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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到麻風村(2002年12月21日)


  

  2002年的中秋節,我去了一個特殊的地方,我的鏡頭鎖定了一個特殊的群體。雖然在同一片陽光下,但普通人的視野中卻找不到他們的身影。他們嚮往著我們的世界,嚮往著我們每一天的生活。中秋的圓月,在普通人眼裏是闔家歡聚團圓;而對他們來説,卻是親情饑渴中的一個畫餅,凝望著它更加痛苦難熬——因為他們是一群被世人嫌棄和歧視的麻風病人!

  一、幾十個缺胳膊斷腿的人把我驚呆了

  以前,我對麻風病很陌生,雖聽過、看過一些有關麻風病的傳聞、書籍和照片,但仍感到很好奇,想看看麻風病患者是個什麼樣兒?他們是怎麼生活的?

  1998年夏天的一個中午,我第一次來到溓江麻風村。當時100多個麻風病人在大樹下乘涼休息。看到我們來了,他們馬上站了起來——就在這一刻我驚呆了:裏面有幾十個人都是斷腿和高位截肢的,他們拄著木拐,咚、咚、咚地走了過來……平時見一、兩個缺胳膊斷腿的人或從照片上看到圖片,還不覺得什麼,這會兒一撥幾十個因麻風病缺胳膊短腿的人蜂擁而來,使人感到震驚和恐怖。

  在我印象裏,麻風病是很可怕的,而麻風村是專門收治麻風病人的地方。對這個群體,我既好奇又恐懼。進入村裏,我小心翼翼地與村民們保持著距離。不敢和麻風病人握手,不敢吃、喝他們的東西,怕傳染。麻風村裏的人也敏感地招呼著我。他們多年來養成了見到外來人不主動握手的習慣,包括他們坐的凳子,也不讓外人坐,怕我們嫌棄。他們給我拿礦泉水時特意強調説:這是從店裏剛買的,蓋都沒開。他們從心理上對外界有著隔閡和障礙。

  從楊理合教授那兒,我知道了麻風病菌可以破壞人的神經系統,病人因此導致殘疾。在無特效藥前,麻風病患者不會在短期內死去,而是慢慢承受著病菌的感染,肢體逐漸潰爛乃至消失。於是在世人驚恐的目光下,好好的人就變成人不是人、動物不是動物、鬼不是鬼的模樣:由於面部神經癱瘓,嘴歪鼻塌的,從臉面頭頸到身體四肢,全都一無是處,把人的外貌變得異常恐怖,而以前從醫學上又無法解釋,故此病也叫“天刑”。

  患此病者遭人嫌棄,甚至無法生存。1936年,廣州白雲山下就發生了一次大規模處決麻風病人的事。

  新中國成立後,政府拔鉅款在全國建立了近千所麻風病院,給數十萬病人提供了棲息之所,並享受政府的免費醫療。這是麻風病人第一次在中國的土地上,獲得醫治和生存的權利。然而,由於醫學的診治程度和人們對麻風病認識的局限,麻風村都建在了與世隔絕的地方。

  我來到位於廣東省東莞東江一個四面環水小島上的泗安麻風康復醫院,這裡住著近百位麻風病康復者。3年前,我在楊教授的帶領下,走進這個特殊的群落。今天,我帶著牽掛,和楊理合教授一起來到這裡。楊教授是專門為麻風病人提供援助的民間機構的廣東漢達康復協會的創辦者,他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救助麻風病人的事業中。

  二、獨生子的信是她一生的支柱

  楊理合教授曾告訴我:令人談虎色變的麻風病,不過是一種傳染率低的慢性病,95%的人對它有免疫力。早在1982年,就有了很好的特效藥;麻風病患者也不需再隔離治療。麻風病和結核病一樣,是種普通的病,是由麻風桿菌引起的,結核病是由結核桿菌引起的。現在很容易治,治好後的麻風病人與常人一樣。

  目前我國還有600個麻風村,住著大約2萬人,而現症病人只有6000左右。

  嚴格説,如今的麻風村應叫麻風康復村,都建在較為偏遠處。裏面住的幾乎全是古稀老人,他們是麻風桿菌被征服前的最後見證。雖然他們已不再是帶菌者,但留下了嚴重的殘疾。

  從楊教授那裏了解了有關麻風病的知識,我解除了心裏障礙。第二次去時,我主動和那些麻風村的人握手。他們緊緊抓著我的手,高興中伴著感激;我還和他們像老朋友一樣擁抱。他們圍著我們談話、聊天。

