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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傳説到信仰:一個蒙古村落民間傳統的文化運行——以珠臘沁村公主傳説為個案

央視國際 2004年08月11日 10:39

  

納欽

  內容提要:本文是一項民間傳説與民間信仰之間關係問題的調查研究。在具體操作層面上,選擇了微觀研究方法,即從村落(或社區)的視角進行個案解析,力圖重現一個蒙古民間傳説與民間信仰相互作用而産生的民間傳統運作過程,進而引發人們的深入思考。

  關鍵詞:傳説與民間信仰、珠臘沁村、固倫淑慧公主、地方保護神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文學研究所

  一 引言

  在民間口頭傳統的田野作業中,總會發現一種有趣的現象,就是民間口頭文學與民間信仰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絡。烏丙安曾指出:“在以往的民間口頭敘事創作文本研究和對民間故事講述活動的田野作業中,總是把故事母題或類型的比較,或文學的主題做為研究的著眼點,卻常常忽略從民間俗信的角度進行探索。” 在民間口頭傳統研究領域,在口頭敘事文本與民間信仰之間關係問題的探究方面,研究者的確應該調整一下視角,從民間信仰的角度去觀察,以求得一些新的發現。

  本文是一項民間傳説與民間信仰之間關係問題的研究。在具體操作層面上,選擇了微觀研究方法,即從村落(或社區)的視角進行個案解析,力圖重現一個蒙古民間傳説與民間信仰相互作用而産生的民間傳統運作過程,進而引發人們的深入思考。人類學與民俗學的眾多調查研究結果表明,活生生的民間傳統實際存在於一個個具體的村落中,而且其生成、傳播與傳承都與村落的歷史命運緊緊相連,所以最鮮活的民間傳統上演的舞臺實際上是一個個具體的村落。我們若想尋找民間傳統活的標本,將研究深入下去,就理應選擇村落個案研究的道路。

  在以往蒙古民間傳説與民間信仰的調查研究中,不乏描述性民俗志或概論性論著。但是從細觀察,卻不難發現,它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無外乎採用了具體事象而言的類型學方法,即從整個蒙古地區諸多同類事象中提取具體模型或理想範式,並借此繪製出關於蒙古地區民間傳説與民間信仰的理論圖像。這就是像烏丙安所指出的那樣,把關注點主要放在故事母題或類型上的結果。誠然,這些成果在一定程度上準確反映了蒙古地區民間傳説與民間信仰的整體面貌。但由於其研究角度的局限,也不可避免地顯示出了一種共同的盲點。也就是説,上述類型學角度的調查研究無法準確地回答具體到某個特定地區和村落裏,或者説具體到某個特定俗民群體的實際民俗生活當中,傳説與民間信仰如何存在並相互作用的問題。而能夠回答這一問題的,則應當是像本文這樣以村落個案視角所做的調查研究。本文的目的,是在解析文本的同時,更自覺地走入民間社會特別是村落社會,通過實地調查真切地觀察和細心地體驗民眾如何以口頭傳説為手段創造和傳承了他們的信仰民俗文化,又如何擴充和運用著他們的信仰民俗知識。在進入正題之前,須對研究對象做一個簡要的説明。

  二 珠臘沁村與公主祭祀

  本文選擇的村落名叫“珠臘沁村”。珠臘沁村位於今內蒙古巴林右旗查幹沐淪蘇木(鄉)。這是一個具有300年曆史的村落,形成于1703年前後。本村的形成緣于一位滿族公主——固倫淑慧公主。因此,這裡還有必要介紹固倫淑慧公主及其與本村的歷史關聯。

  固倫淑慧公主(1632-1700),滿族,名阿圖,清太宗皇太極之女,孝莊文皇后所生,清順治五年(1648)下嫁巴林部郡王色布騰。下嫁時,賜給隨嫁陪房300戶,這些陪房中有各種工匠,謂“七十二行”。康熙三十九年(1700),固倫淑慧公主在北京病歿,享年69歲。按公主遺囑送葬巴林右旗,初葬于巴爾登哈拉山(今巴彥漢山)賽音寶力格。後移至鳳凰山(今都希蘇木格根紹榮山)西南,再後於康熙四十二年(1703)移至旗北部查幹沐淪河西岸額爾登烏拉山南麓,即今珠臘沁村西(在三移公主陵過程中,康熙皇帝曾三誄祭文 )。原公主陵坐西向東,石基磚墻,陵前立御賜石碑,祭殿莊嚴肅穆。建陵時,從公主陪房中挑選40戶守陵人,蒙古語稱“珠臘沁”(執祭燈者)。這40戶如今已繁衍成今查幹沐淪蘇木(鄉)哈丹恩格爾、毛敦伊和、毛敦敦達、阿日寶龍等四個自然村。這四個自然村,當地人統稱為“珠臘沁村”。作為公主陵的陵丁,珠臘沁人世代敬仰公主,履行著守陵人職責——向公主陵獻祭,執長明祭燈,以及看守陵園。在本村,一年有6次公主陵祭祀。若以時間順序排列,為大年初一祭、清明祭、陰曆5月的“奶品祭”、陰曆7月的“整羊祭”、陰曆9月的“新糧祭”、臘月27日祭等。在這些祭祀上,除了珠臘沁人,還有很多外地還願者趕來參加。原公主陵于1966年在“文革”中被毀。即便在“文革”中,人們也從自家院內祭祀,因此,可以説公主陵例祭從未中斷。1989年8月重建。

  筆者了解到,經過了300年的漫長歲月,公主已由歷史人物變成了珠臘沁村的保護神,村民對公主的信仰也具備了民間信仰的一般性質。通常,信仰在俗民心理層面上的表現主要為尊崇、畏懼、依賴等。烏丙安曾説:“檢驗民間信仰的性質,首先取決於民間信仰現象中的崇拜;只要有了崇拜,不論其崇拜的程度如何,就可以測定出它的民間信仰性質。” 筆者通過對公主陵祭祀儀式,以及禱詞、禁忌等的調查了解到,珠臘沁人對公主神是崇拜和信仰的,公主信仰有著民間信仰的一般性質。這一點應當另題論述。

  目前,關於公主的民族志資料一共有三種:一是文字記載;二是祭祀儀式;三是民間傳説。其中,文字記載,包括康熙祭文在內的官方資料,雖然為我們提供了有關公主生卒年月及其政績等有價值的信息,但卻不能回答民間的公主信仰何以形成的問題;公主陵祭祀是一套嚴密的儀式規程,構成了公主信仰實際的行為表現方式,祭民們以這套儀式祭祀著公主神,向她供奉並祈求護佑。這裡,雖然神與儀式密不可分,但儀式本身也不能解釋公主這尊神的民間信仰史淵源。而能夠回答公主這尊神的歷史形成問題,幫助我們勾勒出公主信仰形成過程中民眾心理軌跡的資料,則只有以公主為主人公的一系列傳説。可以説,傳説儲存了公主信仰最鮮活的信息。公主信仰的形成過程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從傳説到信仰的過程。這個過程,正是本文所要深入解析的個案對象。

  三 公主傳説與信仰

  狹義傳説的內容有特定的歷史時代、地理環境、歷史人物、歷史事件等四個成分。“這四種成分,在傳説中佔有的特定位置,保持著它和神話、民間故事的區別。當然,每一個傳説並不一定都包羅這四個部分,只要它具有其中一種成分而又有充分表現的,那便是傳説了。” 以本文研究對象——公主傳説來講,其故事主體部分的發生年代為17世紀中葉到18世紀初,故事發生地點主要為巴林右旗或珠臘沁村,傳説主要人物是固倫淑慧公主,傳説所講述的主要是公主下嫁、行善和朝廷遷移公主陵園等歷史事件,並且整體來看,都對這些內容給予了歷史的解釋説明,因此首先應當指出,公主傳説包羅上述四個成分,完全符合以狹義傳説概念來界定和研究。

