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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董書君》調查手記 |
新少女董書君
編導 李冰
最早知道董書君的故事，是從當時任執行製片人的張潔那兒。
某天將要下班的時候，張前輩有些神秘地對我説：你過來，有個好題材要給你。
他桌上是從《焦點訪談》轉來的一封群眾來信。隨信寄來的《重慶商報》上，幾乎登載了一整版董書君的照片：農村、年輕姑娘、臥床不起、大眼睛、眼淚、疲憊的父母。
記得當時董倩説，她對弱勢群體特別關注，但她還説，這個故事能承載什麼呢？
兩天之後， 2000年12月9日，董倩和我奉命出發，去找董書君。
那個時侯，我到《新聞調查》還不滿兩個月，第三次出差。頭兩回分別跟著“老”編導徐濤及張前輩，到內蒙古和大巴山裏做了兩次前期調查，但後來，那兩個節目都沒拍成。這次，董書君的故事如果能用紀錄的手法來做，咱多少還有點數。但是，要用我所理解的“調查”式的“語言”和“格式”來講述，那咱可就心裏沒底了。照片上的董書君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她是否合適作為採訪對象？在她的故事裏，能夠調查出什麼？説明什麼？又能説到什麼程度呢？再有，面對這樣一個弱勢家庭，是帶著天然的同情？還是表現“調查式”的冷靜、客觀？或者需要仗義相助？要麼應該平等、平常待之？這些從前不需要也沒有機會直面的問題，一下子都擺在了我面前。
董倩一路上都表現得冷靜和從容，沒有絲毫的不適，笑瞇瞇地和我談論著四川的美食，儼然是早以習慣了輾轉異地，面對未知數。我企圖跟上這種心情，但“虛”和“未卜”的感覺讓我根本放鬆不下來。哎，路途真漫長。
12月10日，到達重慶的第二天，《重慶商報》的攝影記者帶我們前往董書君的家。
山路彎彎，只差雲深霧罩。頭暈腦脹地轉了三個多小時之後，董家溝終於出現在山腳下。我們從僅能一人通行的小路進村，嗅覺裏飄來水田和竹林的味道，池塘裏的鴨子不時發出振翅的聲響，豬圈裏的肥豬也在泥水中酣睡著，這兒與重慶城裏，是兩個世界。
董書君的家在一個小山包上，是個二層磚樓，場院裏和涼臺上挂滿了半幹的尿布。光線昏暗的堂屋裏，幾乎已經空了，只剩下一張木桌和墻角裏堆著的生理鹽水瓶。抬頭看去，二樓的木樓板也被拆得七零八落，大概是都賣光了。董書君的床被擺在了廚房裏，靠著窗、門，為的是既能看見屋外，又能暖和、乾燥。因為事先知道我們要來，董書君特別穿了一件杏黃的毛衣，見到我們，她滿開心地笑了，臉上沒有愁容，氣色也不錯；倒是她的父母，蒼老、憔悴、緊張。
董倩在董書君的床邊坐下，特別親和地跟她聊天，我仔細看著，董書君的確是個好看的姑娘。皮膚細膩光滑，頭髮烏黑亮直。她淺笑的時候，一雙大眼睛，波光流動，嘴角露出幾分自然的靦腆，很動人。後來錄音師李宏衛多次説，這樣一個姑娘要是擱在城裏，還不是爹媽疼著、男朋友愛著，再幸福不過了。但是董書君陽光般的日子還沒來得及開始，就已經烏雲壓頂了。
當天回到賓館，向領導報告了情況。董倩用她豐富的採訪經驗作出判斷，最後，製片人決定，拍。12月11日，綽號“老特務”的攝像陳強和王忠新以及錄音師李宏衛帶著一大堆設備來了，開拍。
12月12日，大家6點起床，搬著設備下樓，約好的車不見蹤影。中午12：30，我們吃午飯時，車來了，但一天泡湯了。
12月13日，大家5點起床，中午10：00左右到達董書君家，董書君的律師李輝和省高院的老汪隨我們一路，幫了很多忙。採訪一直進行到天黑，每個人都凍壞了。我忘不了，採訪時，董書君哭著説，她希望自己早點死去，讓爸爸媽媽能過上好日子。
隨後是回到重慶的一連串的採訪，每次董倩都會冷靜地提醒我：這部分你想用在哪兒？怎麼用？有什麼意義？而我對於見到的一切開始感到深深的不安：董書君上當受騙的那個勞務市場，街邊是卡拉OK廳、錄象廳；董書君曾經工作過的那個溫泉區，有不少的舞廳、卡拉OK廳；城裏有燈紅酒綠的一條街，洗腳房連著按摩房，歌廳連著舞廳。從事那個行業的女孩子們，在霓虹燈下晃動著身影，她們是不是也曾有過董書君那樣倍受呵護的童年，也曾有過當醫生的憧憬，也曾經做過董書君那樣的掙扎呢？
拍攝在一個星期後完成，回到北京，40分鐘的常規節目被我做成了20分鐘。在一盤盤素材裏，我找不到節目的方向，那些畫面沒有領著我往前走；能夠放在節目裏的內容更回答不了我的疑惑，編輯的過程很難受。
在我們離開重慶的第二天，全國婦聯和殘聯的工作人員到董書君家裏看望了她。是董書君自己給許多單位寫了信，希望得到幫助。
2001年1月20日，節目播出了，就叫《少女董書君》。
3月13日，董書君在許多熱心人和福利機構的幫助下，和父母一起來到北京。那晚，北京西站的站臺上有近十家新聞單位的記者等待著她，中國殘疾人康復中心的護士將鮮花送到了被閃光燈和人群弄得不知所措的董書君的手裏。
後來，北京的報紙上不斷見到董書君的消息和照片。
2001年7月，攝製組和製片人們帶著觀眾寄來的2萬港元和幾千塊人民幣，在康復中心的病房裏，又見到了董書君一家。
董書君用帶著卷舌音的普通話對我們説，前些日子她在公園裏見到了鄧樸方，桑蘭也來病房探望過她。經過幾個月的康復鍛鍊，她已經能夠自己坐在輪椅上，並且還學會了借助支架和拐杖，站立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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