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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深晚

央視國際 (2005年05月21日 15:42)

  

(一九三六年十月二十六日)

  一九三二年陰曆十一月的某一天,大約是深晚十一時許了,我坐著一輛黃包車(注【黃包車即人力車。--第106頁。】),把戴在頭上的銅盆帽(注【銅盆帽是一種圓形的禮帽。--第I06頁。】)挪低到眉毛以下,把吳淞路買來的一件舊的西裝大衣的領頭翻起蓋滿兩頰,由曲曲彎彎的小路到了北四川路底一路電車掉頭的地方就停下了黃包車。付了車錢,望四邊一看,沒有人“盯梢”,我就迅速地走進了沿街的一座三層樓住宅房子的大門。這是一座分間出租的住宅,走進大門就是樓梯。大約是在三層樓的右首的那間房間的門口,門上有著一個同志預先告訴我的記號。我輕輕的扣了兩下,裏面就出來了一位女主人。我問:“周先生在家嗎?我是先生要我來,與先生會面的。”女主人就很客氣的請我進去。

  秋白(注【秋白即瞿秋白(一八九九--一九三五),江蘇常州人。一九二二年加入中國共産黨,是黨的早期領導人之一。在一九二七年大革命失敗後的緊要關頭,同李維漢主持召開八七會議。會後任中共臨時中央政治局常委,主持中央工作。一九二七年十一月至一九二八年四月犯過“左”傾盲動主義錯誤。一九三○年九月主持召開中共六屆三中全會,糾正李立三“左”傾冒險主義的錯誤。在一九三一年一月中共六屆四中全會上,受到王明“左”傾教條主義、宗派主義分子的打擊,被排斥于中共中央領導機關之外。此後,在上海同魯迅合作從事革命文化運動。一九三四年到中央革命根據地,任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教育人民委員。一九三五年二月從江西往福建轉移途中被國民黨逮捕,六月十八日在福建長汀就義。--第106頁。】)同志一切已經準備好了,他的幾篇稿子和幾本書放在之華 (注【之華--即楊之華(一九○○--一九七三),浙江蕭山人。瞿秋白的夫人。一第106頁。】)同志的包袱裏,另外他還有一個小包袱裝著他和之華的幾件換洗的衣服。我問他:“還有別的東西嗎?”他説:“沒有了。”“為什麼提箱也沒有一隻?”我奇怪的問他。他説:“我的一生財産盡在於此了。”他問我:“遠不遠?”“很遠,我去叫三輛黃包車。”我説著,正想下樓去叫車子,旁邊那位五十以外莊重而很關心我們的主人就説:“不用你去,我叫別人去叫黃包車。”説著就招呼女主人去叫黃包車去。這時候,秋白同志就指著那位主人問我:“你們會過嗎?”我和那位主人同時説:“沒有。”秋白同志説:“這是周先生,就是魯迅先生。”同時又指著我向周先生説:“這是同志。”“久仰得很!”我誠懇地尊敬地説了一聲。的確,我是第一次見魯迅。他穿著一件舊的灰布的棉袍子,莊重而帶著憂愁的臉色表示出非常擔心地恐怕秋白、之華和我在路上被偵探、巡捕捉了去。他問我:“深晚路上方便嗎?”“正好天已下雨,我們把黃包車的篷子撐起,路上不妨事的。”我用安慰的口氣回答他。我是第一次與魯迅會面,原來不知他哪人,聽他的説話,還多少帶著紹興口音。後來我把秋白、之華送到了他們要去的房子裏,問起秋白同志,才知道魯迅確是紹興人。

  一會兒女主人回頭説:“車子已經停在門口。”我説“走吧”,就幫助之華提了一個包袱,走到門口。秋白同志向魯迅説:“我要的那兩本書,請你以後就交帶給我。”又指著我向魯迅説:“或者再請同志到你這裡來拿一下。”我就順便插口:“隔幾天我來拿。”正想開門下樓去,之華還在後頭與女主人話別。我們稍微等了一下,魯迅就向秋白同志説:“今晚上你平安到達那裏以後,明天叫來告訴我一聲,免得我擔心。”秋白同志答應了。一會兒,我們三人就出了他們的房門下樓去,魯迅和女主人在門口連連的説:“好走,不送了。”當我們下半隻樓梯的時候,我回頭去望望,魯迅和女主人還在門口目送我們,看他那副莊嚴而帶著憂愁的臉色上,表現出非常擔心我們安全的神氣。秋白同志也回頭望了他們一眼,説:“你們進去吧。”他們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當我們走下到了二層樓梯口,才聽到三層樓上拍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秋白同志自從一九三二年同志被捕以後,偵探到處在追逐他,病得又很重,住在魯迅家裏已經好久了。雖然魯迅當時也為暗探四面跟蹤著,但是魯迅終於把秋白同志安全地保護了幾個月。後來因為外面已經有些“風聲”,所以我們就把秋白同志搬到另一個地方。我們本來還要到魯迅家去替秋白同志拿那幾本書,我也很想再去會會魯迅,後來因為別的原因,很快的離開了上海,所以沒有再去。我這第一次的會見魯迅也就成了最後一次的會見魯迅了。

  魯迅竟死了!當我讀了報紙上魯迅病卒的消息時,我腦子裏一陣轟轟的聲音,坐在椅子上呆呆的出神了幾分鐘,那身穿灰布棉袍和莊嚴而帶著憂愁臉色的魯迅立刻在我腦子裏出現,似乎他還在説:“深晚路上方便嗎?”

  魯迅雖然死了,但是魯迅的思想卻深印在中國百萬青年的腦子裏。魯迅的“堅決,不妥協的反抗”的精神,永遠遺留在我們中國青年的思想裏,將領著他們走上解放中華民族與解放勞動大眾的光明大道。魯迅雖死,魯迅的精神不死。

  魯迅的死,是我們中華民族絕大的損失。魯迅的死,損失了一個愛護我們黨,愛護我們革命戰士的中國共産黨的最好的朋友。同志們!朋友們!不用悲傷!向前進吧!魯迅一生奮鬥的事業,還需要我們勇敢堅決去完成。

  *注:這是陳雲同志在魯迅先生逝世一週後寫的一篇悼念文章,記述他在上海擔任中國共産黨臨時中央成員、全國總工會黨團書記時,為將瞿秋白、楊之華同志從魯迅家中接出並轉移到別處去,同魯迅會見的經過。本文原載中國共産黨在巴黎創刊的《救國時報》第六十四期,署名“史平”。 (來源:《陳雲文選》第一卷)

責編:李菁  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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