  公主傳説按其內容來分類,共有下嫁傳説、行善傳説、遷陵傳説、顯靈傳説等四種類型。其中下嫁傳説講的是公主在下嫁途中的一些具有紀念意義的事件;行善傳説講的是公主在巴林行善造福的故事;遷陵傳説講的是公主去世後其陵園屢遭遷移的經過;顯靈傳説講的是公主陵遷到珠臘沁村後公主屢次顯靈的故事。公主雖然是珠臘沁的地方保護神,但其傳説的形成與傳播範圍並非僅限于本村,而輻射了整個巴林右旗,並形成了一條風物傳説帶。

  1.下嫁傳説

  柳田國男曾説,傳説必有紀念物。 公主下嫁傳説的紀念物集中在巴林橋到大板這一地帶。這是公主送親隊伍進入巴林境內到達王爺駐地的必經之路。這些傳説主要解釋了送親隊伍所經過的幾處地名的來歷,説它們關係到公主下嫁途中的一些具有紀念意義的事件。公主下嫁事關重大,對於團結巴林部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而且對於後來動員蒙古軍統一全國産生了積極意義。從另一個角度,也就是從當時的巴林民眾角度上説,這是他們的王爺迎娶金枝玉葉,因此公主進入巴林境域後的每一個舉動無疑都被認為是十分新奇和值得紀念的。這一思想在下列傳説中得到了反映。有一則名為“土炕川” 的傳説中講道:

  固倫淑慧公主下嫁巴林郡王色布騰時,因隨嫁陪房的300戶72門匠人尚未來得及修建宅院,於是公主只好在西拉沐淪河東岸紮營,立起帳房住了下來,等待陪房們為她興建宅院。這時已值晚秋,天漸漸冷了下來。眼看公主就要在這紮營的地方過冬了。於是,身兼婚宴“頭官”的同宗親王給兵丁們下令,用木草加固了帳房,帳裏還給公主打了土炕,做好了過冬的準備。後來此地便有了“土炕川”之名。此地現屬巴林右旗白音爾燈蘇木哈日毛杜村。

  當時的巴林還是純牧業經濟,牧民都住蒙古包,過著遊牧生活,還不習慣住坯房土炕。因此公主在行帳裏打土炕無疑成為一件新鮮事被傳講開來,成了地名傳説。另有“猴兒沙丘” 、“紮營地和藏妻處” 、“青瓦房” 等傳説也表達了類似主題。這些傳説中,公主的角色只不過是初出深閨的皇帝女兒,雖然貴為千歲,金枝玉葉,但仍未超脫成神,不見絲毫的神性,更無法讓人聯想後來的那些傳説中所展現出的奇異神性。傳説所記述的事件也基本上靠近歷史事實。這些大概就是巴林民眾中關於公主的最初傳聞,後來演化成地名傳説。

  2.行善傳説

  公主嫁到巴林後做了許多善事。其中最大的幾件善事,不僅為後人津津樂道,而且被書以史冊。它們是:主持興建西拉沐淪河上的石橋,後稱“公主橋”;修建虎王廟,傳播道教文化;建西大廟,在北京抄寫一部《甘珠爾》經,傳播喇嘛教文化;收留被迫離開家園的弘吉剌惕部落,賜以草場安頓,等等。由於公主的這些功績,康熙皇帝在其祭文中曾評價説:“齒德俱茂,迥異諸姑”。這無疑是來自官方的一個很高的評價。而民間則稱她為“公主媽媽”,並以自己的方式敬仰起來。公主的善事義舉在民間以傳説的形式傳講開了。這些傳説構成了一系列行善傳説,其中公主角色轉變成了一位尊貴而慈善的旗母。一則內容與歷史事實幾乎沒有什麼出入的“臺吉改山名以謝公主恩德” 的傳説中,公主就是一位仁慈寬懷,主持公道,德高望重的旗母形象。

  公主以神的角色出現,是在“公主橋”傳説之後。一則名為“公主鞭打河神” 的傳説中講道:

  公主下嫁巴林王以後,每每想起路上遇見的那些受阻于洪水的百姓,總放心不下。於是決定在西拉沐淪河上修建一座橋。這一心願在她心中藏了十二年。在下嫁巴林王的第十二週年,她在巴林瑤魯山(今白音和碩山)西麓的空地上選定了橋址,打算把橋搭建在瑤魯山西麓並排的兩座岩樑上,而非直接建在河流上。她把建橋的重任交給陪房72門巧匠,從全旗籌措勞力、車輛、錢物等,終於建成了一座雙孔石橋。建完橋,固倫淑慧公主滿心喜悅,當即坐上轎子,來到橋上查看。這座橋修得堅固又美觀,為了修建它,工匠們工餐裏的食鹽都用掉了整整七十石。公主把橋的質量和外觀仔細查看一遍以後,左手捧著法典,右手拿著黑鞭,站到西拉沐淪河岸上,一邊高聲誦讀天書,一邊舉起黑鞭使勁抽打河水。她這是在鞭打河神。黑鞭一落,水面頃刻間泛起了巨浪,這巨浪象一條白蛇,翹頭在空中翻捲著,然後掉頭順著公主的指引,向東繞彎流進了橋孔,嘩嘩地從橋底下流了過去。西拉沐淪河水從此改道從空地修建的橋底下流開了。公主揮舞著鞭子説:“以後不管來多大的洪水,也不能往橋外流。”但是西拉沐淪河的河神是一位女神,她見到手持天書鞭打自己的也是一位女人,心裏很不服氣,硬是對著公主,把一條小支流引向了橋西頭。橋西總有一條泥濘不斷的小溪,起因便是這樣。但主流還是從橋底下流過的,過往的行人們從此擺脫了水患,在過橋時總念起公主,感激她的恩惠。

  這裡,公主角色中已經有了一種奇異的神性,她不但在離河流很遠的瑤魯山空地上選擇橋址,而且建橋以後,手持法典,鞭打河神,讓河水從橋底下流過,從此讓河流改道,其神力分明是自身擁有的和自發的。較之以上傳説,這則傳説中的真實成分已經大大減少,以至於除了地名、人名之外幾乎沒有其它可信因素。它對於研究歷史的人來講,或許沒有多大史料價值,但是對民間文學與民俗學研究者來講,其意義卻十分重大。因為它使公主傳説離歷史事實越走越遠的同時,離民間信仰卻越來越近了。烏丙安也指出:“傳説中那些對某些奇異事象的渲染部分,雖然並不佔主體,卻也有一定份量。這裡所説的奇異現象,主要指的是民間信仰中的某些現象……傳説學對於這一部分的研究具有重大的科學價值。它可以找到人民意識中那些原始思維與原始信仰的傳承因素,解剖傳説的內容,透視其性質,並了解這些奇異現象背後的民眾心理願望。” 以公主傳説而言,正是從“公主鞭打河神”開始,公主被賦予了神性,在巴林民眾或俗民的信仰民俗心理中佔據了一定的地位,傳説才被廣泛傳講,信仰也隨之擴布而開,從而漸漸形成一套信仰體系,讓包括珠臘沁人在內的巴林人世代傳承下來。而公主在傳説中被賦予神性,是有著民眾思想心理基礎的。公主來巴林以後,修廟建塔,傳播喇嘛教和道教。從朝廷的角度講,公主是宗教政策的貫徹者,而從巴林民眾或信眾的角度講,公主卻是教法的護神。巴林民眾在公主生前就奉她為度母化身。所以,傳説中被賦予神性也就順理成章了。

  總之,這則傳説中,我們可以找到公主信仰最初的線索,繼而觀察公主傳説的主題思想及其在整個公主信仰形成和發展過程中所起的引導作用,也就更加深入地了解公主信仰的文化運作規律。因此可以説,這則傳説是所有公主傳説的一個分水嶺,從這裡,傳説中的公主角色從歷史人物轉變成了神,也就打下了後來的信仰基礎。