  平靜的院落、平靜的生活,日復一日地陪伴著一顆顆並不平靜的心。在村裏,人們過著集體生活,他們沒什麼家當,但每個人都有一樣異常珍貴、支撐他們這麼多年生活下來、將陪伴他們一生的東西,那就是挂在他們屋裏的照片。照片裏有他們的街坊鄰居、親戚朋友、兒子媳婦……這些照片在舊鏡框裏,蒙著灰塵陪伴他們度過了幾十年。因為疾病,使他們遠離家鄉和親人。多年來,他們對親人的牽掛和思念,全在這一張張發黃的照片裏;對親人的思念,是他們生活的全部內容。

  87歲的歐陽阿婆,已在康復村裏住了54年。她的病治好後,面部和四肢留下了殘疾。她來島上時,唯一的兒子只有12歲,今年已66歲了,雖説從沒來看過她,但常寫信向她問好,説很想念媽媽。兒子是阿婆最牽掛的人;兒子的信成了阿婆每天的期盼。阿婆靠看信想象著兒子的生活,想象著兒子一天天長大。可自從她收到兒子結婚的喜訊後,從此就再也沒有兒子的音信了。兒子最後一封來信説:媽媽,我再也不能給你寫信了,過兩天我要結婚了,如果我繼續給你寫信,怕女朋友知道後我沒法成親……阿婆很難過,癡呆呆地好半天后,含著眼淚把兒子所有的來信用秤稱了稱,共有五斤四兩重。她把信抱在懷裏,淚水簌簌而下,這些信是歐陽阿婆最貴重的東西了。現在,她要忍痛把它們毀棄。她把兒子的信一頁一頁地投入火中,只留下那最後一封結婚喜信和照片,想兒子時就拿出來看看,她為兒子感到高興:兒子成家了,我要有孫子了!

  村子裏與歐陽阿婆經歷相似的人很多。今天是中秋節,在皎潔的圓月下,孤寂的老人讓村子顯得更加靜謐。康復村裏的老人雖然已治好了麻風病,有的因為很小就患病住進村裏,已經把這兒當作了家;但大多是有家不能歸,他們怕影響家人的正常生活。所以病好後,他們不回家與親人相聚,寧可與相片、孤島、大海相伴,一個人孤獨地生活。

  三、一次染病終生受歧視

  有位患者在村裏住了近40年,都不曾到外面去過。因為一到這裡就名聲在外,一生都遭人歧視,即使治愈了仍有人嫌棄。患過病的人自已也覺得沒臉見人似的。

  消除人們對麻風病的歧視和偏見,比消滅麻風桿菌要困難得多。即使有千千萬萬的麻風桿菌,吃了特效藥,一週就失去傳染性,6至12個月就可治好。歧視和偏見卻伴隨他們一生。他們若回去,家裏有個麻風病人的事一傳開,子女們工作、婚姻都會受影響。

  這種偏見連作為醫生的楊理合也未能倖免。他去外單位談工作,剛告辭出門,就聽到裏面的人把他喝茶的杯子摔碎了,説:麻風病接觸者用過的東西不能留!

  常年遠離社會、遠離家人的生活,使這裡的人們外表顯得很平靜,只有見到外來的人時,才流露出內心的嚮往。他們渴望與外界交流,渴望人們用平和的目光來看待自己,渴望真正成為人群中的一員。

  村裏的年輕人更是渴望融入外面的世界。康復村離對岸的東莞市只有50米,劉國華每天忙完工作,都會抽空到岸邊坐一會兒。劉國華的病早已治好,他現在已有一份工作:每天在康復村裏照顧這些老人,給他們打水、洗衣服、搞衛生,有時和大家聊聊天。劉國華把這自食其力的開始,看作是他人生的新起點。

  劉國華是年齡最小的病人,今年剛20齣頭。9歲得病後被父親攆出家門四處流浪到了廣州,風餐露宿,身上的衣服濕了也沒換的;他聽不懂、也不會廣東話;他不記得家在哪兒,只知道自己是四川人。每當望著天上的圓月,他心裏總會涌起一種莫名的情愫:別人有家,他無家可歸;別人有朋友,他沒有;別人逢年過節回家大團圓,他不能。他覺得在島上特別孤單。

