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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師媽媽和女犯人的孩子們(2003年1月28日)


  

  一位律師竟然一下子撫養了24個女犯人的孩子。為此,她不惜賣掉自己的房子、拿出畢生的積蓄、挪用嫁女兒的錢款,加上好心人的捐助,修建了一幢700多平米的二層樓房;而這24個孩子半個月就要吃掉2000斤大米,有的一頓要吃17個大包子……這些孩子都喊她媽媽,他們的生身母親,都因為家庭暴力傷害丈夫而正在服刑。身為律師的付廣榮,為什麼會和如此多同樣身世的孩子走在一起?

  一、老奶奶的講述使她心碎

  1999年,遼寧省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救助中心主任付廣榮,應遼寧省監獄管理局教育處的邀請,到省女子監獄去做法制報告。做完報告走下臺時,一個女犯上前拉著她的手哭著説:付主任,我求你幫我找找我那已近6年時間毫無音訊的一雙兒女。我之所以生命能延續到今天,就是因為日夜想著他倆,你一定要幫我找找啊……説著,這個女犯給付廣榮跪下了。付廣榮伸手拉她説:你起來,只要你好好改造,我會幫助你的。她順口問道:你犯了什麼法?那女犯説:因為不堪忍受丈夫的暴力殺死了丈夫。

  同為女人,付廣榮很可憐那女犯。女犯在服刑前,把無人照料的一雙兒女託付給鄰居的老奶奶。6年過去了,他們現在生活得怎麼樣了?

  付廣榮按那女犯提供的地址去尋找這兩個孩子。她只知道他們叫秦香玉和秦家園,再無其他任何線索。坐了近4個小時的車,才在一個大山的深溝裏找到了那個女犯黃燕華的兒子。

  當付廣榮找到那個老奶奶家時,看到一個小男孩兩手拄著下巴坐在門檻上瞅著外面。他兩隻腳趾頭都露在破鞋的外面,身穿一件斷了一邊帶子耷拉著的背心。付廣榮問他:你家姓什麼?孩子不出聲。付廣榮又問:家裏有大人嗎?他仍不出聲,只是呆呆地瞅著付廣榮。

  付廣榮進了屋子。見炕上坐著一個老奶奶,付廣榮説:我是受秦家園的媽媽之托,來看孩子的。老奶奶一把抓住她説:哎呀,6年了,一點音信都沒有,你總算是來了!付廣榮從老奶奶這兒得知:兩姐弟寄養在老奶奶家6年裏,6歲的女孩秦小玉已走失了,目不識丁的老奶奶生活拮據,無法讓秦家園

  接受正常孩子的教育;而家庭的不幸,讓秦家園受到了村裏孩子們不公正的待遇。

  老奶奶給付廣榮講了一個故事:秦家園自從來到她家後,從不敢出院門,因為周圍的小朋友一見他就打他罵他,説他是殺人犯的崽子,使得他很少有笑臉。有一次,老奶奶給他買了一雙塑料涼鞋,他當晚抱著新涼鞋,嘴邊泛著笑意睡了一夜。翌日早起來,他興奮地穿上新涼鞋想讓小夥伴們看看,不料剛走出大門,一群孩子過來將他團團圍住,看到了他腳上穿的新鞋,七嘴八舌地嚷道:你這個殺人犯的孩子還穿新涼鞋,脫下來!脫下來!脫!這孩子不肯。那群孩子一哄而上,七手八腳地從他腳上硬脫下新涼鞋,用鐮刀削掉鞋後跟後扔在一邊,揚長而去。小家園傷心地流著眼淚揀起被割掉鞋後跟的鞋子,抱著它哭了幾天。從此後,秦家園再也不出家門了,每天就這樣呆呆地坐在大門的門檻上。

  付廣榮好一會兒説不出話來。老奶奶拉起付廣榮的手,又拉起秦家園的手説:你把他領走吧!他在這裡可憐呵!眼前的一切,讓本想著只為女犯尋找孩子下落的付廣榮改變了主意:我要為這個孩子做點什麼。

  二、她仰望星空放聲大哭

  從秦家園寄居的深山溝回來後,付廣榮腦子裏老是晃動著秦家園的身影:閉上眼睛,他在夢裏出現;睜開眼睛,他仿佛在身後相隨……付廣榮馬上去了孤兒院和民政局。按規定,孤兒的標準必須是父母雙亡,秦家園不是孤兒。在孤兒院和民政局遭到碰壁的情況下,付廣榮做出了對自己今後人生重大改變的決定:我要撫養這個孩子!她和丈夫及女兒商量:把這個孩子接回來,我可以像自己的兒子一樣把他養大,讓他安然度過人生最艱難的一段歲月。全家人都很支持她的想法。

