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聾兒》調查手記

關於白濤和有關白濤的閒聊

編導羅陳


  我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認識的白濤。

  那天,我去聽“國際電視周”有關傳媒的一場演講,因為沒票也沒請柬,只好拿中央臺的“狗牌”招搖撞騙,同時將一張雜揉了些許虛榮的名片放在那裏。

  兩天后我受到了一封由白濤發來的的電子郵件,一個好心的工作人員將我的名片給了白濤。她在郵件裏將自己兒子變聾的經歷一五一十寫得十分清楚。我的第一反映就是:又是無法弄的醫療糾紛。就在我查閱郵件的時候辦公室的電話響了,打電話的是白濤,她問能否面談,有些事情在電子郵件裏説得還不是很清楚……。

  聽了她的經歷後,我很想用一種很嚴肅的態度和嚴謹的詞句來形容當時對白濤經歷的內心感受,但我卻找不著。想來想去還是用董倩的一句話來評價白濤的經歷比較貼切:倒楣催的。雖然這樣説有點殘忍,但事實就是這樣。

  白濤:吉林白山市人,今年三十二歲,畢業于外經貿大學。

  她的兒子周宬翰今年五歲半,在他十四個月大的時候,因醫生誤用耳毒性藥物--“硫酸慶大酶素”致使周宬翰兩耳全聾。隨著孩子的雙耳失聰,一家人的命運也徹底改變了:首先是因為孩子的變聾,丈夫和白濤離婚。接下來是白濤的母親為了給孩子討個説法,拿著花了兩年的時間好不容易才到手的醫療鑒定到了法院,威嚴的法官透過歷久彌新的老花鏡看著她並告訴她説:市裏有規定,這類案件不予受理。老母親因此倒在法庭之上悵然離世。

  生活的磨難並沒因此而停止。

  母親去世以後,白濤一邊給孩子語訓一邊為孩子討説法,她找到了她所能找的吉林省和白山市的領導,可到了當地法院依然沒有任何結果。有人甚至直接跟她説:你別再給組織添麻煩了,官司就這樣打下去一輩子沒戲,你別忘了在你跟誰鬥呢!白濤不信,不甘心。但後來她信了。於是她變賣了家裏所有能賣的東西,離開白山來到北京。

  北京是個物欲橫流的地方,讓聾兒開口説話卻成為白濤生活的唯一目標。孩子雖然聾了但他還有語言功能,只要訓練得當,部分的語言功能還可以恢復。為了讓白濤能專心給孩子語訓,剛來北京的白濤的生活費用都由弟弟負擔。但是不久她惟一的經濟來源已無法維持一家人的生活,(其中的原因不便公開)為了減輕弟弟的負擔也為了活下去,外經貿大學畢業的她一度靠幫人賣電池艱難度日。

  生活就這樣再一次將她戲弄,而她卻不得不面對。看著那張被生活揉搓得近乎灰色的臉,你很難想象白濤曾有過輝煌。

  白濤有過這樣一段表述:我既不感激生活,也怨恨生活,生活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只能承受。

  對白濤來説這就是生活,她就得這樣活著,生活的艱難讓她有了一種境界。

  回辦公室的路上攝製組的哥兒們有一種共識:知足吧!你瞧瞧人家這日子過的,咱現在至少健康還不是一種奢求,咱現在至少還不會為鬥米而折腰。在議論的時候我們不約而同地想起了本組一位姓耿的同志,而且發現這位同志與白濤有著一些相同的品質。

  他們都是中國名牌大學畢業的高材生:一位畢業于上海的復旦大學,一位畢業于北京的外經貿大學。

  他們都有在商海中輝煌的經歷:一位曾是大連廣告業的風雲人物,一位曾是白山市外貿行業的明日之星。

  他們都有過聲色犬馬的生活:一位曾坐著“大奔”上下班,而且在路上可以鄙視任何一位騎著自行車行色匆匆的人;一位曾把買幾千塊錢的衣服看作平常事,曾幻想自己在三十歲的時候一定是個風姿綽約的女人。

  幸福的生活大多相似,不幸的生活各有不同。本組的耿同志也有被人用槍指著腦袋的時候,也有被折磨得囊中羞澀而不得不跑到中央臺來打工的時候。

  英雄的品質在於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一個真正牛X的人不在於你如何付出艱辛的努力歷經磨難達到目的──那是你應當或必須付出的──而在於你曾經擁有、重返艱辛的時候能變得平和,這是我們在討論之後,以那位姓耿的同志和白濤為參照得出以上比較慎重的結論。

  當然我們並沒有説耿同志和白濤已經做得很好,白濤的官司還要打下去,因為她認為只能依靠官司才能徹底改變孩子的命運。兒子如果有一個二十萬的耳蝸就能讓他從無聲世界回到有聲世界,也只有法律能保障一個生命的權利,雖然世態炎涼。所以白濤的內心並不平和。難怪張潔同志不喜歡白濤,用紀錄片大師的眼光看白濤那張灰色卻堅強的臉自然是會少一些對弱者的同情。但生活賦予的堅強卻不可以導演。

  而耿姓同志最近剛剛幹了件給“組織添麻煩的事情”。

  這件事發生在前兩天,當他拎著皮箱準備利用上飛機前的短暫時間去給自己填一張參加中國中央電視臺招聘考試表格的時候。地點是科技會堂。一位同事這樣描述老耿的樣子:他瘦弱的身體拖著一個碩大的皮箱,看上去就像一個從外地剛到北京的學子,滿眼都是理想,仔細端詳著“報考細則”,時間很長。之後鄭重排隊,之後鄭重地挪到工作人員面前雙手遞上自己的簡歷、學歷和獲獎證書。當中央臺的那位老師接過他遞上去的一切時,老耿的眼裏只有那位老師老花鏡上反射出來的自己的戶口所在地:大連市。老花鏡徐徐地摘下,戶口所在地也慢慢地消失,一個文雅的聲音告訴他:你不行。重新戴上的老花鏡看著腳下竹筐,裏面放滿了類似老耿的簡歷,白花花象一條條不再喘氣的死魚。

  以下的情景可想而知。走出科技會堂的老耿給自己這一天做了四個字的總結:自取其辱。當他回過頭去再一次核實自己的評價是否準確時,又有一批評論部的戰士們魚貫而入,他再次用四個字總結:前赴後繼。

  曾經牛X的老耿終於不再平和,他也許在納悶:我們懷揣理想,教會別人學會尊重,怎麼自己卻被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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