  他到這小島上已經幾年了,他也想回家。雖然病已治好了,他怕家裏人仍嫌棄他,他想出去打工,哪怕一個月掙300塊錢、200塊錢,最起碼能養活自己,證明麻風病是不可怕的;人家能幹我一樣可以幹;人家能挑100斤我也能。

  今天是8月15,在這皎潔的月光下,我所能做的只是給人們送上月餅和糖果。

  這次來我還要看一個以前每次來都看過的人——林志明。他8歲患病,現在已70多歲了。第一次見他,老人就引起我的注意。他平時很喜歡讀書寫字,別看他的手因病殘疾了,但寫的字很漂亮。他練字不用紙、墨,提一桶水,隨便拿支筆,在鋪地的方磚上寫,寫了幹,幹了寫。

  林志明病癒後回到家中,與年邁的母親相伴。他想出去找工作,不識字的母親看著他殘疾的手嘆道:唉,你的手都這樣了,哪個單位會要你呢?果然,沒有一家單位肯為他安排工作。無奈,他到廣州街頭賣起了字畫。由於他出色的才華,一個街道辦事處接納了他。廣州市有關部門還組織幹部到辦事處來開現場會,宣講已治愈的麻風病人得到街道辦的妥善安排。會上,林志明激動地流下了熱淚:我終於像一個普通人一樣和大家一起工作了。可第二天,他就被收回辦公室、辦公桌的鑰匙而拒之門外,街道辦説群眾有意見,怕被傳染上。每個月的工資卻照發他。他仍很難過:怨自己的命不好,患了這個病。他想把自己和身邊病友的故事及心裏話告訴大家。

  四、他把一生的痛寫成小説

  林志明用10年時間寫成了一部40多萬字的自傳體小説,他要把這些麻風病患者的苦難告訴世人。他一邊在街頭賣字,一邊寫作。他堅信他寫的這本書一定能出版面世。因為至目前止,我國還沒有一本麻風病人寫麻風病人生活經歷的書。

  寫作對作家是工作,對其他人是閒情逸致的抒發,而林志明把完成這部書看作是自己人生的一個重要使命。就像書中的主人公,經歷了艱辛和磨難的努力,最後感到了生活的光明和希望一樣,這本書就是他的希望。

  這本書的問世,是在許多熱心的社會人士和病友的幫助下實現的。從此,林志明的生活有了嶄新的內容。他將來還要辦一個自己的畫展。他現在專畫牡丹。牡丹花也叫富貴花,就是希望大家都富貴起來。

  林志明的生活一天天豐富起來。在康復村中,許多人都在改變著自己的生活。今年74歲的楊理合教授,1954年從大連醫學院畢業,即從事麻風病的防治工作。為了讓病人得到及時的治療,楊教授經常要跋涉遠方,有的村子甚至連路都沒有。他對病人的慈愛讓人感動:在與病人日常接觸中,他從不戴口罩和手套,面對病人因潰爛發出的難聞氣味,他連眉頭都不皺一下,人們見到他就像見到了家人。

  楊理合非常了解人們內心的渴望。他退休後,為了能讓這裡的人們生活得更好,他做起了對麻風村裏的人們來説非常重要的工作。

  1996年,楊理合在中國創立了“國際理想協會民辦分會——漢達康復協會”,專門為麻風病人提供援助。他還在廣州辦了個小被服廠,做縫紉、布藝出口,解決了30多人的生活問題;還有假肢廠、鞋廠;在廣西和國際助殘協作下,搞經濟康復搞奶牛場;在貴州投資8萬多人民幣,搞了個佔地1萬多畝的養雞廠;在雲南,幫助他們開展經濟康復。

  漢達康復協會是個福利機構,是為了解決最老、最貧窮人的養老問題,宗旨就是敬老助殘、互助友愛。中國有6000萬殘疾人,將來麻風病人主要問題解決後,慢慢擴大服務到殘疾人。

  在這段時間裏,我認識了許多像楊教授這樣全力幫助麻風病人的人們。今天的康復村裏熱鬧了許多,在島上工作的志願者們都在為老人們過中秋節;他們還要為這個月的壽星們過一個集體生日。

  與麻風病患者接觸的經歷,調整著我的人生走向。那些麻風病患者們的身影和目光,久久地定格在我腦海裏。而我所能為他們做的,就是把他們的瞬間定格下來,讓更多的人了解他們、關愛他們。一樣的月光下,讓我們能更多地享受關愛的感動和生命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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