  3.遷陵傳説

  固倫淑慧公主于1700年去世,按其遺囑送葬巴林。為清廷聯姻政策付出一生的公主本來從此可以安息,但由於朝廷的猜疑和責難,其陵墓又屢遭遷移,不得安寧。於是,又産生了一系列富有神秘色彩的傳説。由於這些傳説的內容主要圍繞遷陵一事展開,因此筆者統稱它們為“遷陵傳説”。遷陵傳説以若干則小型傳説組成。當然,必須首先指出的是,這些小型傳説因為分別解釋了不同的地名,所以在具體講述場景中還是有可能以獨立的狀態存在的。比如,講述者在解釋“狼川”這個地名的來歷時,沒有必要把傳説拉長,將“公牛山”的來歷也連帶講出來。但從整體上看,它們以內容的連貫性又構成了一個組合或系列,因此與其説它們是獨立的傳説,倒不如説是一個大型遷陵傳説的若干個小段落。筆者把它們看作了同一大型傳説的若干個小段落,因為這樣更便於宏觀觀察和深入分析。下面依次列舉這些傳説,而後進行統一分析。

  公主傳説中有一則名為“公主和她的兒子” 的傳説,雖然講的不是遷陵一事本身,但卻傳送了與遷陵有著直接關聯的重要事件的信息,因此筆者從這裡切入,來分析整個遷陵傳説。“公主和她的兒子”中講道:

  固倫淑慧公主本是天宮度母的化身,降生人間當了皇帝的女兒。在她十幾歲的時候,年幼的弟弟登皇位時,龍椅突然搖晃不已。於是姐姐淑慧公主抱著他坐上龍椅,這才停止了晃動。淑慧公主就這樣在太和殿的九龍皇椅上像影子一樣伴隨著皇上坐了幾年,於是就被譽為福齊真龍天子的“固倫公主”(皇公主)。固倫公主遵照女兒家的生活規律下嫁巴林時,皇帝曾降旨:“是你抱著朕坐的龍椅,所以你就是皇公主,朕願與你平分天下。”公主説:“嫁出去的女兒家,終歸是人家的人,是袖子上的補丁。我不要與你平分天下,我要去北地吃奶酪喝奶茶。”公主嫁到巴林以後,經常回娘家,有時帶著年幼的兒子在紫禁城裏住上一年半載。她的兒子雖然年幼,卻聰明伶俐、氣宇軒昂、儀態非凡,在皇舅的宮殿裏進進出出,無所畏懼,也不被阻攔,有時連早朝他都敢闖入。説也奇怪,這孩子每次進到宮殿裏,皇上都不由自主地稍一抬身,説上一句:“外甥無罪。”有一次,大臣把這一情形稟報給了皇上,皇上不信,説:“朕沒有抬身啊。”於是下一次早朝上公主的兒子進來時,趁皇上抬身的剎那,大臣從皇上的九層坐墊中抽出了三層。皇上這才有點相信大臣的話,但還是不完全相信,打算再試一下。這一次在皇上的腿上放了兩個玉球。當公主的兒子進來時,皇上果然再一次抬身説:“外甥無罪”,這時玉球從他的腿上滾了下來。皇上這才相信自己抬身説話,便問大臣這是怎麼一會事。大臣上奏:“這孩子有天子之福,日後必將爭奪皇位,所以皇上才抬身離位。必須現在就想辦法解決,以除後患。”皇上想了想,雖説舅甥骨肉相連,難以下手,但這畢竟是二龍相爭,危及皇位,事關重大,必須當機立斷。於是給外甥賞了一杯毒茶,把他送往了極樂世界。當母親的怎能忍受這般痛苦?公主由於極度悲痛,懷恨在胸而終於患上不治之疾,含怨而逝。臨終秘密留下遺囑:“我死後,下葬時要一絲不挂,而且必須頭朝下埋。”公主去世後,下葬時,雖然留有遺囑,但她畢竟貴為皇公主和旗母,人們不忍心把她的遺體一絲不挂、頭朝下埋,所以就採取折中的辦法,給公主遺體穿一條褲子,把頭也給朝上埋了。

  比起下嫁傳説和行善傳説,這則傳説的思想傾向發生了本質的變化。其中忽然有了許多關於公主與朝廷相互衝突的信息,不僅強調了公主兒子的天子之福危及當朝皇帝一事,而且使公主的角色轉變為朝廷的受害者和怨恨者。當然,也包含了對公主神性的合理化解釋,説明她是度母的化身。如果説,行善傳説中的“公主鞭打河神”構成了公主傳説的一個分水嶺,使公主角色被賦予神性,那麼,“公主和她的兒子”則繼承“公主鞭打河神”的部分解釋因素的同時,使整個公主傳説的解釋方向或思想傾向發生180度的轉折,引導出了另一條故事線索(或記憶線索)。這條故事線索就是——公主(或其靈魂)與當朝皇帝發生了衝突。它後來貫穿成遷陵傳説的一條發展故事的關鍵線索,引出了其它線索,為整個傳説增加了許多神秘色彩和矛盾衝突。或許,這則傳説産生於遷陵事件之後,但它分明對發生遷陵事件的部分原因做了合理化解釋,因此這裡首先對其做簡要交代,更深入的分析則放在後面,結合對大型遷陵傳説的分析來進一步展開。

  大型遷陵傳説的開頭是一則名為“狼川” 的傳説。其中講道:

  固倫淑慧公主去世三個月後的一天晚上,京城的一位大臣無意中仰望天空,突然發現帝王星移到了遙遠的東方,閃耀著奇異的寒光。那位大臣驚異萬分,低頭掐指一算,方知已故的皇姑淑慧公主在巴林祥瑞地氣中變化通靈,正等待轉世爭奪皇位的時機。康熙皇帝聽到大臣的奏報,驚慌得仿佛看到那位由公主靈魂轉化的新君就站在身旁,與自己爭奪龍椅玉璽,並強迫他咬破手指寫下轉交皇位的血書。大臣建議即刻派遣兩位風水師到巴林,把公主靈柩從祥瑞之地遷移到不祥的地方。康熙皇帝聽罷,悄悄喚來聞名于內廷的楊姓和曹姓兩位風水師,賞金賜銀,授予秘旨,讓他們挖出公主靈柩,用魔法將靈氣驅散,把公主靈柩遷移到一個“世代不得翻身的不祥之地”。楊、曹兩位風水師即刻上路,來到巴林。他們過了公主橋,剛一進入巴林境內便遇見了一位牧人。他們想試探一下所要做的事情順利與否,於是問牧人:“這地方叫什麼?”牧人答道:“狼川!”兩位風水師聽罷大驚。因為他們一姓曹,一姓楊,諧音正好是“草”和“羊”,眼下又來到了這個“狼川”。羊吃草,狼吃羊,彼此相剋,極不吉利。但無奈君令在上,他們只好硬著頭皮往前趕路。從此,這裡便叫做了“狼川”。

  “虎川” 中講道:

  楊曹兩位風水師揣揣不安地走出狼川,這才喘了一口氣,朝巴林郡王府走去。途中又走進一處川地,迎面走來一個人,又想試探一番,便問道:“這是什麼地方?”那人答道:“虎川!”兩位風水師聽罷目瞪口呆,渾身冒了冷汗。剛一進入巴林便遇虎狼,是很不吉利的徵兆,兆示他們將不能活著返回京城。於是揣測,這是他們按皇帝秘旨來遷公主靈柩的報應。由此,兩位風水師回心轉意,商量説:“也不知能否返回京城,還不如索性抗旨把公主靈柩遷移到巴林最祥瑞的地方,再把身家性命託付給公主神保祐吧!”他們商量後,決定分兩路,楊姓風水師往北以右手方向將巴林北半部轉一遍,曹姓風水師往南以左手方向將巴林南半部轉一遍,去找巴林最祥瑞之地,遷移公主靈柩。從此這裡便叫做了“虎川”。

  “鳳凰山” 中講道:

  楊姓風水師一路探察祥瑞之地,走到巴林郡王府東南鳳凰山腳下,發現那裏有一處銅幣穿孔大小的地縫,縫裏冒著祥瑞之氣。於是他把帶來的金幣放在那裏做了記號,然後來到了郡王府。曹姓風水師也一路探察,走到鳳凰山腳下,發現那裏有一處針眼大小的地縫裏冒著祥瑞之氣,於是把身上帶的金針插在那裏做了記號,也來到了郡王府。翌日,他們一同去找選定的地點,結果是同一處。楊姓風水師抬腳跺地,只見金幣從地裏旋轉而起,穿孔裏竟還插著一根金針。原來曹姓風水師把金針恰好插進了楊姓風水師金幣的穿孔裏。於是楊曹兩位風水師把有關遷移公主靈柩的那道聖旨念給公主的後人之後,就奔白彥罕南麓塞音寶力格山,挖公主陵墓去了。

