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楊澤文
當我寫下這個題目的時候，心中竟有説不出的滋味．我雖然不是世界野生動物保護協會的會員，但我還是為大山無虎而感到了某種悲哀。畢竟在大山無虎的年代裏，大山日益顯得單調和孤獨更多的森林動物面臨危機四伏，除了節節敗退和漸漸走向消亡之外，似乎已經別無選擇。
在橫斷山脈的雲嶺深處，十萬大山紛紛被川字型奔流的怒江、瀾滄江和金沙江切割得有棱有角個性分明。在本世紀之初開始的一些年月，我那屬虎的年幼的奶奶曾隨其親人在三條大江的上遊地帶流浪和遷徙不止企圖尋找一個寧靜生存的家園。在這過程中她的幾個親人曾先後遭到森林之王老虎的數次襲擊而致死或致殘。那是老虎吃人的故事到處流傳的歲月，那是十萬大山山山都有老虎出沒的歲月那是到處都有森林樂園和動物世界的歲月。當有一天奶奶的父親為護衛家人而最終消失在一隻白額老虎的嘴中時，緊握著一把長刀的奶奶卻最終沒有勇氣去拼殺那只白額老虎而是抹著眼淚與親人們一同退出正開墾著和建設著的林中家園從半山腰下到山腳底的無林空地上再安家落産。此後那只白額老虎再也沒有下山來襲擊，而是常在晨昏時分的山頂發出震天動地的吼嘯，於是群山肅穆，於是萬物寧靜在山腳生活著的奶奶和家人在感到恐懼的同時又感到某種滿足。滿足於人與老虎之間的互不侵犯和同存共榮。
多年後，奶奶回憶起那段童年生活時曾對我説：她曾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裏對老虎充滿深深的仇恨因為老虎曾奪去她的幾位親人、可後來她才漸漸明白，她的親人之所以遭到老虎的兇狠襲擊。根本原因是侵犯了老虎的領地。與其它動物不大相同的是，老虎的地盤觀念很強，它一般不輕易放棄自己的領地。一旦有入侵其領地者，它就很快予以襲擊，拼死也要捍衛自己賴以生息的領地。奶奶明白了這個道理後才漸漸消除了對老虎的仇恨，而那把尋機殺虎的長刀也在墻角裏慢慢生銹。
在故鄉那些眾多的大山中，作為百獸之王的老虎到底什麼時候徹底消失連奶奶也説不清楚。奶奶只記得有一些年月，從山外來了素不相識的打虎隊，他們爬大山鑽森林，然後抬出一個個被老虎咬死或咬傷的人，揮淚而去。就這樣一批批人走了，又一批批人來了，捕殺的工具由刀棍網發展到火槍、步槍和衝鋒槍。在山中的密林深處常響起爆炒豆般的槍擊聲。就這樣。那雄峰絕頂的虎嘯聲漸漸消失了。大山失去了老虎後，山腳下生活著的人們開始不再懼怕大山了。他們像進入自己的菜園子一樣坦然地進入山中或砍伐或開荒，把一座座大山弄得千瘡百孔．大山中的動物也失去了往日的生態平衡一些動物的消亡導致了另一些動物的無限繁殖。有一年生産隊在山裏墾種待收的百畝包谷竟在一夜之間被遷途而過的數千隻猴子一掃而光。奶奶對此不無遺憾地説了一句話：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多年後的今天，我細細品味這句人們常説的俗話時才明白其實隱含一種生態失衡的憂患意識。
大山無虎的歲月，我在大山裏傾聽著有關老虎的太多流傳故事而成長。尤其是奶奶，她所傳達給我們的老虎形象總是高貴而有靈性的。可是奶奶已經長眠在故鄉一座無虎出入的大山中因而來自於有關虎的任何知識或故事，我註定再也無處傾聽了。有關老虎的憾人風采，我也只有在一些漢語詞語中去想象與感受：諸如“虎踞龍盤”、“虎虎生威”“虎嘯猿啼”、“虎視眈眈”、“虎躍龍騰”“猛虎下山”等等。在大山無虎的年代我們註定無法見到真正的老虎。即便是在當今眾多的動物園中，我們也無法見到一隻真正的老虎。那些豢養在鐵籠中的老虎已經失去原有的本性，它們在飽食終日中變得溫順而沒有勁量，它們愈來愈多地向那些慕名前來的觀虎者傳達有關老虎的種種錯誤信息。這樣下去的結果早有一天，人們將不再敬畏老虎而是會把老虎當作寵物來飼養。這樣飼養的老虎説不定還要被犬所欺呢！顯然，人類要保護老虎最好的辦法不是在豢養中繁殖老虎，而是要切實保護老虎的生態環境狠狠打擊老虎商品(藥品)交易。據世界野生動物基金會和野生動物保護學會的有關統計資料表明：在本世紀中，虎由8個亞種減少至如今的5個亞種數目也由lO萬隻減少至目前不足600口只，其中有約1200隻被豢養在世界各地的動物園內野生的老虎全世界僅有4800隻左右。在現存的阿穆爾虎(在中國叫東北虎)、華南虎、印度支那虎、孟加拉虎和蘇門達臘虎中．分佈在中國中部和東部的華南虎所面臨的生存威脅最大，目前野生的已不足30頭，如果華南虎的生存環境得不到進一步的保護，那野生的華南虎就將徹底消亡。接下來如果東北虎也相繼消亡那中國就將步入無虎之國。在野生動物世界中缺少虎，那動物的生態環境將會或多或少地出現問題。這一點，有關生態專家早已向人們發出了警告。
人類在一個世紀中，之所以能讓老虎由10萬多只銳減至不足6OOO只，究其原因，除過度的亂捕濫殺之外，最致命的是人類破壞了老虎的生態環境使老虎的活動範圍和空間愈來愈小，由此減少了老虎的食物來源，使老虎根本不可能進行正常地生存與發展；
從自然存在的角度上説人和老虎或者説人和所有的動植物都有存在的權利，也都有同存共榮的必要，更何況老虎從未對人類的生存與發展構成主要威脅。在地球上人類的發展如果一味地以犧牲乃至滅絕一些動植物作為條件或代價，那麼人類有一天必將自食苦果。
大山無虎這並非是人類生存的福音而很有可能是人類必將要面臨的一個個生存難題的前兆。
（《野生動物雜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