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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 親 的 遺 言 (6月23日)


  1981年的那個冬日,陳忠實76歲的父親因病去世了。在父親生病的三年裏,雖然陳忠實早已做好了承受喪父之痛的心理準備,但父親臨終前的一番話,卻使他陷入深深的自責中難以釋懷。

  一、為交一元學費,父親勸他休學

  今年61歲的作家陳忠實,是陜西省作家協會主席,主要作品《白鹿原》等。

  在父親患癌症去世的前三天,陳忠實就覺察到父親已不行了。那天晚上,他陪父親説話時,父親可能自己也感到不久於人世了,彌留之際,他只對陳忠實説了一句話:“我就做了一件對不起你的事,那就是讓你休學,那年一休學,就耽擱了你20年。”一聽這話,坐在父親身旁的陳忠實震驚地猶如五雷轟頂。父親臨終前有事情要交待,這本是很正常的事,誰家老人臨終都有遺囑。陳忠實猜想父親也許要對他説些如何教育後代、如何做些對得起祖宗的事之類,萬萬沒想到父親會説出一句讓父子倆都極其難過的話。聽了父親的這句臨終遺言,一下勾起了陳忠實對往事的回憶。

  陳忠實出生在陜西省一個偏遠的農村,父親雖然是個農民,但也有一點文化,喜歡看古典小説。他一直希望自己的兩個兒子好好唸書,走出農村出人頭地。但這並不容易,因為家裏實在是太窮了。父親就靠賣柴賣樹根賣糧食,供著兩個兒子上學。在陳忠實的記憶裏,自己每年唸書時,連交一塊錢的班費,都會讓父親特別為難。

  記得一個禮拜六的晚上,吃完晚飯,陳忠實跟父親坐在一塊兒。學校要交班費了,那一塊錢的事又得向父親開口了,可是陳忠實這口好難開,他害怕看父親為錢而愁得十分難看的臉。於是,陳忠實繞著圈説些學校裏的這事那事,暫不説錢的事,父親也與他談得很融洽,和顏悅色的臉很好看。陳忠實覺得該説正題了,便説起學校催交班費了。陳忠實剛一開口,父親剛才那風和日麗的臉,馬上就晴轉陰繼而烏雲籠罩,因為他拿不出那1塊錢啊!那一刻,陳忠實膽怯地深深地低下頭去,都不敢看父親的臉了。

  從那時起,十三、四歲的陳忠實,深深知道了“一分錢難倒英雄漢”的道理,深深體會到生活的艱辛。

  當時陳忠實還有個哥哥也在上學,他也要父親負擔一元錢的學費。雖然父親當時非常為難,可陳忠實哥倆在讀書階段總能從父親手裏拿到這一塊錢。他們每當拿到那一塊錢時,都能想到這也許是父親又經歷了一番辛苦換來的,也許是父親低聲下氣向別人借來的。他們明白父親的一片苦心,也更加珍惜上學的機會。哥倆把書都念得很出色。

  轉眼,陳忠實的哥哥要考師範了。那年春節後,父親和陳忠實作了一次推心置腹的談話。

  那番話年前父親也沒提,節中他也沒説,父親只想一家人先樂樂和和地歡度春節,日子該怎麼過還怎麼過。年一過完,學校就要開學了,父親對陳忠實説:我實在沒辦法了,家裏也沒有什麼可賣的了,樹剛賣完了,柴火也沒有了。生産隊分的那點柴火,自家燒都不夠,不能再賣了。還有,生産隊分的那點糧食,也僅夠自家吃,更沒有剩餘的可賣。我無法負擔你兄弟兩個讀書了,你年齡小,先休學一年,讓我先把你哥供到初中畢業,叫他考上師範學校後,你再去讀。

  當時陳忠實家裏窮,家裏都不敢奢望讓哥哥去考大學,只想能考上師範學校就滿足了。因為讀師範學校不要錢,國家提供助學金,而且畢業後可以直接當小學老師,馬上就能找到工作,有一份固定的收入。當時面帶愧疚的父親惟恐兒子不理解,對陳忠實又重復著説:我供一個中學生,緊張點還可以,供兩個就實在沒辦法了,所以你只好先休學。

  二、兒子內心有怨 父親心知肚明

  在陳忠實的印象裏,父親是個很剛強的漢子,儘管家裏很窮,可他從不在人前哭窮,不到處去裝可憐,從不説家裏窮的話。所以父親一説讓陳忠實休學一年,陳忠實心裏連個“?”都沒打,想也沒想,一口就説“行!我應該休學一年。”可他和父親都沒想到,休學一年,從此改變了他的生活軌跡,改變了陳忠實的命運。