  “塞音寶力格山” 中講道:

  兩位風水師來到塞音寶力格山公主陵地,察看那裏的風水,發現公主陵背依山中之王巴爾登哈拉山,南眺西拉沐淪河以南的廣闊原野,視野下的西拉沐淪河正一刻不停地向前奔流。公主陵上冒著千丈祥瑞之氣,漂浮著吉雲祥霧。公主陵建在塞音寶力格山粱上。這座山形同一頭正要奔向西拉沐淪河去飲水的寶象,公主陵就在這頭寶象的長鼻樑上。公主陵園里長滿了奇花異草和帶果實的樹,恰似京城的皇帝禦花園。兩位風水師驚詫不已,遂想試探一下公主的神力,把金針插在地上,把金幣套在金針上,嘴念咒語抬腳跺地,只見巴爾登哈拉山瑟瑟抖動,金針從地裏冒出,金幣挂在了金針頂端。見到公主無與倫比的神力,兩位風水師懼愕萬分,於是連忙跪拜,念完聖旨,就命令珠臘沁人挖起了公主陵。珠臘沁人奉命挖開公主陵,一直挖到棺前,發現棺前長出了一棵沉香樹,樹枝上鳴著一隻金鳳凰。還有一匹金馬駒繞樹騰跳著,已經鞴好了馬鞍,馬鞍上的陰陽雙鞒閃著日月的光芒,兩邊的皮繩飄如雙翼,馬頭早已套上了嚼子,公主正手握繡龍韁繩,左腳蹬著馬鐙,右腿剛要跨過馬鞍卻由於褲子挂在了沉香樹枝而未能騎上馬。原來,公主生前選定巴爾登哈拉之塞音寶力格山為陵址,而且給後人留下遺囑,秘授葬屍方法。她説,埋遺體時要頭朝下,身上一絲不挂。但是,後人並沒有完全遵照她的遺囑來辦,葬時不但埋成頭朝上,而且給穿上了褲子(另一種説法是雙龍繡花毛巾,公主想要騎馬時,那毛巾上的雙龍從背後拉著,硬是沒讓騎上馬)。於是,死後頭朝上而讓帝王星升天,以致被朝廷發現;褲子挂在沉香樹枝而未能及時騎馬升天。否則,要是頭朝下埋葬,那就把帝王星壓在身下,不至於讓朝廷提早發現公主變化通靈的秘密。然後騎上金駒,頭朝上時帝王星才會升天,那時朝廷即便發現也為時已晚。下葬時如一絲不挂,就會騎馬時不遇到任何防礙。公主留下遺囑,就是要轉世爭奪皇位,與朝廷一決雌雄,以報毒害愛子之仇。兩位風水師當即由根部鋸掉沉香樹,在樹根上倒入煮開的小米湯,把金駒連同它的鞍轡一起燒掉,在顯靈的公主身上大行妖法,驅開靈氣,並在陵址挖壑掘谷,截斷了寶象山的長鼻子,讓它永遠不得從西拉沐淪河飲水。否則,寶象山的長鼻梁一旦伸到了西拉沐淪河,就誰也鎮壓不住它了。兩位風水師重新把公主遺體入棺,把靈柩移至鳳凰山,下令按原樣修建了陵殿,然後如數留下珠臘沁人看守,恢復了原來的祭祀,返回京城了。

  “白彥和碩山” 中講道:

  遷移固倫淑慧公主陵以後,康熙皇帝依然覺得身體有些不適,於是又叫來大臣尋問了原因。大臣掐指一算,發現相剋者又是公主陵。康熙問臣下有何對策,大臣建議説,最好再派遣一位心腹大臣,帶一班精兵和出色的風水師,把顯露興旺跡象的巴林草原來個全境察看,並賜其尚方寶劍,准許把見到的任何奇瑞跡象或對抗之物,都予當即處置,而後奏報。康熙按照那位大臣的話,找來心腹欽差,秘授機宜,並在他們辭行之日親手賞了三杯美酒。皇帝欽差進入巴林境內便見到一座形狀奇異的山,驚問屬下:“這是什麼山?”屬下回答:“這叫‘瑤魯山’(瑤魯即雕),形如一隻拍著翅膀騰空而飛的大雕,現在它正圓圓地睜大眼睛盯著咱們呢。”欽差大怒,喝道:“快到那座雕山,把大雕的兩隻眼睛挖掉,把山改名叫‘白彥和碩’!”於是,欽差的屬下們挖掉狀如雕眼的兩塊岩石,把山名改為“白彥和碩山”。從此,那座聳立在西拉沐淪以東、公主橋東北方向,遙望橋上車馬行人的大雕山,便被“刺瞎”了眼睛,改名白彥和碩山。

  “格根紹榮山” 中講道:

  欽差大臣帶著隨從來到鳳凰山,仔細察看了這裡的風水。從遠處看,這座山活脫一隻展開翅膀,正要騰空而起的鳳凰。來到近處一看,固倫淑慧公主陵與額駙(駙馬)色布騰王陵就象兩隻即將孵化的鳳蛋,安詳地躺在母鳳的胸脯下。這次來的欽差是個滿臉橫肉、兇狠暴虐之徒。他藉口公主陵地是個不詳之地,要按聖旨把公主陵遷至別處。於是吩咐隨從們挖出了公主靈柩,併為了破掉風水,掘倒山樑上的岩石,挖出很多長方形的白色石條。據説這些就是鳳凰的羽管,取掉了它們,鳳凰就不能飛了。然後又把“鳳凰山”改名為“格根紹榮”(意即光明崖)。欽差大臣破掉鳳凰山的風水,命珠臘沁人抬著公主靈柩直奔巴林北部的公牛山。在鳳凰山至公牛山的這段路上,抬靈柩的珠臘沁人歇腳住宿的地方都長出了榆樹,後來人們就把這些榆樹當作神樹來祭祀,有的地方甚至為神樹修建了寺廟。今大板以南的白音和碩山(南山)北麓有一棵彎曲的榆樹,相傳那是公主見到王府,想起自己的心願未了而黯然神傷時,那樹便不由得朝著王府方向歪斜著長的。此外,傳言十家子的神樹、查幹昆迪的達蘭包得(意即七十棵樹)、牧馬人的兩棵樹、珠臘沁的榆樹林…等,也都是在那時長的。欽差將公主靈柩移至新陵,完成了使命,並吩咐不能大規模祭祀公主陵,就返回京城了。

  “公牛山” 中講道:

