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第二監獄的春節>>調查手記 |
放 茅
編導汪東升
放茅,意思是上廁所,監獄裏的詞。在這裡面,犯人每天生活的開始和結束都伴隨著監獄幹警那聲響亮的“放茅”。在監獄拍片的那幾天中,“放茅”這個詞似乎總是能出現在周圍單調的聲音中,並在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裏,反反復復、無休止地在記憶裏回蕩。
張燕生被批准回家過年的那一天,天上飄起了雪,時緊時慢。我們攝製組的幾個人起床的時間比計劃中晚了十幾分鐘,沒顧得上去廁所,拎著機器就往監獄大門跑。從那一刻開始,就註定了這一天會是充滿憋尿感覺的一天,換下囚服的張燕生看上去很年輕,如果在外面的世界中遇到他,很難想像出他是已經在監獄裏渡過了十幾年的人。曾經,我對張燕生説過這種感覺;他回答我説,長刑期的犯人看上去都比實際年齡年輕,雖然在監獄裏十幾年,但記憶很少,每天都一樣,能記得起的就是來的那一天。按照他的説法,我肯定──過了年,再回到監獄裏的張燕生會比現在老一些吧。那一天的拍攝還算順利,只是在追趕張燕生回家的路上,車上收音機裏那時緊時緩的古箏曲讓我極不舒服,因為憋尿。
現在的監獄建設得很像學校,除了那標誌性的高高的圍墻;監獄裏服刑犯人的生活規律很像學生,只是學校裏的學生大都在瞻望,而這裡的人大多在回憶。我很難想像出重刑犯人觸摸記憶時是怎樣一種狀態,這就是拍《第二監獄春節》最初的動機。
張燕生離開監獄後,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他記憶中最熟悉的北京展覽館,前蘇聯風格的建築在下雪的天氣裏顯得有些遙遠。雖然還有認識張燕生的過路人跟他打招呼,就像天天見面的朋友似的!一切都在平靜的下面涌動著。張燕生的家住在展覽館後面一棟舊的塔樓上,自從張燕生踏進他久違了的家的那一刻起,那種夾帶著悲傷的節日氣氛就籠罩著這處兩室一廳的老房子。嘴裏説的都是高興的話,眼睛卻都濕潤起來,一大家子人都極力維護著這種表面上的脆弱的平靜,包括我們這些拍攝者,直到張燕生的母親説“燕生,過來看看你爸”。那是一張遺像,一張微笑著的遺像。我很清楚地看到張燕生忍了一下,沒忍住,眼淚、鼻涕、聲音,總之身體裏所有能施放的東西一瞬間便全部迸發出來了。
傍晚收工回監獄的路上,攝製組的人話少了許多,雪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停了,伸向遠方的高速路上沒有別的車輛。突然有人提議“放茅”,我感到被忽視了的憋尿感又涌了上來。我們停下車,面對著路邊被白雪覆蓋的田地,一起吹起了口哨。我説:“今天我們都回家陪父母吃晚飯吧!”於是調轉了頭,往城裏駛去,剛才放茅的地方露出幾塊紅褐色的泥土,很深、很圓。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