  付廣榮把小家園接回家中,像對自己的兒子一樣對待他。在溫馨舒適的環境中,小家園發生了令人欣喜的變化。可出乎付廣榮意料的事接踵而來——監獄裏的那些女犯們知道付廣榮心地善良,她們一見到付廣榮就放聲大哭,訴説自己殺死了丈夫,家庭沒有了,孩子流落社會或下落不明,她們都非常思念孩子……説著都跪倒在付廣榮面前:你是個好人,我們都是殺人犯,求求你幫幫我們……。付廣榮想:憑著我多年的積蓄,或多打幾個官司,多做幾家單位的常年法律顧問,養活10個、8個孩子不成問題,先把最需要幫助的孩子找回來。從此後,付廣榮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尋找孩子上。

  在短短一個月裏,付廣榮就尋找並領養了8個女犯人的孩子。後來領養的孩子越來越多,付廣榮面對被擠得滿滿噹噹70多平方米的家想:我應該再買一處房子幫他們建個窩,讓他們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於是,付廣榮在瀋陽郊區買了一塊地,把她那個律師事務所的房子賣了80萬,又拿出準備給女兒結婚的錢,想為孩子們做幢大房子。她考慮過:只要自己的身體還可以,給人打個官司、寫個狀子,生活就過得下去;將來老了還有養老保險,人只要有飯吃就行。

  儘管付廣榮把家裏的積蓄都拿了出來,可房子蓋到一半時,錢仍然不夠。沒錢了,材料就供不上,房子做到一半時,工人們都撤走了。有天晚上10點多鐘,付廣榮一個人站在蓋了一半而停工的空房子裏,環顧著聳立在夜幕中黑色的墻垣,腳步沉重地從一樓緩緩地登上二樓。工地上除了她,別無他人。她站在沒蓋完的兩層樓上,仰頭望著天天的星星放聲大哭……周圍只有風吹著旁邊地裏的玉米葉沙沙的響聲,伴著她傷心無助的哭聲:老天爺啊,快來救救我吧,我真是沒有辦法了!

  正當付廣榮為了蓋房,變賣自己的戒指和大衣時,一位好心的企業家被付廣榮收養犯人孩子的事感動了,他給孩子們捐了40萬元,房子才算蓋起來了。

  三、孩子們淘氣讓她傷心已極

  付廣榮給這個特殊的家取名為“陽光愛心工程兒童村”。這幢700多平米,擁有十幾間房的2層小樓,成了孩子們的新家。孩子們為住進新家而歡呼雀躍,卻不知道為了他們每天吃飯穿衣,早已讓付媽媽愁得無數次背著他們流下了眼淚。

  兒童村建起後,逐漸地添人進口了。當孩子達到24個時,付廣榮覺得自己力不從心了:孩子們飯量太大,食物供不應求。買回兩千斤大米,半個月就沒了。有一次吃包子,那包子很大,付廣榮一次只能吃二個,而那24個中最大的一個孩子,一頓就吃了17個,最小的秦家園也一頓吃了6個。還有一次,孩子們看到電視裏的方便麵廣告,對付廣榮説:付媽媽,咱們什麼時候也吃一頓方便麵呢?付廣榮覺得這些孩子們説得也太可憐了,不就是方便麵嗎?她説:媽媽明天就去買方便麵給你們吃。當時她想:諒你們每人吃3袋、4袋。沒想到一頓吃了147袋。付廣榮想:這些孩子是肚裏沒有油水。第二天她起了個大早,開車去買了500元錢的豬油,她想油水多一些,他們就少吃點飯。但一年過去了,那些正在發育成長中的孩子飯量仍然大得驚人。

  為了養活20多個孩子,付廣榮加班加點地工作,可意想不到的事總是發生。由於孩子們性格不同,互相爭吵打鬧成了家常便飯。特別是24個孩子剛到一起時更為嚴重,往往付廣榮白天上班,晚上回來一看:不是這個腦袋打了個包;就是那個手打壞了……。有一次,付廣榮下班回家剛進屋,一個叫何超的孩子跑上前來,扯著她的胳膊哭著説:金學峰把我的頭打破了,縫了8針,我好疼啊!聽到孩子挨打後傷心痛苦地哭訴,付廣榮也感到心酸,她把那大孩子金學峰叫到跟前説:媽媽上了一天班,辛辛苦苦的成天在外面掙錢養活你們,你們還讓我這麼傷心。你們小小年紀能夠走到一起,是一種緣分,你們不但不珍惜,反而還打架,讓我這麼操心!説著,一身的勞累、疲憊的付廣榮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淚:你們知道我多難嗎?我每天面對你們都是笑臉,可晚上躺在被窩裏哭,你們知道嗎?

