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調律，是個辛苦細緻的行當。一首恢宏高亢、悠揚嘹亮的鋼琴樂曲，能使人盪氣迴腸、心潮澎湃……而鋼琴中大大小小的 8000多個零件，其中每個細小的零件都會影響鋼琴的音色和音質，所以調律師不僅要懂音樂，而且必須對這8000個零件掌握得分毫不差，才能妥當處理鋼琴中可能出現的每一絲細小的故障。陳燕從事這份細緻的工作已經10年了，但人們很難想到這個心靈手巧的女孩，竟是個盲人鋼琴調律師。
一、除夕夜她與丈夫抱頭痛哭
今年32歲患先天性失明的陳燕是北京人，中國鋼琴調律協會會員、一級調律師。
10年前，22歲的陳燕從中國盲校第一屆盲人鋼琴調律班畢業了，她是第一個走向社會的盲人調律師。僅因為她是個盲人，所以就找不到工作。
那時候，沒人相信一個盲人能把一台複雜的鋼琴調好。當時陳燕去了好多家琴行應聘，每次她説自己是盲人調琴師時，對方就像看動物似的看著她，他們從沒聽説過有盲人調琴師，更沒聽説過盲人調琴師還走上社會到琴行來找工作。陳燕的眼睛看不見，但耳朵很靈敏，聽到身邊那些好奇的提問和不屑的傳言，她覺得很難為情。那些問題完全是近乎刁難和調笑了："我知道你耳朵好，能聽準，但你眼睛看不見，怎麼修琴呢？""你看不見路，怎麼去用戶家？"陳燕一一回答他們。可他們還是不信："盲人能調琴？不可能！在鋼琴廠，眼神稍微差一點的都不能學鋼琴調律，何況你是盲人，不可思議。還是找個適合自己的工作吧！"連鋼琴都沒讓她碰。
陳燕實在沒想到，自己剛畢業就失業了。當初在學習鋼琴調律技術時，因為是盲人，她付出了比健全人多得多的努力。為了練出一雙靈巧的手，她只能一遍遍地去摸，鋼琴的8000多個零件被她摸得爛熟於心。為了把各個零件的位置調得絲毫不差，她就練穿針引線。很多明目人都很難把線從細小的針眼裏穿過，她在眼睛看不見的情況下一穿而過。雖然她這樣練就了一手鋼琴調律的絕活，可因為是盲人而不被別人接受。在此後一年多的時間裏，她都沒找到工作。陳燕的丈夫是個剛剛上班的盲人按摩師，收入很少，家裏生活困難。有件事她記得特別清楚：每年她和丈夫都是回婆家過春節的，但有一年她們沒去。
那年的臘月二十九，正當陳燕和丈夫準備回婆家過年時，房東來通知她搬家。盲人最大的困難就是搬家，眼睛看不見，這麼多東西怎麼搬呵！馬上就過年了，請人都請不到，何況她們根本沒錢請人。她們真的沒辦法了，陳燕在家哭了一天。後來丈夫回來求房東：能否過了春節再搬？房東答應説：最遲在初五之前搬走。
為準備搬家，陳燕和丈夫沒回婆家過年，兩人在租住的房子裏過了一個冷清的春節。在熱熱鬧鬧、萬家團圓的年三十晚上，陳燕和丈夫--兩個看不到節日的繽紛燦爛的盲人抱頭痛哭。陳燕下決心説："咱們以後一定要掙好多錢，買一套屬於我們自己的房子。"丈夫緊緊抱著她："對，我們一定要掙錢買一套自己的房子！"她們互相擦乾了眼淚，一起唱起了一首歌。至今，陳燕還清楚地記得歌詞：密密麻麻的高樓大廈/找不到我的家/在人來人往的擁擠街道浪跡天涯/蝸牛背著重重的殼/努力往上爬/卻也跟不上飛漲的房價/給我小小的家/蝸牛的家/給我遮風擋雨的地方不必太大/給我一個小小的家/只是小小的家/只是自己溫暖的蝸牛的家……
為了生存，陳燕改行學盲人按摩。就在她馬上就要按摩結業，找到一份按摩的工作，她的調律師夢即將破滅時，她按摩師傅的一番話，又讓她重新回到了調琴這一行。
二、應聘時不再説自己是盲人
當師傅説他是中醫按摩第一屆的學生時，陳燕聽了心頭一振，因為她是鋼琴調律第一屆學生。師傅接著説：當他們畢業了後去實習給人按摩，那些被按摩者説：別別別，你給我白按我都不按，你看都看不見，還不把我給按死！後來有關部門在西城區給他們辦了一個診所，可基本上沒人來，人家覺得這些盲人本來就看不見，怎麼能按摩治病？可50年後，經過他們的努力，現在成專家了。師傅對陳燕説：你瞧，那麼多排隊的人，都是等著我給他們按摩的，我若不給誰按，誰就不高興，這個信譽就是我奮鬥的結果。師傅的話對陳燕觸動很大：我若放棄了盲人調琴這一行，我的同學若都放棄了，那中國盲人調琴不就發展不起來了嗎？以後誰還去學？當初教我們的老師又去教誰？也許經過我們的努力奮鬥，50年後，盲人調琴也會像盲人中醫按摩那樣，被大家承認和接受。
