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點訪談]紅頭文件和奶牛隊伍　   
——推進依法行政（六）
央視國際 (2004年07月18日 19:46)

　　CCTV.com消息（焦點訪談）：記者在黑龍江省佳木斯市採訪時發現，郊區長青中學的教師們一直忙著開會，討論的不是教學的事，而是上級動員他們交錢參與支牧儲蓄活動。這件事，困擾著佳木斯市郊區所轄的85個機關單位和學校的幹部和教職工們。

　　支牧儲蓄活動是怎麼回事呢？原來在2004年5月31日，郊區政府下發紅頭文件，在全區範圍內推行支牧儲蓄活動，號召全區幹部教職工踴躍參加，以支持區內牧業發展。文件對活動的具體內容作了明確規定，還明確要求各部門一把手作為本單位的第一負責人，確保在規定時間內完成儲蓄任務，完成結果將與業績考核直接挂鉤。

　　在這樣的力度下，短短半個月，已吸收儲蓄資金近700萬元。按文件規定，全區總金額將達1070萬元，涉及2200多人，購牛任務總量為763頭。如果不能完成任務，會有什麼後果呢？一位有朋友在政府機關工作的人告訴記者：“你提職、提幹的事以後就不要談了。”

　　按説養牛是企業的市場行為，政府部門為什麼要花如此大的氣力進行支持呢？這近700萬元的資金和763頭奶牛又將用來支持誰呢？記者在當地一家即將竣工投産的大型乳品企業——新紀元乳業公司，並沒有看見奶牛，據説，用幹部們儲蓄資金購買的奶牛就要交給該公司飼養。對於養牛的前景和市場風險，郊區政府的負責人這樣回答：一點兒沒有風險。

　　當地政府以紅頭文件的方式來壯大奶牛隊伍，一方面會使地方政府的信譽受到質疑，另一方面也與建設法制政府的施政目標背道而馳。

　　詳細內容]

　　主持人（張泉靈）：您好觀眾朋友，歡迎收看《焦點訪談》。

　　養牛在黑龍江省佳木斯市不是傳統産業，可是最近當地郊區政府要求領財政工資的幹部、教師，參與到一項養牛工程當中。這些幹部或者教師，有的要在指定的信用社存入3000到5000元不等的現金，有的則需要買一頭到四頭不等的，每頭價格是17000多元的進口奶牛，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解説：長青中學是黑龍江省佳木斯市郊區的一所普通中學，近日來這裡的老師為了同一件事，而傷透了腦筋。

　　佳木斯市郊區長青中學教師：幾天開一次會，這兩天，天天開會，每次開會都是催交這個錢，不交錢，不交錢學校就黃。

　　佳木斯市郊區長青中學教師：今天早上第一節課就沒上，剩十幾分鐘才上課。

　　記者：為什麼？

　　教師：就是就開會，要錢。

　　佳木斯市郊區長青中學教師：咱不上課，回家取錢去。

　　解説：此情此景並非只發生在長青中學，佳木斯市郊區所轄的85個機關、單位和學校，都面臨著同樣的問題。原來為了支持奶牛業的發展，郊區政府在全區財政供養人員範圍內，推行支牧儲蓄活動，並在2004年5月31日，以下發紅頭文件的形式，號召幹部職工和教師要踴躍參加。

　　畫面提示：記者採訪佳木斯市郊區畜牧局奶牛辦公室負責人 馬振林

　　記者：這次支牧儲蓄大概涉及多少人？總的金額會達到多少呢？

　　馬振林：總的金額預計達到1070萬，涉及的人員大概是在2200多人。

　　解説：文件中明確規定，一般幹部職工5000元，教師3000元，統一存入指定的高峰信用社。而對於科級以上的幹部，則直接和奶牛挂起了鉤。他們的任務就是買奶牛，級別越高，購牛數量也隨之增加。從科級幹部到處級，購牛數量也從一頭增加到四頭，還承諾購牛幹部每頭奶牛每年可分得4000元的本金和紅利，持續七年。這些奶牛為澳大利亞進口品種，一頭要花17500元，此外文件中還特別用三頁紙的篇幅，詳細規定了各單位購奶牛的數量。