  時間飛逝,不覺又過了一年。康熙皇帝又有了異常感覺,夜裏常常做噩夢。於是又叫來大臣尋問夢因。大臣答覆説:“禍因還是起自遙遠的巴林。”於是,皇帝象往常那樣,欽命上次派的那位欽差,給他帶上風水師和精兵,讓他再去巴林察看風水民情。欽差來到公主陵,讓風水師仔細察看了一下風水。風水師發現新公主陵由於足蹬力量無比的公牛山而使公主的靈魂又一次復活。公牛山以東有一座母牛山,兩座山之間是一條名叫“查幹沐淪”(意即白水,但那時叫做“黑水”)的河。據説,如果沒有這條河隔斷兩座山,這裡的風水會更好,而且一旦兩座山合併起來,那將是神力無邊了。那位風水師不由地驚嘆巴林山水的奇異祥瑞之氣,遂下令讓隨從們再一次挖開公主陵,掘出靈柩一看,公主竟然宛如生人,沒有絲毫的變化。欽差急忙催促屬下,火葬公主遺體,將骨灰裝入紅色檀香罐中,並在罐上用金粉寫下了藏文咒符,這才放回原處埋掉了。接著為驅散這裡的祥瑞之氣,破掉風水,他們揣摩著要挖掉山神——公牛的睪丸。於是又開始挖起山岩,找開了。但是,他們白天挖的地方夜間又自動癒合起來,搞得兵卒們疲憊不堪,風水師也束手無策。一天,有一個人把鐵锨忘在了挖開的岩縫裏,第二天去時,發現那一處岩縫居然沒有癒合。他們這才開了竅,每天把鐵锨扔在挖開的岩縫裏,這樣挖了好多天,終於挖出了兩塊圓形白色石球。石球挖掉後,公牛山怒吼了幾天,從取出石球的岩縫裏流下了黑紅色血漿,從山梁淌下,一直流進查幹沐淪河,讓河水也翻了幾天血浪。那位風水師望著河裏的滾滾血浪,望天長嘆:“今天破了這風水又能奈何呢,六十年後必將復活。要想世代設防,則只有每過六十年破一次風水才行啊。”那位風水師把公牛山的兩塊石球當做寶貝,包在紅綢裏,放入檀香盒中,通過驛站,飛速向京城趕去。這時,公主的英靈見風水師把公牛山的風水帶走,心想:“如果帶走了巴林的風水,將來巴林就再也不會出好漢了”,於是趕到公主橋,截了風水師的前路。風水師見固倫淑慧公主的英靈在橋上等他,無奈將一塊石球扔于西拉沐淪河,把另一塊死死抱著逃了出來。但是,當他跑到寶如浩特(今烏丹市),打開盒子看時,發現石球已經腐爛,散發著難聞的臭味。於是不得已把石球扔在了那裏。從此那裏便叫做了“烏丹”。以上是朝廷派人三移公主陵,皇帝三誄祭文的全部經過。從此,大清朝就好比除掉了大敵一樣放下了心,再沒有到巴林擾亂。

  首先應當説明,這7則小型傳説都以風物為名稱,而且都對風物做了歷史的解釋。而從7處風物的具體地理位置來看,“狼川”位於巴林右旗最南端,“公牛山”位於最北端,其它風物位於二者中間,線形排開,連成了一條風物帶。這條風物帶上的7處風物又為解釋遷陵事件的7則傳説提供了藝術構思依據,因此,同時又形成了一條風物傳説帶。而形成風物傳説帶的7則傳説因內容的連貫性又組合成一則大型風物傳説——遷陵傳説。其次,這裡傳送的所有信息幾乎都與風水或風水師有關連,因此我們還可以推斷遷陵傳説是風物傳説中的風水類型。但本文並不打算把它們與其它地方的風水傳説做比較,而是順著風水線索,來追逐信仰運行的軌跡。

  遷陵傳説裏的公主與當朝皇帝勢不兩立,其角色變成了朝廷的對立者。這一點不僅與文獻記載截然不同,而且與下嫁傳説和行善傳説中的公主形象完全相左。傳説本來是對事物或事件做歷史的解釋的,但這裡卻出現了與可信資料能夠證實的史實完全相悖的解釋傾向。這就不禁讓我們發問:因何出現這種情況?它到底有沒有可信成分?它能夠説明些什麼問題?而要回答這些問題,恐怕還得回到傳説意欲解釋的那個歷史事實上來。因為,解釋一個解釋歷史的傳説,似乎除此之外別無他途。

  固倫淑慧公主原本是清廷聯姻政策的主角。她是隨著滿族貴族與蒙古部貴族政治聯盟的發展需要,以安撫蒙古,鞏固皇權一統為目的的政策驅使下嫁給巴林郡王的。由於她母親孝莊皇后是蒙古人,所以她下嫁蒙古部落之一的巴林部,也是貫徹了“親上做親”的強化姻親紐帶關係的做法,密切了滿蒙通婚。公主嫁到巴林以後的種種善事義舉,對穩定和團結巴林部起到了重要作用。公主一生也對朝廷忠心耿耿。康熙六年(1667)夏西大廟落成廟典上,公主説過:“我興建此廟是為我皇祖政權堅固和喇嘛教的興旺而建”等語。 這是文獻上可見的描述公主心理活動的一個重要記載。公主對其母也十分孝敬,康熙二十五年(1685),孝莊文皇后患病,公主(54歲)回京探視,親自煎湯熬藥不離左右,孝莊文皇后憐愛淑慧公主,囑咐康熙皇帝護視阿姑。康熙也言承母訓,後稱“畢姑一生,皆朕之事”(康熙祭文)。説公主對朝廷忠心不二,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們可以想像到的孝莊對其女的教導。孝莊一生為清朝嘔心瀝血,殫精竭慮,輔佐三朝皇帝建立了豐功偉業。這樣一位母親對女兒的影響與教導是不言而喻的。況且,公主在京城去世,去世後又由太子送葬,由此可以推想公主生前沒有與朝廷發生衝突。總之,公主生前在心理上和行為上不存在與朝廷發生任何不可緩和的衝突的可能。

  至於傳説中所説的“皇帝毒害公主兒子”一事也不屬實。公主生四子,長子敖其爾、次子阿拉布坦、三子格日勒圖、四子納木扎。康熙六年(1667)色布騰王去世,長子敖其爾襲爵,晉多羅郡王。同年,固倫淑慧公主建完西大廟,花一萬兩銀子,在北京抄寫一部金字甘珠爾經(印紅字),還在經文末頁上讓人特意記下了自己的姓名、身份和四個兒子的姓名。 後阿拉布坦被封為頭等臺吉,格日勒圖和納木被封為公爺。其中只有敖其爾病勢于公主之前,但那時他已經40多歲。 因此可以推斷,公主與當朝皇帝不曾因她兒子被害而發生過直接衝突,“公主和她的兒子”這則傳説中所説的“公主之子的天子之福危機當朝皇帝”;“皇帝毒害公主之子”;“公主決定轉世報復朝廷”;“公主去世後棺內變化通靈”,等等,都是作為傳説創造者和傳播者的民眾想像的産物。

  那麼,傳説中因何有了這樣一個衝突,它到底有沒有其它方面的史實根據或傳統心理基礎?筆者的回答是肯定的。但必須首先指出的是,現實的衝突中朝廷的對立面不是公主,而是巴林部。事實上的衝突原因是遷陵事件。

  這裡首先需要證實的是,歷史上公主陵的確被遷移了三次,遷陵者又是當朝康熙皇帝,因為有他三次的祭文做證。康熙又因何不厭其煩地三次遷陵又三誄祭文呢?按傳統的理解,遷陵只會有兩種原因,要麼是改善風水,要麼是破壞風水。以筆者的看法,公主陵的遷移與改善風水無關。因為當初如果打算把公主靈柩葬于風水寶地,則第一次下葬時就會選好,不會發生再度掘陵遷柩之事。況且,第一次下葬的巴爾登哈拉山又是全旗最好的風水寶地,康熙本人曾在此山打獵,見其山勢雄偉,松林茂密,降旨稱其為眾山之首,改山名為巴彥漢山,意謂“富饒的皇山”。 如果當時認為巴爾登哈拉山的風水不算好,遷至鳳凰山巴林扎薩克王陵旁,也已經是很好的安排了,但沒過多久又一次掘陵遷柩。從這一點看,就不能不説上述假設是合乎情理了。而且三次遷陵發生在短短的3年之內,顯得很不正常。另外,還有一個證據可以證明朝廷三遷公主陵是為了破壞風水:格根邵榮山的公主陵沒有金龜,而移到公牛山後增添了一座金龜。公牛山的公主陵裏出土的壙志也是格根邵榮陵墓裏的。因此公牛山的公主陵增設了一座金龜。按民間風水觀念的理解,金龜具有鎮破風水的功能,因此筆者推斷,遷陵一事只能與破壞風水有關,而不是改善風水。後來,金龜成了公主陵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據説褻瀆金龜者受到了暴死的懲罰。這裡破風水的符號竟成了神廟的一項神聖符號,這裡有著民間文化的一種過濾能力與包容性。當然這是後話了。