  當陳忠實後來複學參加高考時,剛好趕上那年國家對考生名額大幅削減,陳忠實因此而落榜了,這對於一心想用上大學來改變命運的陳忠實來説,不啻是遭遇雷霆般的沉重打擊。在他生活的村子裏,人們供孩子唸書,和孩子唸書的最終目的,不是説有著多麼宏偉的理想和抱負,只是出於一種最基本的想法:就是走出農村,過上一種每月能領固定工資,能吃上一份國家供應的儘管不夠吃,但有一定保證的公家飯,希望以此改變那種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辛苦艱難的農民生活。

  一張大學落榜通知書,把陳忠實所有的僥倖心理、便捷途徑、人生理想等全都被扼殺在搖籃裏,堵死在憧憬中。陳忠實日思夜想,深感悲哀。為此,他身心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晚上不斷被夢魘糾纏,常常睡到半夜被驚恐得跳起來……

  隨著高考落榜,美夢破滅的現實,陳忠實把這一切都歸咎於父親那次勸説他休學。如果沒有那次休學,自己也許和哥哥一樣,吃上“公家飯”了;如果沒有那次休學,自己的前途可能無可限量。現實與理想的巨大差距,使陳忠實對父親開始産生了埋怨。但他把這些都強壓在心底,在家裏從沒在父親面前説起此事。只是偶爾在同學或村裏個別人面前發發牢騷:唉,就是因為休了一年學,我的學習拖下來就趕不上去了。

  陳忠實的這些無心話語,其從各條渠道都傳到父親耳朵裏去了,但父親從沒在陳忠實面前提起過。當他看到陳忠實那滿懷憂鬱、心事重重的樣子,以及常常晚上被夢魘纏繞,而大叫著驚醒後睡不著覺了,父親才很冷靜地對他説了一句:做農民怎麼了,天下有多少農民呀!農民也可以活命!

  陳忠實沒想到,父親會那麼平淡的對待自己人生中這麼重大的挫折,他的話儘管無可奈何,但那質樸的話語中,蘊含著深刻的人生哲理和生活態度。父親此時沒有表現出自責,如果自責,也許會助長陳忠實的頹廢情緒。

  經過一個月的思考後,陳忠實冷靜下來,他要重新面對現實,他已感覺到父親知道他對父親的某種埋怨,他忽然心裏有些不安,甚至覺得曾經埋怨父親是一種過錯。他決定做出一番成績給父親看。從此,陳忠實開始踏踏實實地從最底層起步,開始追求學生時代的理想——文學創作。

  三、父親愛子無聲 兒子報效有情

  為了生存,陳忠實做過鄉村教師,當過生産隊長,這些都給他的文學創作,提供了大量生動鮮活的素材。在勞動生産之餘,他也在堅持不懈地進行文學創作。他辛勤勞作的汗水,冥思苦想的創意,化作一篇篇散發著泥土芳香,洋溢著人生追求的心靈華章。整整20年過去了,陳忠實也從一個涉世不深的毛頭小夥,變成了一個在陜西有點名氣的青年作家。當地文化館的有關人員,常在陳忠實父親面前誇讚陳忠實的作品寫得怎麼怎麼好,在陜西的創作人員中的影響如何如何,還得過全國獎等等。陳忠實的父親聽了心中欣喜。有一天,他突然心血來潮地對陳忠實説:把你寫的那些文章給我看看。於是陳忠實把自己發表在雜誌、報紙上的一些小説、散文找了幾篇給父親。

  當父親把這些文章還給陳忠實時,陳忠實想聽聽父親説兩句評論的話。他眼看著父親,半天,父親才説:你寫的這些東西都淡得很,不如人家古人寫的東西好看。你看那三國……

  當時,陳忠實有些不悅地説:那當然,咱寫的這些哪能跟三國比呢?可過後,陳忠實仔細一想,覺得父親説得有一定的道理,自己寫的那些東西,連父親都沒興趣讀,我還能在別人面前驕傲、翹尾巴嗎?

