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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老在最後的日子裏

央視國際 2003年12月10日 00:00

  

苑 利

  作為弟子,我們都很愛自己的老師,我們知道老天爺留給鍾老的日子已經不多,總想能多陪陪鍾老。在最後的日子裏,我幾乎每週都要去一次醫院陪鍾老聊天。由於臥床數月,鍾老的腿腳已不那麼靈便,有時甚至有點疼。所以,每次探望,我都要給鍾老按摩。鍾老説,弟子中只有我是按摩大師,按起來有板有眼。看到鍾老滿意的樣子,我的心會舒坦很多。

  鍾老是個善於言詞的人,每次看他,他都會滔滔不絕,講個沒完。前些日子,鍾老知道我正忙於我們共同主編的《二十世紀中國民俗學經典》的校對工作,便對我説:“這段時間你不要來了,校對才是正事,這裡有你師弟師妹們呢”。鍾老住院以來,師弟師妹們不論是在讀的還是畢業的,輪著班護理鍾老,出的力比我多得多,但我還是放心不下。過元旦時,師弟傑文領著女朋友來我這兒過年,告訴我:“最近鍾老心情不好,想一個人安靜一下,就不叫大家去了。”去年過年是我陪著鍾老在醫院過的。原來鍾老的兒女是要陪鍾老過年的,但考慮到大人不在家,小孩子太寂寞,我便出來頂替了他們。妻兒很理解我,給我和鍾老炒了八個菜,煮了灣仔水餃,拿了酒。一老一少就是這樣在友誼醫院裏度過了難忘的2000年的除夕。想到這兒,我實在熬不住了,打電話給鍾老女兒,希望馬上就能看望鍾老。鐘宜面有難色地告訴我再拖兩天。1月8日,星期二,正是我坐班的日子。我暗想,無論如何,今天也要去看鍾老。剛到班上,師弟尹虎彬找到我,急火火地對我説:“這兩天你到哪兒去了?我一直急著找你。鍾老這兩天謝客,可就是點著名讓你去,説有點事兒和你説,你快去吧!”得到尚方寶劍,我急奔醫院。

  一進門,除常來醫院的鐘宜外,巴莫也在。巴莫也是鍾老的弟子,我的師妹,前年去了美國,沒想到這麼快就回來了。我來到鍾老床前,鍾老臉色依然很好——至少比師弟們説的好。鍾老看我來了,昏花的老眼中露出了喜悅的光芒。他望著我:“有幾件事兒叫你來。那套書搞得怎麼樣了?”我知道鍾老説的是我和他主編的那套《二十世紀中國民俗學經典》。鍾老一輩子出了不少書,但唯獨將這套書看得很重。我告訴他:“一切順利,現在已經出了三本樣書,因為正在國際展覽中心參加圖書訂貨會,所以沒辦法拿來。不過16號(原定這天在人民代表大會堂給鍾老祝壽)應該能印出來”。

  鍾老高興地説:“那就好。”接著道:“要認認真真做書,但同時也應該懂得宣傳。你考慮考慮作廣告的事兒,沒有宣傳是不行的。我們沒有錢作廣告,你就把我的《前言》在《光明日報》或是《讀書報》上發發吧”。我答應了。接著,鍾老又説:“我們應該再搞一本《世界各國民俗學發展史》,這很重要,搞中國民俗,要了解世界,要有世界眼光。”巴莫昨天剛下飛機,時差還沒倒過來,下午時分,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睛。我催她回去,並囑託她這幾天多照顧照顧鍾老。她答應明天和康麗一塊兒來。康麗是鍾老弟子,也是他的助手,為了照顧住院的鍾老,她和在學的師弟師妹、教研室的老師們輪著班地照顧鍾老,已經許久沒有消停了。

  鐘宜、巴莫走後,我與鍾老又聊了一會兒。我告訴他,為了《二十世紀中國民俗學經典》的出版,社科文獻出版社謝壽光社長已經表示,就是賠本也要做好這套書。為了這套書,編輯王靜兩次病倒,八十多歲高齡的陳振藩先生更是認真,別的不説,僅是核對引文,就耗去了半年多的時間……。

  鍾老感慨良多。最後,他將目光遲遲地移向了我,吃力地説:“謝謝他們,他們為中國民俗學作出了貢獻,中國民俗學界的朋友們是不會忘記他們的。謝謝,謝謝他們……”。

  與以往不同的是,今天鍾老的發音已經變得有些模糊,需仔細辨別才行。我怕累壞鍾老,推説給他按摩,這才打斷他的話題。這時的鍾老已經瘦骨嶙峋,只有寬大的腳掌還是那樣的飽滿、紅潤。在我的推拿中,鍾老靜靜地進入了夢鄉……