  調查顯示,在朝廷破壞公主陵風水事件中,三處陵地的確有可能遭到了或多或少的破壞。據考察過格根邵榮山(鳳凰山)的巴林右旗博物館工作人員納寶音賀希格講,格根邵榮山上確實有挖掘山岩的痕跡,按民間的理解,這就是破壞風水行為的遺跡了。 我對珠臘沁村的公牛山進行考察,也看到山南坡上有很多分明是人工掘出的長方型石塊,它們顯然是從山頂上滾下來的。如果不能假設這裡沒有發生過傳説中所説的那樁驚天地泣鬼神的破風水事件,那麼對眼前的景象我又能作何種解釋呢。而我意欲斷定假設可以成立,卻又因為拿不出與其有關的半點文字記載而感覺底氣不足。也許這些口耳相傳的民間傳説的本質就是如此,分明情形逼真,保存了珍貴的記憶卻查無對證,似乎註定要與文字作對,讓人無比迷戀的同時又感到深深的無奈。但好在上段中筆者已經以推理的方式對此做出了判斷。

  康熙破壞固倫淑慧公主陵風水又出於怎樣的考慮呢?眾所週知,風水是中國的傳統文化觀念,它不僅屬於民間,而且屬於官方。中國歷史上出現過難以計數的風水師和風水傑作。“風水建築的實踐往往被用來庇護某一家族獲得風水寶地、保祐子孫昌盛發達的神秘幌子。” 那麼對巴林而言,當地的風水就是保祐部族後代昌盛發達的神秘幌子。這個觀念清楚地表現在遷陵傳説當中,有一個典型的説法是,“風水師帶白色石球,向京城趕去。公主英靈發現後,怕巴林從此不再出好漢,趕到公主橋上攔住風水師。”另外,巴林(或公主陵)風水曾兩次讓皇帝“感覺不適”,也就是被解釋為與皇帝相剋。可見,按風水觀念理解,公主保護風水,是為了巴林能夠再出好漢,昌盛發達,而康熙破壞風水,就是要阻止巴林出現好漢,阻止其昌盛發達,剷除剋星。至此可做出一個推理:只有巴林不再發達,皇帝才舒服,皇帝希望削弱巴林的力量。筆者認為這個推理也是符合史實、合乎情理的。我們知道,清廷對蒙古各部雖然安撫拉攏,但對造成威脅者也毫不手軟。準噶爾汗國噶爾丹的覆滅就是一例。 清朝統治者對歸順的部族也一刻沒有放鬆警惕和防範,因為他們清楚地了解蒙古各部民眾內心深處對異族統治的反抗心理。對巴林也不應該例外,雖然固倫淑慧公主對穩定和團結巴林部做了許多工作,但統治者們還不至於忘記巴林部曾經的反叛。後金天命四年(1619),包括巴林部在內的蒙古喀爾喀諸部與後金聯盟,協約共同征討明朝,可是當時控制喀爾喀的察哈爾部林丹汗卻要喀爾喀諸部與明約好,共同對付後金努爾哈赤,並脅迫巴林等部與後金背約,殺死後金使臣,搶掠後金財物獻給明朝。努爾哈赤大怒,親自帶領大貝勒代善,四貝勒皇太極,分兵八路並進,過西拉沐淪河攻佔巴林地。駐守巴林的首領囊努克,自知不可抵抗,棄寨逃走,被皇太極射殺馬下。金軍獲連環7寨,掠走巴林牲畜無數。 到了康熙時代,固倫淑慧公主下嫁已多年,巴林部與朝廷的關係有了很大程度的改善,但可以肯定地説,巴林部仍舊是他們既拉攏又防範削弱的對象。朝廷防範削弱巴林的方法當然是多種多樣的。其中之一應當就是破壞風水的方式。這在當時的環境下不僅有可能,而且幾乎是順理成章。

  皇帝(或他的風水師)選擇了破風水的方式來防範削弱巴林部,並沒有把矛頭對準巴林王爺的陵地,卻一次次遷移了公主的陵園,破壞了公主陵園的風水。這乍一看來蹊蹺的事情,如果按風水觀念和婚俗觀念去看待它,就不難理解了。劉曉春對三僚村的調查中了解到的曾姓與鐘姓之間的一場風水爭奪,亦可從一個側面證實了筆者的推理。劉曉春的文章中寫道:“曾姓曾經十八代單傳,曾姓祖婆的娘家是鐘姓,曾姓人發現鐘姓的地盤上有一塊風水寶地,可是要獲取這塊風水必須要有合適的理由。曾姓祖婆為了家族大義,一次回娘家的時候,舍命吞金,死於娘家。曾姓説既然人不明不白地死在娘家,沒有任何要求,只求鐘姓一塊地方下葬,鐘姓答應‘平地你莫想,高山任你採’,正中曾姓下懷,獲得了這夢寐以求的風水寶地。據説,從此以後,曾姓也開始打破十八代單傳的困窘生存局面。” 這裡反映的兩個觀念值得我們注意:一是曾姓婆祖雖然娘家是鐘姓,但嫁到曾姓,就是曾姓家族一員,這是婚姻或婚俗觀念;二是因曾姓婆祖是曾姓家族的人,所以其墓地的風水屬於曾姓,即便它在鐘姓地盤,也同樣可以庇護曾姓家族後代,這是與傳統婚俗觀念相結合的風水觀念。從這種傳統觀念的角度,去推想公主陵風水爭鬥中的皇帝(或他的風水師)的想法,就不會覺得他的做法蹊蹺。公主是聯姻政策的成功主角,從這個角度上説,她是屬於朝廷的。但她又嫁到了巴林,已經是巴林部族之人,所以其陵地的風水屬於巴林。朝廷把公主下嫁到巴林,卻又不願把公主陵地的風水留給巴林。公主是皇帝女兒,按傳統的理解,其福分不可與常人相比,後來她成了巴林王爺的福晉即巴林旗母,因此她的福分也就被帶到了巴林,這一點決不會讓朝廷所容忍的。康熙對公主的功績是肯定的,這在他的祭文裏表露無遺。但對公主陵風水這一神秘幌子對巴林的庇護還是防範的,這在他發起的三遷公主陵事件中也表現無遺。這是一個極為矛盾的心理,其背後是皇帝(或他的風水師)以傳統風水觀念想像出來的衝突,而其結果是求生存,謀發展,傾軋異族的慘烈故事。正是他(們)憑藉傳統觀念把公主歸屬於雙重角色,在想像的世界裏引爆了驚心動魄的矛盾衝突,導致了一場破風水事件,三次遷移了公主陵。而在當時,三遷公主陵和破壞風水事件引發巴林民眾的反感與猜疑是不言而喻的。朝廷對巴林的防範,巴林民眾對朝廷的反感——這兩個心理因素在公主陵遷移事件上相互碰撞,於是開啟了民眾的想像,使他們用傳説的形式解釋了這一事件。在現實的破風水事件中,皇帝的打擊削弱對象雖然是巴林部,但直接受害者是公主,因此傳説當中民眾把公主想像成朝廷的對立面,對公主與朝廷的關係進行了一番合理化解釋,使故事情節平添了許多曲折起伏。

  以上便是遷陵傳説中所表現的矛盾衝突的來龍去脈。它是有史實根據和傳統心理基礎的。三遷公主陵緣起于皇帝(和他的風水師)對巴林部的防範心理,而在這個防範心理的驅使下憑藉傳統風水觀念想像出朝廷與巴林部的風水衝突,導致了一場破風水事件。這場破風水事件又引發了巴林民眾的反抗心理,使他們想像出公主與當朝皇帝之間的衝突,並用傳説的方式解釋了這一事件。而傳説中的這個衝突實際上又隱喻了巴林部與朝廷之間的對抗衝突。傳説研究中,也許了解到了這些“內幕”,才會讓人迷戀忘返罷。