  付廣榮哭個不止。見付媽媽如此,金學峰給她跪下了,悔疚地説:媽,我錯了!看到金學峰跪下了,付廣榮百感交集,哭得更甚。噗、噗、噗……那些孩子一個個全都在她面前跪下了,拉著她的衣服哭著説:媽,媽,你別哭了,以後我們再也不打架了!

  付廣榮四處籌集資金,讓兒童村每個在學齡中的孩子都上了學。她從原來的富足日子,走進了為花一分錢都要算計的拮據生活狀態,但付廣榮並不後悔。可有一天,一個孩子發自肺腑的一番話,卻讓她一下失去了平衡。

  四、二十多對母子哭成一團

  那孩子叫金學峰,他説:付媽媽,過去每當三十晚上,我和我的朋友們站在廣州最高的高架橋頂上,望著萬家燈火時,我們的大哥就説:有錢人都住高樓大廈,咱們無家可歸,你們都要好好幹,將來咱們也要住高樓大廈。付廣榮聽了後説:你小小年紀,沒文化沒技術,怎麼能住上高樓大廈?孰料他答道:我可以去偷,偷公家的,偷當官的、有錢人的……什麼?付廣榮一聽,咯噔一下心情複雜起來,她覺得肩上的擔子更加沉重了:不僅僅要讓這些孩子吃飽穿暖,還應該教他們怎麼做人。如果這些孩子心靈上的創傷撫平不了,將來就是吃飽穿暖了,他們也會給社會帶來危害。因為他們親人的入獄,他們仇視社會的心理和社會帶給他們的陰影,始終沒有被抹掉。

  從那之後,付廣榮乾脆搬到兒童村裏,和孩子們一起住一起吃。只要有時間,她就給他們講人生、講做人的道理:你們之所以以前受苦,是因為你們的父母不懂法造成的,你們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要在這裡好好學習,好好做人,將來等你們長大成家立業了,也要對這個家負責任,對你們的子女負責任,要過好陽光下的每一天……

  為了培養孩子們的學習自覺性和樹立正確的人生理想,付廣榮對他們嚴格管教。每天,兒童村的孩子背著書包上學前,都要在鮮艷的兒童村村旗下宣誓:努力學習,積極進取,不卑不亢……

  就這樣,一年過去了,孩子們的身心都在發生著變化,他們學會了用知識改變自己,學會了關心和理解別人。

  中秋節,付廣榮領著這24個孩子集體探監,去見他們的母親。頭天晚上,她讓每個孩子都給自己母親準備一樣禮物。這一夜,兒童村裏燈火輝煌,每個寢室裏的燈都一直亮到破曉。孩子們有的給媽媽寫信;有的疊千紙鶴;有的在準備糖果……24個孩子中,最長的有9年沒見到媽媽了,媽媽長得什麼樣,在他心裏已全無印象。

  第二天,孩子們探監的場面感天動地。第一個讓秦家園去見媽媽。他很小就離開了媽媽,又是6年沒見,媽媽長得什麼樣,他已完全不記得了。可走到第四個人跟前,他站住了,冥冥之中,母子間的心靈感應,把他牽到了母親的身邊。媽媽也意識到站在面前的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兒子秦家園,抑制不住地一把抱住他大哭起來……

  她倆擁抱的哭聲,像一下點燃了悲情的炸藥包,引發了另外的20多對母子的情感,他們都紛紛忘情地擁抱著哭成一團。一時間,會見大廳裏哭聲一片,一直延續了近2個小時……那些女犯們臂膀中抱著自己的孩子,心窩裏感謝付廣榮的幫助:是付廣榮把她們的孩子撫養得這麼好;是付廣榮使她們得以有母子見面的機會……

  至目前止,兒童村每個孩子的媽媽,都因為孩子能夠快樂、健康的生活,而安心、積極地在監獄改造,其中:2002年,因為表現積極,秦家園的媽媽減刑1年;金學峰的媽媽減刑2年;何超的媽媽減刑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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