漢語而相較的話,要把英語學好的意義是在於它是一個工具。你要把這個工具,如何要掌握這個工具要學好,相對於漢語而言,漢語是我們靈魂的語言,英語是我們的工具的語言。但是呢,你把這個拿掉,去談英語的話,説它是工具,事實上,任何一個語言都並不只是去學它的文法,或者是你講的腔調正確而已。你學那個語言,一定是語言後面,牽涉它所有的價值觀在裏頭,沒有一個工具它只是工具而已。你譬如説你學英語,你勢必要學到説,How are you ?I'm fine ,或者是説,Thank you for calling,這麼簡單的謝謝你打電話,你要知道説我們中國人打電話,喂,董秀玉,講完了,明天中午見面,好,可以,我準時到,再見。你就一定要學到説,那你英語的對話是説:Oh, thank you for calling,但是英語他一定會説很多的話,他會説,It's so nice you call。太好了,你打電話。然後他又會説,I want to call you for long time.,我本來就想要打電話給你,然後他又會説,今天你打電話來實在是太好了,It's so wonderful you call,他會説很多很多這樣的話。你要學到的不是這個語言的結構,而是學到説美國人或是英國人,他在他的人際關係,即使是一通電話,他有非常多禮貌的表示,他有非常多試圖去取悅對方的這種文化在內。你如果説學到democracy,民主這個詞,它是democracy,但是對不起,這個詞的後面又包含著太多太多的東西了,那你不知道它後面的東西,只知道democracy這個字是怎麼拼的話,你根本沒有學到這個語言。

  所以在這個場域而言呢,工具它後面都跟著一個靈魂。工具不是只是工具。那我們的青年你要學會,語言只是把它當機械地學,那你就是太笨了。因為將來你總是要走出去,面對這個社會,面對這個國際,而整個國際是越來越全球化,表示它競爭越來越激烈。在這麼競爭激烈的狀況之下,你要站在一個銜接點上,你掌握這個語言的知識,知識就是權力這個太清楚了,你要能夠掌握這個知識的權力,才可能面對這個世界,所以對於年輕人而言你要我寫的一句話我就説,你一定要認清楚知識就是權力,完了。

  問:我是對外經濟貿易大學的大學生,今年大三。我接觸龍先生可以説是從龍先生寫的一段話開始的,那段話是這樣的:我在生命中等候,不知在等候什麼,同時我又在急忙追趕,不知在追趕什麼。我已跋涉千里,天涯趕盡,但生命的本質並不曾超越亙古的軌道。這句話對我的感觸是很深的,接觸這段話應該是一年半以前,這段話在一定意義上改變了我的一年半的生活,由此我轉入了沉思。我不知道我在思考什麼?因為我不知道活著是為了什麼?我不知道該怎麼講,但是我提問的問題就是龍先生那時候的思考,一直到現在為止,這種思考是慢慢地淡化了呢?還是因為有某個理想,因為有某個目標而把以前的考慮變成目標呢?我的問題就是這樣的。謝謝。

  主持人:我想這位先生如果生活在十五、十六、十七世紀的話,如果今天我們回想起來,那個時候出現了這麼一位有思想和思辨能力的哲學家。

  龍應臺:您所引入的那一段文字是在1999年那本《百年思索》裏頭,那是一篇比較內在思索的獨白。在一個巨大的宇宙的黑洞裏頭的獨白的一篇文章,這篇文章的讀者很少,因為它比較深,比較孤獨。你是第二個人提到這篇文章,而且是提到同樣的片斷。這個給我的信息是説,有時候呢,我覺得比較深刻的讀者反而是在大陸,而不是在台灣。事實上您所引入的這篇文章,是我自己認為就散文跟漢語文字的精粹上面,是最好的一篇,但從來沒有人提過。大陸的讀者因為對於知識的渴求,而且他的生活形態裏頭也使他成為一個比較細微的讀者,用心的細微的讀者,所以您引的這一段其實是再度地告訴我説,有時候我覺得在台灣好像沒有人看到那些,我自己認為,其實是最精緻的漢語的作品。在大陸比較有讀者,這是第一個印象您説的。那麼第二個您所表達的是對於生命的一種茫然感,那這種茫然感,跟不知方向的這種感覺,迷惑。絕對不是因為我的文章而起,一定是你本來就有迷惑跟茫然,然後被我的文章講出來了,所以絕對不是因為我的文章而使你茫然。我想説的是,對人生的這種迷茫的感覺,不只是一個大三的學生會有,我今年51歲,我也有,而且常常有。那你要説人生的孤獨感那是無時無刻不在的,不管你是如何入世,不管你是如何進入現實,跟現實的關係如何緊密。但是任何一個比較能夠做獨立思考的人,他一定是有他孤獨的時刻,而且那個孤獨其實才是生命的本質。所以説,那是沒有人可以幫助你,告訴你前面的路怎麼走,因為所有的人都要憑自己摸索出來。

  主持人:最後,我想套用龍先生講的一句話。單一整齊的文化世界無疑是非常可怕的。但是如果我們有非常多的人,具有像龍先生這樣的頭腦和思想呢,一定不是件壞事,最後讓我們向今天為我們做了精彩而深刻演講的龍應臺先生表示感謝。(來源:cctv-10《百家講壇》欄目)

(編輯:蘭華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