  讓我們再回到傳説上。

  傳説中,巴林的山水都被賦予了風水的合理解釋,衝突雙方就爭奪著這些風水。“塞音寶力格山”中描述的風水也可以被理解為本應屬於公主的那個半壁江山。另外,拍著翅膀騰空而飛的瑤魯山,展開翅膀正要騰空而起的鳳凰山,與母牛山隔河相望的公牛山,等等,這些山水都被賦予了風水解釋,構成了巴林人天下圖式。而按風水觀念的理解,它們的功能都是保祐“巴林再出好漢”,或者説保祐巴林後代的“天子之福”。而這些正是皇帝所打擊和削弱的。因此,可以説,傳説中的風水實際上象徵著天下,風水的爭奪實際上就是天下的爭奪。而這個天下的爭奪折射著清朝統治者與巴林蒙古民眾之間的政治衝突,風水暗示著政治資源或生存基礎。觀察這一爭奪,不難發現其焦點是一些奇特的風水物。它們是:寶象山的長鼻子(山梁)、雕眼(兩塊岩石)、鳳凰的羽管(長方形的白色石條)、公牛的睪丸(兩塊圓形白色石球),等等。如果説,風水之爭是天下之爭,那麼,作為爭奪焦點的這些風水物則是王權的象徵了。這些象徵物,以它們符號類比性分別代表著興旺昌衍的風水含義,隱喻著部族的生存與延續,如鳳凰的羽管象徵著騰飛,公牛的睪丸代表著繁衍,等。傳説中皇帝(或他的風水師)一次次地搶佔它們,而公主最終保護了它們。因此,傳説中一次次的風水之爭、實際上是王權之爭,同時也是生存之爭,它反映了異族統治下的巴林民眾謀求更大的自由與發展的心理願望和生存需求。

  上文中還指出,從行善傳説中的“公主鞭打河神”這則傳説開始,公主被賦予了神性,在巴林民眾或俗民的信仰民俗心理中佔據了一定的地位。在“公主和她的兒子”中公主被解釋為“度母的化身”。而遷陵傳説裏公主的神性變得更加清晰化和具體化,被賦予了保護當地風水的功能,其角色完成了從度母化身向地方風水保護神的轉變。公主神性的轉變應該説是巴林民眾的需要,因為面對接二連三的破壞風水事件,巴林民眾需要有這樣一位保護神去保護當地的風水。而這種風水的保護同時又象徵著對他們政治權利與生存權利的保護。這是民眾的心理需要,因此他們用傳説解釋破風水事件時,自然就把公主想像成風水保護神。而朝廷若有其事的破風水的迷信做法,更增加了公主角色的神秘色彩,渲染了公主的神性,讓人們想像出公主在地下變化通靈的神奇故事。總之,公主這位風水保護神,是順應民眾的心理需要而産生的,是具備現實功能的。

  隨著保護風水功能的賦予,公主的歷史角色也經歷了由清廷聯姻政策的成功主角向反抗朝廷的地方神的轉變。康熙皇帝一方面誄祭文以安慰公主靈魂,一方面卻破壞公主陵風水,讓公主靈柩不得安寧。但是今天看來,歷史還算公正的,時間的過濾還會讓壞事變為好事。公主生前對朝廷忠心耿耿,對巴林也情摯意深,臨終前在京城留下遺囑要葬于巴林,死後又由朝廷引發的一場破風水事件中,通過傳説的“包裝”,變成了風水保護神,不僅代表了巴林民眾的心理願望和生存需求,而且讓他們世代敬仰起來。因此,歷史似乎也給公主還了一個公平,被朝廷遺棄的公主,讓民間敬奉為神——事實證明,經得起歷史檢驗的公理並不在官方,而恰恰在民間。從這裡也可以看到民間文化的純樸與率真的本質。

  4.顯靈傳説

  顯靈傳説講的是公主陵遷到額爾登烏拉山南麓後,公主在珠臘沁村或在珠臘沁人中間顯靈的故事。這一概唸有兩個要點需要注意:其一,傳説産生的時間是公主陵遷到額爾登烏拉山之後;其二,傳説産生的範圍主要是珠臘沁村或在珠臘沁人中間,其中珠臘沁人包括當地的珠臘沁人和遷至外地的珠臘沁人。顯靈傳説的要素無外乎以下三點:村落的風物、本村人或來到本村的外地人。

  一個較為典型的顯靈傳説是“珠臘沁村的榆樹林”。在援引這則傳説之前須對珠臘沁村的榆樹林做一個説明。在建完公主陵後,把北起穆爾古車格山(位於毛敦伊和營子以西,查幹沐淪河西岸),南至李喇嘛樹(現蘇木所在地以南)的方圓18里地劃為公主陵香火之地。從此,這方圓18里地山水、樹木、草場就成了不可觸犯的禁地。由於這樣的禁忌和保護,公主陵背後的椴樹山上椴樹長成了茂密的自然林,公主陵以東查幹沐淪河東岸長出了美麗壯觀的榆樹林。珠臘沁人稱榆樹林為“陵園腳下的樹”,封為神聖,從不觸犯。“珠臘沁的榆樹林” 中講道:

  這南北綿延十余裏地的榆樹林是一隊兵馬,整齊劃一,好不威風。這片樹林是“公主陵衛隊”。這支“衛隊”是由北往南走的,目標是進軍京城,與皇帝決戰,以報公主之仇,了卻公主的心願。這支隊伍的“前鋒”是阿日寶龍營子以東的“喇嘛樹”,即為“排頭樹”或領頭樹。中間綿延十余里長著數千株茂密的沙榆樹,為“衛隊”的大部隊。毛敦烏珠爾營子九神廟前的一棵大榆樹為“中軍”,督軍前行。毛敦伊和營子後有一棵傘狀榆樹,為“後衛”或“都督”。這是“兵頭將尾”的嚴密陣容。因為有前鋒、中軍、後衛或都督,這支隊伍才這樣整齊和“紀律嚴明”,才沒有走散。

  這是一種富有藝術構思的合理化解釋。筆者注意到,它延續了遷陵傳説的解釋內容。朝廷一次次破壞風水,公主陵(或巴林)又一次次創造了風水與祥瑞,最後遷到額爾登烏拉山,竟還長出了“榆樹軍”,向京城進軍。雖然,朝廷把事情做成千古一絕,但巴林民眾還是沒有把希望完全埋掉,而是把它落根于珠臘沁這片土地上。另一則傳説講了一個運輸隊的人夜遇公主陵的故事 :

  有一年,一支運輸隊來到珠臘沁村。那是烏珠穆沁旗巴達拉梅林家遠途拉腳的鹽車隊。他們去赤峰買鹽辦年貨的途中,走到珠臘沁村,丟了幾頭牛。尋牛的人在找牛時自己也迷了路,找不到車隊了,傍晚時分才走到一戶人家門口。他上前敲了幾下門,只見走出來一位身穿綠袍的女人。尋牛的人向那位女人説明了來歷,並問能否借住一宿,等到天亮後再去找牛和車隊。女人説了一句這裡不是住的地方,便用手往東指了一下,只見從手指上發出了一道亮光,在光下出現了一條小徑。女人説,你就順著這條道走吧。於是,尋牛的人順著那條小徑走到兔子山腳下,找到了丟失的那幾頭牛,然後趕著牛又走了一段路,找到了車隊。第二天,他向當地人打聽了昨晚去的那戶人家,方知是公主陵。於是,他感激萬分,叩拜公主陵,並決定每年都要祭祀公主陵。從此,每年的整羊祭祀上,他都帶整羊來祭祀,其他祭日則從家裏致祭。為此,他家專門做了一張供桌。他死後,子孫們繼承了這個傳統,一直延續到1949年前。

  這則傳説在珠臘沁村傳講已經有些年頭了。它其實解釋了公主與公主陵的靈驗性,把公主陵解釋成了一座神廟,而不是單純的陵園。它為民眾提供了一個導向,讓人相信公主神的住處就是她的神廟——公主陵,因此對本村公主信仰的形成與延續起到了重要的引導作用。這則傳説形成了一種模式,附帶産生了一些傳聞。有一則傳聞 中講道:

  有一年,珠臘沁的牧民去大庫倫(今烏蘭巴托)的路上突遇大火,火勢很猛,眼瞅就要燒燬勒勒車。牧民急了,就向南朝公主陵方向叩拜,祈禱公主媽媽保祐。説也怪,大火沒有馬上卷過來,而是漸漸地由大變小,最後自消自滅了。這時,從遠處跑過來一位牧羊人説:“剛才我們看見一位騎著棗紅馬穿綠袍子的女人出現在火場,用手巾打了三下就把大火給撲滅了”。“啊!穿綠袍子的?那準是公主媽媽顯靈了!”那位牧民眼含熱淚朝著家鄉的方向叩拜,口中直喊:“謝謝公主媽媽,公主顯靈啦!”

