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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凈土”守望

央視國際 2003年12月30日 13:48

  

馬 麗 華

  去年春天某晚,偶爾打開電視,只見雲南衛視正在播放有關“香格里拉”的現場討論。“香格里拉”作為老外們的“世外桃源”,隨著美國作家詹姆斯.希爾頓三十年代小説《消失的地平線》的暢銷不脛而走,“香格里拉”一詞就此參與了生活,從精神嚮往的烏托邦伊甸園,到物質存在的香格里拉大飯店,虛構之物變而為現實;半個世紀後不脛而走的香格里拉到達中國,不僅以此命名的酒店矗立在許多都市,而且熱心人還煞有介事地考證起何處為香格里拉。這可以被理解為美好願望+功利目的,即通常所説的廣告效應,倒也無可厚非。令我感興趣的是相關討論內容。

  節目正好過半,熱心的雲南人看來已達成共識:香格里拉就位於滇西北的迪慶藏族自治州;剩下的問題就是如何開發利用了。演播室裏充滿了熱烈喜慶的氣氛,那情形就像是忽然發現了一顆大鑽石,寶貝的擁有者們正在興高采烈地研究將之切割成或加工成什麼模樣,鑲嵌在什麼地方那樣。

  現場嘉賓大多為青年男女,其中幾位看來是專程從家鄉趕來發言的穿藏裝的年輕人。當女主持人提示過討論議題後,一位城市人率先發言,他建議越是新近發現的美麗神奇自然,越是不應當開發,人群一旦蜂擁而至,那地方的生態就將遭致災難性破壞,這方面的教訓既多又深刻。

  簡言之,為了愛惜,就得“封鎖”,這顯然不符合議題主旨。於是漂亮的女主持人再作一次引導,請大家就“香格里拉”如何進行旅遊開發,具體到是否要建五星級賓館、是否要建國際級大型遊樂場等等,提出建議和設想。

  往下就開始了眾説紛紜。來自城市人一派的主導性意見為:不宜建造豪華型旅遊設施,一應新的建築應與當地的自然風光相協調。中外遊客就為原始的自然和人文風景而來,而且過高的費用也為大多國內遊客所承受不起。一位城市姑娘還詩意地説,她更願意在本色的雪山、森林、山寨中徒步旅行,吃住在當地藏人家中,欣賞當地人的自然生活,領略古樸民風。另有嘉賓認為這意見極端了些,提出一個折衷方案:旅遊設施還是要搞的,但不妨把外觀搞成當地傳統民居式樣,內部設施講究一些,例如要有上下水和衛生間等。

  來自雪山深處的山裏人不同意。戴禮帽的藏族小夥子發言了,他認為還是要向高檔和豪華型發展,一切都應當是第一流的,那才更具吸引力。另一戴狐皮帽的小夥子支持同伴的説法,顯然他倆代表了家鄉人的意見:旅遊資源是我們的,我們要用它賺取更多的錢來建設家鄉;投資高收益才大,住一晚花上8元錢和花上800元錢,當地的受益情況是不一樣的。

  一位自稱去過滇西北的嘉賓年齡略大些,顯得老成些,他説,迪慶州地方大得很,旅遊設施建設不是非此即彼,高級的、中檔的、本色的,盡可以百花齊放,以滿足各方遊客的不同需求。

  作為特邀嘉賓的迪慶州領導、一位中年的藏族漢子最後發言,對於本州發展戰略他談了三項舉措:其一是確立了以旅遊作為主導産業,充分利用得天獨厚的自然資源;其二是發展小水電,以改善旅遊環境和人民生活;其三是大興經濟作物,主要是鬱金香為主的花卉種植。……

  這一現場討論會之所以有趣,就因為所討論問題在藏族地區具有代表性。要是就西藏發展問題召開一個類似的國際討論會,將會更熱烈,意見更多元,也更極端。如果排除複雜的政治動機,例如“藏獨”之類,正常的極端意見可簡單歸納為:當地藏族人説,我們要快快發展,快快發達;外來人尤其是西方人説:我們就是欣賞你們的原生態,自然的和人文的。多元意見則更多地體現在如何發展方面。