回到家，陳燕對丈夫説：我明天不去實習了。丈夫聽了非常吃驚：你花了那麼多錢學習，咱家也不富裕，你怎麼説變就變呀？陳燕説：我一定要走通盲人調琴這條路。
抱著實現調律師夢的陳燕，決定再次去應聘。已被拒絕怕了的她，第二天，她去了一家很大的琴行。琴行的經理讓她調一台破琴、一台好琴試試看。
那破琴實在是破得太厲害了，對陳燕來説，倒不是怎麼難修，而是要修的地方太多，最明顯之處就是誰都能看出來的琴鍵高低不平，低處得用紙墊起來。這事説來容易，可對陳燕一個盲人來説，做起來就難了：得摸索著一點一點地墊。當時，陳燕面對這架損壞嚴重的破鋼琴，緊張得一點頭緒也沒有，她想快點修起來，又不知開始從哪下手？她按老師説的：調琴時，先冷靜地一步步仔細檢查出故障之處，再有的放矢地進行處理。
近三小時後，這架破琴被陳燕修好了。琴行經理全面地檢查後説：不錯，沒問題。沒想到你這麼小的年紀能調出這麼準的琴，明天來上班吧！找了這麼久的工作，今天終於得到了！陳燕應該高興才是，但她卻高興不起來。
來時，陳燕沒告訴經理她是盲人，因為人們都説：從表面很難看出她是盲人。她來時也沒對經理説她是盲人。此刻，她心裏猶豫著：告不告訴經理我是盲人呢？告訴他，他知道後若把我辭了怎麼辦？不告訴他，以後店裏有售後服務的事，要去用戶家調琴，我要上門找不到路去不了用戶家，怎麼辦？陳燕戰戰兢兢地告訴經理説自己是個盲人調律師。經理一聽愣了，大概是仔細看了她一番，半天才説："你是盲人？剛才我還真沒看出來。我還沒聽説過盲人調琴，你的技術還可以，但我沒用過盲人，萬一我需要你去用戶家調琴，若在路上被車撞了怎麼辦？我不能用你。"陳燕説："經理，您可能知道北京市一年出了多少交通事故、被汽車撞死了多少人；可您聽説撞死了幾個盲人呢？"經理説："那倒沒聽説過。為什麼沒撞死盲人呀？"陳燕説："因為盲人本身看不見，走起路來特別小心。俗話説河裏淹死會水人。"經理笑了："那你就試試吧，你先把北京的各個街道熟悉一下，如果沒問題，我肯定用你，一個月後來上班。"
三、她把一位女孩感動哭了
陳燕就用一個月時間，去熟悉北京市的大街小巷。開始她拉著丈夫同去給自己壯膽，但丈夫要上班，所以更多的時候，是她單獨在人海茫茫的城市裏，靠一些特殊的辦法穿越馬路，走街串巷。
盲人走在路上是靠聽，但過馬路就不行了，因為汽車跑得太快，等聽到車來了可能就被撞上了。陳燕每次是跟著別人過馬路的，如果沒別人過馬路她也不敢過。過馬路時，因為車從左邊來，她先在別人右邊，然後跟別人平行著走；走到馬路中間時，她再繞到別人的左邊，因為這時車從右邊來。這樣就順利地過了馬路。
儘管陳燕為熟悉北京的大街小巷想了很多辦法，但她還是經常遇到各種困難。有次坐公汽，售票員讓陳燕買票。陳燕給他看自己的乘車證。售票員拿去一看，嚷道："盲人乘車證？你是盲人嗎？"不相信陳燕是盲人，以為她逃票，因為從外表確實看不出陳燕是盲人。不管陳燕怎麼解釋，售票員也不聽，要陳燕買票。旁邊的乘客幫陳燕説："她要不是盲人，能有這個證嗎？"但售票員仍氣勢洶洶地不罷休。陳燕想：到下站我下去算了，省得跟他説不清。車門一開，陳燕忙跟著別人下車，她眼睛看不見，落在了後面，沒想到她還沒跨下去，車門就"啪"地一聲關上了，那售票員成心用車門夾陳燕。沒提防的陳燕，胳膊被車門夾得疼痛異常，汽車一溜煙地開走了。陳燕以為胳膊被夾得骨折了，恐懼得大哭起來……