  算來鍾老此次住院已有五個多月,雖説是住在醫院,可他常常身在曹營心在漢,一直惦念著外面的事情。民俗學會秘書長賀學君來了,他會問起春天民俗學學術討論會的準備情況,弟子們來了他會談到他們正在寫作的畢業論文。有時,我們也會給鍾老帶去些外面的求助信息,從東南的陳華文,到西北的郝蘇民,只要他能答覆的,都委託給我們,捎話給遠方的朋友,唯一不談的就是他自己。

  鍾老是個極勤奮的老人,就在他住院前的前一天,還給弟子們上課,這時,他已有99歲的高齡。在醫院裏,除醫生治療外,你很難感受到醫院的氛圍。不管誰來這裡,大家熱火朝天談的都是學問。如果沒人來,這裡便成了鍾老讀書的天堂,他會抓緊一切時間,叫我們給他讀書念報。讀書時,更多的情形是他閉目養神,當你以為他睡著了而停下來的時候,他會突然發問:“怎麼不讀了?”讀到文章妙處,他也會像個酒氣十足的酒鬼一樣自我陶醉道:“不愧是大家!佩服!佩服!”

  一個月前,北師大文字典籍民俗學教學研究基地召開民俗學學術討論會,會間,外地代表30余人特意來醫院探望鍾老。鍾老高興地説:“這是我住院百天以來的最高興的一天,這也是我從事民俗學工作80年來最高興的一天。”我深信這是真話。中國民俗學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學科,發展到全國有數千人隊伍的龐大軍團,這裡面凝結了鍾老多少心血?!鍾老常説:“我是五四運動的兒子,我是人民的兒子。”正因為他認識到了民貴君輕的道理,看到了民眾的偉力,所以,他才毅然淡出文壇,做起了“眼睛向下”、關注百姓的學問——這個文弱的書生一直在關注著民眾,關注著他們的生活,他們的文化,即或是被打成了右派,他也無怨無悔。打倒四人幫後,還是他,第一個挑起中國民俗學大旗,使這門深受磨難的學問重獲光明……。前些日子,一個記者採訪我,問:“你用一句話總結一下鍾老。”我不加思索地答道:“他是人民的學者。他的一生都在關注著人民。”

  望著鍾老那疲憊的身軀,一股暖流,從我的眼中奪眶而出……

  天漸漸黑了下來,回家的人們堵塞了車道。為了不打擾鍾老,我輕輕地退了出來。當我回過頭來再一次將目光投向鍾老的時候,看到的是魂遊夢鄉的鍾老。他睡得是那麼甜,那麼香,睡夢中時不時還發出兩聲夢囈。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居然是我與鍾老的最後一別。

  1月9日,鍾老還為“鐘敬文民俗學基金”確定人選,談研究生的畢業論文,入夜後,鍾老的病情便開始惡化起來。鍾老的兒女孫侄們都緊張地守候在老人身旁,弟子見先生微微抖動的嘴唇,知道他要説些什麼,便俯在先生身邊,先生艱難地從嘴裏吐出了兩個字:“海豐……”弟子沒聽清,問:“是論文嗎?”先生搖搖頭。“廣東?是廣東的海豐嗎?”弟子帶著哭腔問:“先生,您是想家了吧?”先生吃力地點點頭。這時,在場的所有人都已經哭成淚人。過了好一陣,先生説:“還有……很多事……沒有做……”

  2002年1月10日零時1分,鍾老永遠地離開了我們,離開了這群他所深愛著的弟子們。

  鍾老走了,他走得是那麼的匆忙。在我的判斷中,鍾老至少還能熬上半年。我一直在盤算著今年怎麼陪他度過這可能是他人生中的最後一個除夕。然而,鍾老並沒有熬到那個足以讓百病逃遁的花季。2002年的春天,你來得太遲太遲!

  鍾老走了,他走得又是那麼的從容,因為他無愧朋友,無愧百姓,無愧生他養他的這片平野山林。他真的將自己的一生都獻給了他所鍾愛的人民。就在他入院前,還拄著柺棍爬上圖書館的三層給弟子們授業,就是在他去世的九天前,他還在為中國民俗學學科命運而上書中央,就在他去世的前一天,他還在為中國民俗學的未來竭力耕耘,而他自己所能帶走的,只有那被病魔榨幹的身軀,總計不過六七十斤……

  鍾老,弟子們因在您彌留人世的最後一刻未能盡到孝心,已然心碎,不過,您託付給我們大家的事兒我們一定能夠辦到,因為我們已經長大成人!

  鍾老,靈車就要啟動,魂帆就要出發。帶上您的書卷,帶上您的錢糧,回到您那魂牽夢繞的故鄉!那裏天藍水綠,那裏竹秀花香,那裏有仙逝已久的親朋故舊,還有那深愛您的師娘!

  鍾老,人生當有來世,到那時,我們還將投報到您的門下,一起重溫書香!

  2002-1-14

(編輯:郭翠瀟來源:CCTV.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