　　畫面提示：記者採訪當地幹部 李志

　　記者：這個奶牛是您到時候自己養，還是給親戚朋友養？

　　李志：給親戚朋友，我自己肯定不能養它。

　　畫面提示：佳木斯市農村信用聯社門前橫幅：歡迎參加支牧儲蓄，支持郊區（永紅）奶牛業的發展 支牧儲蓄存款專櫃

　　解説：幹部買牛，親戚朋友幫著養。佳木斯市郊區的養牛活動以行政文件的方式，不僅攤派到幹部、教師身上，連他們的親屬也被牽扯進來。在這家被指定用來存款的高峰信用社，記者看到，裏裏外外都挂著紅色的大標語，為推進此次活動的開展，區政府還專門成立了奶牛辦公室。

　　馬振林：就是在畜牧業各個品種發展過程當中，像養豬、養雞、養羊、養肉食牛，這個只能是富民，但財政沒有收入，富不了區。我們郊區這一塊要想發展，最好的養殖品種是奶牛，急迫地需要把奶牛隊伍增加。在這種情況下，由於缺少資金，搞一下支牧儲蓄，解決在奶牛發展過程當中，資金不足的問題。

　　解説：奶牛隊伍擴大了，郊區財政收入也就增加了。然而用行政的方法來推進一個具體的市場行為，區政府是如何在2000多名幹部、教師中開展此活動的呢？

　　畫面提示：記者採訪佳木斯市郊區常務副區長 楊玉化

　　楊玉化：每個單位不允許逼幹部去完成任務，要號召大家去完成，不要逼。

　　馬振林：我們基本上要求下面是按照自願的原則。

　　解説：那麼在實際的執行過程中果真如此嗎？

　　教師：拿出這些錢，我們真的很困難，我們不是自願的。但是不是自願，也不能總開會啊。總開會，都開幾回了。

　　教師：我們的工資就是一個吃飯的工資，根本達不到有節余。既然是儲蓄，就得有節余才能去儲，對不對，那我們飯都吃不飽，吃個半飽，有什麼節余啊?

　　佳木斯市郊區五一小學教師：他給各個單位下達指標，指標完不成，領導要受處分，領導要完不成指標，就得跟老師一個一個的用這種人情關係。你要是不存錢，你對領導就是有看法了，個人面子不好過，過不去。所以説有些錢，本來是心裏不想存的，但是領導找到頭上來了，為了單位領導的面子，不好意思説不存這筆錢。

　　解説：除了教師，許多機關幹部也是一肚子苦水，但迫於種種壓力，始終不敢接受記者的採訪，連用電話採訪這樣的方式他們都顧慮重重。無奈之下，通過一個朋友向記者轉達了他們的想法。

　　畫面提示：記者採訪機關幹部的朋友

　　機關幹部的朋友：特別氣憤，聽説了以後，對這個事特別氣憤。七年以後要還款，七年以後咱不知道怎麼説，一人兩三萬塊錢，他一個月工資才六七百塊錢，像我們都是七八百塊錢，上哪兒整兩萬塊錢。

　　解説：如此以來，用行政手段來推進具體工作，單位的一把手也感到很無奈。

　　佳木斯市郊區長青中學校長：另外咱們這個事，是一個政治問題，你們老師不能理解。

　　畫面提示：紅頭文件內容

　　解説：這也就是説，各單位的一把手成為養牛這樣一個市場行為的第一負責人。讓我們再來看看這份紅頭文件，其中明確要求各部門一把手是本單位的第一責任人，要確保在規定時間內完成任務。這次活動的領導班子由區委書記、區長和組織部長等人構成，並且完成任務的情況，還將和業績考核直接挂鉤。

　　機關幹部的朋友：情況是這樣的，像咱們區政府科級幹部什麼的都是一人一頭牛，七年以後還款，如果説你當時錢不交的話，區組織部就要找你談話，你提職、提幹的問題以後就不要再談了。

　　解説： 在如此明確的指標、任務和時限的壓力下，這次支牧活動，在短短半個月的時間裏，已經存儲資金近700萬元，涉及單位85個，如此高效，單靠自願恐怕很難完成。對於那些至今沒有完成任務的幹部教師，領導們的看法如何呢？