經過種種努力，陳燕終於摸清了北京市的大街小巷。一個月後，陳燕上班了。在為用戶上門服務時，她總是先把鋼琴調好，再告訴用戶自己是盲人。沒想到這個辦法很奏效，她的用戶漸漸多了起來。更讓她欣慰的是，人們開始慢慢接受她這個盲人調律師了。有一次，一個用戶的一句話，讓陳燕特別感動。
那天陳燕去用戶家調琴，仍是調完後才告訴用戶説自己是個盲人。對方是個20多歲的女孩，聽了陳燕的話非常驚訝："你會彈琴嗎？"陳燕説："會。"給女孩彈了一曲。琴聲剛落，女孩哭了起來。陳燕心裏不禁惶惶然：她怎麼哭了？一時不知該怎麼安慰女孩。女孩感動地説："真沒有想到，你一個盲人不僅調琴調得好，還能彈這麼動聽的曲子，我真是自愧不如呀！"
原來如此！陳燕放心了，和女孩聊了起來："您是幹什麼工作的？"女孩説："我是跆拳道老師。"陳燕一聽，高興得一屁股坐下不走了，對女孩要求道："您能收我當一個學生嗎？"女孩驚訝道："你眼睛看不見，怎麼能學這呢？"陳燕説："如果您能收下我，我一定能學會！"女孩把陳燕帶到了道館，向她的學生們宣佈説："我給你們帶來一個新師妹，希望你們多幫助她。"僅此一句，後面什麼話都沒説。陳燕心裏還有些惴惴不安，下課後問女孩："張老師，您怎麼沒告訴她們我是盲人啊？"張老師説："我從開始就沒有把你當盲人看，我希望你跟她們平等；如果我告訴她們你是盲人，那對練時誰會跟你練？就是跟你練了也不會當真，以後你真正遇到對手，對方會顧忌你是盲人手下留情。所以我不告訴她們你是盲人。"體會到老師的良苦用心，陳燕非常感動，第一次嘗到了別人把她當作正常的健全人看的感覺。
四、為可憐的師弟掙回盲人尊嚴
在陳燕為被大家接受而感到喜悅的同時，她了解到以前盲人調琴培訓班的師弟、師妹沒有自己那麼幸運，他們依然處處碰壁，她為她們感到不平。
陳燕有個師弟的盲人特徵很明顯，讓人一目了然。一個炎熱夏日的中午，他頂著火辣辣的太陽，好不容易找到了需調琴的用戶家。那用戶一開門，看到是個盲人，立即氣衝衝地發火道："怎麼派一個盲人來給我調琴？你知道我這鋼琴值多少錢嗎？兩萬多塊！這麼高檔的琴，讓一個盲人來調，調壞了怎麼辦？眼睛看不見，螺絲都擰不上去，還調琴？告訴你們公司，給我換人！"師弟怏怏道："那我回去換人來。"那用戶説："不行，當著我的面打電話。"師弟在用戶家裏往公司打完換人的電話後準備走時，這用戶卻説："付給我一塊錢的電話費。"
師弟回來把事一説，大家哄堂大笑。一旁陳燕的眼中涌出一股酸澀的淚水，怕被大家看見，她偷偷地抹去了：做一個盲人太不容易了，如此地不被別人理解。這種人，好像誰願意給他調琴似的，你不要我們調，我們還不給你調！可她想起了老師的話：多爭取了一個用戶，就是多爭取到了十個、一百個人的信任。陳燕決定自己上門，把這個用戶爭取過來。
像原來一樣，陳燕去這個用戶家後，沒告訴他自己是盲人。調琴時，她感到這個客戶緊傍在她身邊大概是在盯著她。調到中途時，這客戶對陳燕説："我家有兩台琴，原來也請人來調過琴，你做事很認真，以後我家的兩台琴都請你調，行嗎？"陳燕説："你不是説盲人不會調琴，不會擰螺絲嗎？"那客戶説："我又沒説你。"陳燕説："我就是盲人。"那客戶不相信："你別拿我開心了，你是盲人？"陳燕説："我就是盲人！"那客戶怎麼也不相信。最後陳燕拿出殘疾人證，他才相信了，不好意思地道歉説："真對不起，是不是我的話傷害你了？"那種感覺，好像虧欠了陳燕什麼東西似的。陳燕大度地説："沒什麼，我無所謂。"
後來，這個客戶和陳燕做了朋友，直到現在關係都很好。他逢人就幫陳燕作宣傳説："盲人也能調琴，而且做事認真，調得非常好。"
在陳燕和她的同伴們的努力下，現在她們已經有了幾千個用戶了。為了讓更多的人了解盲人鋼琴調律師這個行當，陳燕自費辦了國內第一家鋼琴調律網。她有一個心願：要讓所有人有朝一日都知道盲人也能調琴；希望所有盲人都能和她一樣過上閃亮的日子。
有關詳情請看今日央視10套21：20《講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