  “運輸隊人夜遇公主陵”和後一則傳聞實際上是對珠臘沁村的兩個民間説法的具體解釋。這兩個民間説法很值得研究,一是説公主連她陵園的半塊磚瓦都守著;一是説只要念到,公主就會及時顯靈和救援。第一個説法説明了公主神的住處就是其陵園,而且這座陵園神聖不可侵犯;第二個説法説明了公主無時無刻不在保護著信仰她的人,條件是危機時刻及時念到她。這應該是地方保護神最典型的“職責”或“神力”所在。遷陵傳説中的公主神是保護當地風水的,而這裡又多了消除災難、護佑本村人的功能。因此,可以説顯靈傳説後公主已經被解釋成為村落保護神,這又是公主神性功能的一次轉變。而這種功能的轉變,也是以公主保護當地風水的功能為基礎的。另外,珠臘沁人被指派為陵丁,其職責就是祭祀公主陵,因此由珠臘沁人組成的村落裏,早已被賦予了神性的公主很自然就成為了村落保護神,這亦可以被理解為公主神性轉變的社會基礎。遷陵傳説中公主被解釋為地方風水保護神,其保護範圍被解釋為整個巴林,而在顯靈傳説和傳聞裏公主神的保護對象範圍看似縮小了(保護本村人),但其神力其實加強了,可以覆蓋到本旗以外的地區。從這一點上可以看到公主信仰不僅在珠臘沁村形成,而且隨著負載信仰的俗民的活動範圍,其流佈範圍也逐漸擴大了。珠臘沁村公主信仰的形成與延續過程中,這些傳説與傳聞起到了重要的導向作用,正是這些傳説與傳聞引導俗民的心理,使他們相信公主的靈驗性的。正如柳田國男所説,“這裡存在著古代信仰不動不搖地被傳承到今天的原因”。

  在珠臘沁村,公主信仰確實帶動不少傳聞産生,這些傳聞又對公主信仰的延續與擴布起到了推動作用。所謂的傳聞,就是民間口頭傳講的奇談。它還不能算做傳説,因為它不包含對史實的解釋成分,而只是對一些奇異現象做了記述,所以只能説是以傳説的模式創造的遺聞,是信仰的附屬物。但是傳説的研究者們還是注意到了這些傳聞,柳田國男曾説:“這種言傳,事雖微小,也是值得注意的研究線索。像這樣結合著各地風土的異聞奇説,是為當地居民很樂於傳誦的。” 這些傳聞,我們無法從類型分析平臺上的傳説研究中看到,而只有從特定區域裏發揮作用的傳説的調查與分析中了解到。筆者發現,在今天的珠臘沁村,講述傳説的人倒不是很多,原因可能因為其中的一些因素已經不被人們相信了,代之而起的卻是這些傳聞。這些傳聞的主要功能是重復或強調信仰的靈驗性,它有助於我們認識到信仰更鮮活的層面。“包裝”信仰的傳説也許不再産生,但只要信仰發揮著作用,這種傳聞還是會産生的。反過來講,這種傳聞産生的現象本身,又恰恰證明了作為其源頭的信仰是活著的,而且是發揮著功能的。

  四 結語

  公主傳説是公主信仰的基石,也是公主信仰得以延續的重要保障。因此,公主傳説的一個重要的社會功能,就是支撐了珠臘沁村的信仰。上文中,筆者把公主傳説分為四種類型,進行了較為深入的探究。從以上研究,可以得出如下結論:

  在最初的下嫁傳説中,公主的角色只不過是初出深閨的皇帝女兒,並未超脫成神,不見絲毫的神性,傳説所記述的事件也基本上靠近歷史事實;行善傳説中公主角色由一位尊貴而慈善、主持公道的旗母漸漸增加了不同於凡人的神性,最終轉變成了神,在巴林民眾或俗民的信仰民俗心理中佔據了一定的地位。而公主在信眾心理的護法神地位也從此打下了基礎;遷陵傳説裏公主的神性變得更加清晰化和具體化,被賦予了保護當地風水的功能,其角色完成了從度母化身向地方風水保護神的轉變。這是巴林民眾的心理需要,因為面對接二連三的破壞風水事件,巴林民眾需要有這樣一位保護神去保護當地的風水。而這種風水的保護同時又象徵著對他們政治權利與生存權利的保護。他們用傳説解釋破風水事件時,把公主想像成風水保護神;顯靈傳説後公主被解釋成為村落保護神,並被賦予了消除災難,護佑本村人的功能。顯靈傳説也可以被理解為作用於珠臘沁村落的傳説,它支撐了本村的公主信仰,而且標誌著伴隨公主陵的遷移,公主傳説的中心轉移到了珠臘沁村。後來通過一整套祭祀儀式的渲染,公主神被奉入佛龕,而且讓俗民們增加了許多功能,成為多功能的地方保護神了。

  公主傳説塑造公主神的過程就是如此。現在珠臘沁人信仰民俗心理世界中,公主已經成為一位極其靈驗,而且神通廣大、嚴厲而恩慈的公主媽媽——一位多功能保護神。

  註釋:

  1. http://www.chinesefolklore.com/9/mslt.files/0505.htm

  2. 巴林右旗志》編纂委員會:《巴林右旗志》,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90年,726—727頁。

  3. 烏丙安:《中國民間信仰》,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年,13頁。

  4. 烏丙安:《民俗文化新論》,遼寧大學出版社,2001年,288頁。

  5. (日)柳田國男:《民間傳承論》(日文),《柳田國男全集》第28卷,築摩書房,1890年,454頁。

  6. 納寶音賀希格蒐集,《昭烏達地名傳説》,內蒙古文化出版社,1999年,140頁。本文從《昭烏達地名傳説》一書中運用的傳説資料均係筆者漢譯,在此向納寶音賀希格先生致謝。

  7. 納寶音賀希格,141頁。

  8. 納寶音賀希格,141頁。

  9. 納寶音賀希格,142頁。

  10. 郭振有編著:《白水噴翠》,查幹沐淪蘇木黨委、政府印製,58頁。

  11. 納寶音賀希格,142頁。

  12. 烏丙安《民俗文化新論》,296頁。

  13. 杜格爾扎布的“珠臘沁與固倫公主”(內部刊物《查幹木倫》2期);斯欽畢力格的《珠臘沁——個蒙古村落的民族志》(手稿)。

  14. 納寶音賀希格,145頁。

  15. 納寶音賀希格,147頁。

  16. 納寶音賀希格,148頁。

  17. 納寶音賀希格,149頁。

  18. 納寶音賀希格,152頁。

  19. 納寶音賀希格,153頁。

  20. 納寶音賀希格,155頁。

  21. 《巴林右旗地方誌之五人物志》,巴林右旗地方誌辦公室編印,1986年6月,第3頁。

  22. 同上。

  23. 《巴林右旗志》,726頁。

  24. 《巴林右旗志》,68頁。其實山名是這樣改的,人們卻與公主陵的遷移聯絡起來,做了一番合理化解釋。

  25. 時間是2002年11月。

  26. 劉曉春:“風水村裏説風水”,《民族藝術》雜誌2002年4期,200頁。

  27. 內蒙古社會科學院歷史所《蒙古族通史》編寫組:《蒙古族通史》,民族出版社,1991年,688頁。

  28. 《巴林右旗志》編纂委員會:《巴林右旗志》,內蒙古人民出版社,1990年,474頁。

  29. 劉曉春,201頁。

  30. 筆者蒐集。

  31. 筆者蒐集。

  32. 筆者蒐集。

  33. (日)柳田國男,462頁。

  34. (日)柳田國男:《傳説論》,連湘譯,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1985年,47頁。

(編輯:郭翠瀟來源:CCTV.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