　　楊玉化：他思想境界低，他就不願意幹這個事；思想境界高了，可能就幹了，他有想法有時候也是正常的。

　　畫面提示：記者採訪佳木斯市郊區長青鄉黨委書記 孫永春

　　孫永春：部分教師還是不理解，學校領導工作沒有做到位。

　　楊玉化：雖然本著採取自願的原則，但是也要有奉獻的精神，所以要求大家做好這項工作，我覺得也是必要的。

　　解説：看來自願的原則是建立在完成任務的基礎上，那麼幹部教師對這次活動不支持，真的是因為覺悟低嗎？

　　畫面提示：記者採訪佳木斯市郊區長清中學教師

　　教師：我們也想支持區領導的工作，但是我們確實是生活上有困難。

　　畫面提示：記者採訪佳木斯市郊區五一小學教師

　　教師：如果説我們的經濟寬鬆了，應該對支牧儲蓄做出貢獻。但是現在來説，手裏的的

　　確確沒有錢，生活都是很拮據的，所以説我現在真的拿不出這筆錢。

　　解説： 據記者了解，郊區所轄學校從1993年至今，教師被拖欠工資平均每人2萬多元。

　　現在工資每月也只能發放80％。在文件中記者還看到，如果園區提前償還購牛本金，將

　　按年利率10％向出資者支付利息。而中國人民銀行規定，最長定期存款時間是5年，利

　　息是2.79％。如此大的差額，符合金融市場管理的相關規定嗎？

　　畫面提示：記者採訪佳木斯郊區農村信用聯社辦公室副主任 劉長軍

　　劉長軍：按照金融市場的一些規範來説有一定的抵觸。

　　記者：有抵觸，為什麼還要將這一行為實施呢？

　　劉長軍：因為這個作為我們農村信用社來説，這種活動我們理解為是屬於富民、興區、利己的這麼一種行動。

　　解説：既然是富民、興區又利己，郊區農村信用社明知違規，也還是加入了這次支牧儲蓄活動，區政府如此下大力量又發送紅頭文件，又專門成立奶牛辦公室，發動了幹部教師2000多人，要籌集來的這1千多萬資金，將主要用來做什麼呢？

　　畫面提示：記者採訪佳木斯市郊區畜牧局奶牛辦公室負責人馬振林

　　馬振林：我們郊區在二、三月份的時候，又成立了新紀元乳業有限責任公司。

　　畫面提示：記者採訪佳木斯市郊區沿江鄉黨委書記 周齊

　　周齊：地方也在支持它，希望它儘快地能夠投産。

　　記者：通過什麼樣的渠道支持它？

　　周齊：各種途徑吧。包括幫助協調貸款，幫助自身集資。

　　解説：新紀元乳業公司是一家民營企業，董事長就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跨入養牛這個行當，還是這半年的事。今年年初在郊區投資一億多，建立了鮮奶加工廠和奶牛示範園區，這將成為當地規模最大的鮮奶加工企業。

　　畫面提示：記者採訪佳木斯郊區畜牧局奶牛辦公室負責人 馬振林

　　馬振林：目前的奶牛存欄量僅僅不足兩千頭，要滿足這個企業的奶源，必須要達到四萬頭。這個廠要建成，如果實現了日處理鮮奶400噸，使它一年的創造的收入，就可能達到兩三億元。那麼可見實現了這個收入，郊區的財政收入，就會大大的增加。

　　解説：奶牛養殖園眼看就要竣工了，牛欄不少，卻沒有奶牛，正在企業一籌莫展的時候，紅頭文件下發了。支牧活動大張旗鼓的搞了起來，存錢的存錢，買牛的買牛，文件中説的明白，奶牛將送到奶牛養殖園區集中飼養。而對於養牛的前景和市場風險，領導們是這樣回答的。

　　畫面提示：記者採訪佳木斯市郊區畜牧局奶牛辦公室負責人 馬振林

　　馬振林：咱們國家牛奶的人均佔有量在世界上是最低的。 所以説牛奶今後發展勢頭會很猛，人民需要量會更高，急迫地需要把奶牛隊伍增加。

　　畫面提示：記者採訪佳木斯市郊區常務副區長 楊玉化

　　楊玉化：一點風險沒有。

　　解説：但是廣大幹部教師並不這麼看。

　　教師：養牛的效益不是一年兩年能見效的。管理好了還行，成功了行，要是不成功的話，就難説了。

　　畫面提示：記者採訪佳木斯市郊區長青中學教師

　　教師：讓我們去交錢，這個錢我們認為這都是扔在水裏不響的錢，誰信得過他啊。

　　主持人：市場行為應該是找市場，而不是找市長。雖説希望通過養奶牛來富區利民，出發點是好的，但是用發放紅頭文件下指標，違反國家規定，採取變相集資的方式這樣來飼養奶牛成本和風險都太大了。好心未必辦成好事，因為當地政府管的是政府不該管的事情，這種做法與依法行政的執政理念，與建設法制政府的施政目標都是相背離的。

　　感謝收看《焦點訪談》，也希望您通過我們屏幕上的聯絡方法，為我們提供更多的新聞線索。再見。

　　新聞專題：《行政許可法》7月1日實施

責編：楊潔 　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