  人們越來越多地在談論西藏,去西藏旅遊已經成為一種時尚。的確,西藏是世界上為數不多的一片凈土,一片幾乎未經現代工業染指過的自然環境意義上的凈土。長久的政教合一制度所造成的封閉和神秘,近幾十年間試圖發展但受制于各種條件而導致的落後,本來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不期然卻被當代人發現了另一面的價值和意義:這一低程度開發地區正因為未經歷工業化時代,較少人類行為干擾,方才避免了如發達地區那樣的環境污染、生態破壞的代價付出。作為我國最不發達省區,前幾年的一個統計資料很能説明問題:全區的工業企業僅有20多家,年工業總産值僅1億多元人民幣。所以工業廢水排放總量為兩千多萬噸;污染物中僅有少量汞、砷和硫化物外,其它如鎘、揮發酚、氰化物和石油類均為零或幾近於零。全西藏江河湖泊幾乎均為清潔的一級水體,水生生態保持著自然本底狀態;廢氣排放量也為我國各省區最低者,空氣污染可以忽略不計,是我國乃至世界空氣最清新的陸地之一,雪山、河谷、草原之上,是地球上所能看到的最自然的天穹和最自然的星空,天藍雲白,陽光燦爛。所以才被人稱作“地球上最後一片凈土”──在世界旅遊産業一一越過汽車、石油等世界諸大産業躍升為第一大産業、在生態旅遊方興未艾的當下,這一片美麗然而並不富裕的凈土不期然間成為旅遊産業的優勢資源,更何況這一資源中包括了世界第一高峰的珠穆朗瑪峰和世界第一大峽谷的雅魯藏布大峽谷這類極品之冠;自然風光之外,還擁有著地球第三極和在人類極限生存環境下的高原文化。

  現在輪到西藏人面對這一顆鑽石在研究將它加工製作成什麼模樣了。當地人和外來人的心情不一樣,所以意見總是相左。一位有名氣的藏族畫家出國辦畫展,他的畫中有一些是體現了文化變遷內容的,有位西方記者認為那不好,認為最地道純粹的牧民生活情景才好看,他希望保持原始生態,而且最好是神王統治下的佛教聖地形象。藏族畫家回答説,那不是藏族人民的願望;藏族人民的願望是富裕文明,是發展進步;你的提議是不人道的,是不講人權的。為什麼非要讓我們保持缺乏尊嚴的貧困生活,作為“活化石”供你們欣賞呢?

  記得一位西方人類學家曾經説過,某種原始文化得以保存下來,對於人類文化而言是幸事一樁,但對於該文化的擁有者來説則是大不幸。傳統社會的保存也大抵如此。那位西方記者的建議是不足取的,文明國家的憲法不約而同地規定了政教分離的原則,正是基於為時千年之久的教會統治的慘痛經歷,假如讓我們建議西歐某國恢復神權統治和中世紀生活,以供全世界參觀,可不可以呢?

  一位國內的藝術家去藏北高原采風。此行令他十分震撼:他激賞那片高地雖荒涼但壯闊的自然風光,他讚美生存其上的牧人們的格外頑強和淳樸。當他發動汽車準備離開時,他看到圍攏的一群牧童投來的殷切的目光,他從那目光中讀出了這樣的內容:儘管你們擁有著外部世界的優越,但我們仍然堅守在我們的草原。

  這與我的看法大相徑庭,我認為那目光是在説:只要有可能,我也要走出這片草原,走向文明。我有些武斷地向外來人説:你們所欣賞的,正是我們所要改變的──我們,是指當地藏族人和長期生活在此的漢族人和其他人。

  此話極而言之,自然經不起推敲,是取其一點而不及其餘的。西藏可以欣賞的很多,我們無意改變的也很多,例如純粹大自然、生態環境原風景,例如人們衣食住行等生存外貌的特別風格,例如內在的美好以及傳統文化中的優秀部分。需要改變的是什麼?是不如人意的那種生存狀態,例如貧窮和愚昧。事實上西藏的農牧民也正在為擺脫貧窮愚昧,為走向富裕文明而努力著。什麼樣的生活是好的,什麼樣的生活是不好的,在這一類問題的看法上,藏族人和其它民族沒有什麼不同;人類發展至今的文明成果是共享的,藏族人同樣有權利。如果人們常説的“凈土”那一稱謂,是與原始的生産方式和落後的生活方式同義的話,是以貧窮和愚昧為代價的話,那麼這樣的凈土不守也罷。

  所以發展是必然趨勢,西部大開發大有作為。問題在於追求怎樣的發展和進步。發達地區所走過的道路顯然難資憑藉,也不適用;低程度開發地區就好比一張白紙,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於是人們將更多的熱情投放于“怎樣的發展”上來。類似雲南衛視所組織的有關開發“香格里拉”的探討,在西藏發展問題上也在決策層、學術界、甚至在民間,更多地被關注著和討論著,其中許多設想已被付諸實踐。我認為理想的凈土形象,應當是自然環境神奇,人民生活美好,自然與人群互為裝飾,才能讓欣賞它的眼睛充滿驚喜,由此欣賞者才能夠心安理得。

  2000年3月30日于拉薩

(編輯:郭翠瀟來源:CCTV.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