  父親的話聽起來似乎很平和,但陳忠實卻從中體會到厚重深沉的父愛。父親其實對自己很愛護。也是父親的話,讓他在創作上盡可能考慮到農民愛讀愛看。確定了這一創作理念,他便決意扎紮實實地當好農民作家。此後,陳忠實的作品,生活氣息越來越濃,越來越受廣大讀者的喜愛。

  有了一點作為的陳忠實,對當年因高考落榜而對父親産生的埋怨,越來越感到歉疚。想到父親吃了一輩子苦,當年為了一塊錢,都會為難半天,陳忠實決定讓父親在有生之年,不再為這些犯愁,而且儘量要讓他過上好日子。這時,陳忠實的生活比過去稍有改善,工資也漲了一點,他還可以不時地拿點稿費。於是他盡可能地要在父親面前盡點孝道。

  陳忠實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帶父親到當時西安一家最大的西安飯店吃飯。這家飯店當時有一道得過國家金獎的名菜叫葫蘆雞。1981年的價格是7塊錢一隻整雞。當時陳忠實和父親兩人要了個葫蘆雞。父親吃得很香,陳忠實很高興。結賬帳後,二人下樓出了飯店大門後,父親問剛才那頓飯多少錢,陳忠實如實説了。父親的臉馬上拉了下來:花了那麼多錢呀!雖然受到父親的指責,但陳忠實感受到了父親眼中的欣慰和滿足,他與父親二十年的隔閡,就在這目光中冰消雪融了。陳忠實也漸漸把過去因為休學高考落榜,而對父親的埋怨忘記得乾乾淨淨,他以為父親也像他一樣,早已淡薄了對此事的記憶。但他沒想到,他休學的事一直是父親一個難以釋懷的心結。

  四、能寫天下文章 難寫“父愛”二字

  父親的臨終遺言,所有的事都沒説,只説了陳忠實休學的事,這件事在父親心裏20年了,至死他都把此事當作一件對不起兒子的事情來陳述。陳忠實聽到這後心裏亂極了,在中央電視臺《講述》演播室裏,陳忠實説到這裡再也無法説下去了,他幾次控制感情,幾次慢長時間的停頓,但最後眼淚還是止不住流了出來。

  陳忠實流著淚説,直到此時,他這才知道其實父親很在乎這事,以至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如此鄭重特意提起。可見從當年陳忠實休學的那一刻起,到他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直至在別人面前有所抱怨,都在父親心上留下了的最為痛苦的刻痕。可他一直深埋在心底,直到他臨終……

  其實,在陳忠實心裏,這事早就過去了。他後來參加了工作,從生存的目的上來説,至少總算是吃上了一碗公家飯,儘管當時還比較艱難,但比普通農民過得要好得多。年齡的增長和閱歷的豐富,他已能理智地對待過去經歷的苦難。可父親一直到死,還把這種自己感覺對不起孩子的事,親口説出來告訴兒子,使陳忠實在精神上感到無法承受。以至,後來陳忠實每一次回家,進門看到桌上擺著的父親遺像,他都不敢看父親那飽經滄桑和苦難的臉,不敢觸及父親那沉重而似乎蘊含愧疚的目光。他每次只要抬眼一看,就會情不自禁地潸然淚下。就在那一刻,陳忠實明白了什麼是父愛:父愛,是把一種看不見的苦難獨自咽吞進肚內,然後讓子女毫無覺察地過著平靜的日子;父愛同時還是獨自接受子女的內心責難,而不作一言片語的正當申辯,至死都只説愧疚不做申辯。

  父親去世二十年了,陳忠實一直有個心願,那就是為自己的農民父親寫一篇文章,來表達對父親深深的懷念。但他多少次舉筆又放下。作為作家的陳忠實,在創作上曾有過無數次下筆千言,才思洶湧的體驗和感受,惟獨要寫自己的父親時,深深感到筆端滯澀,詞語匱乏。寫父親,他一方面覺得父親太簡單,一生就只有一種姿勢:面朝黃土背朝天!但同時他又覺得父親的內涵太深刻,太博大,筆尖無法探究到底,情思又無法蔓延到邊。直到今天,他雖然對“父愛”二字有了突破性的認知和感受,但他仍然很難想像自己的父親為了兒子和家人,究竟飲吞了多少世人所不知的苦難。

  想到這些,陳忠實不禁淚如泉涌,他用禱告般的語言,用低回的聲調,面對鏡頭,面對九天,面對父親年年月月日日面對著的那塊土地,他想借中央電視臺的這期節目,以告慰父親的在天之靈,以示對父親由衷的懷念。

  有關詳情請看今日央視10套21:20和1套次日淩晨1:40《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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