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能“遠離”嗎?
出鏡記者 長江
我這個人愛哭,組裏的人都説:愛哭的人不適合在《新聞調查》做記者;有的時候聽了一些不幸的人的悲慘故事,被採訪對象還沒流淚,我就忍不住了,但是在做《遠離職業危害》這期節目時,我還沒有見到住在醫院裏的那些患了職業病的年輕姑娘和小夥子們就已經淚眼淋淋了。
那天剛從四川內江結束《內江城管透視》的採訪就趕到廣州接了“職業病”,一下飛機,還沒吃晚飯,編導陳新紅就開始讓我熟悉材料,過去我只知道人們在飛機儀錶車間做事可以吸到有毒氣體,礦工在井下作業會得矽肺病,但我不知道什麼是“白電油”,不知道“有機溶劑中毒”,甚至不知道什麼是“苯”,“苯”在讓人吸了幾個月甚至十幾天后就會讓一個青春昂然的小夥子、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得上“再生障礙性貧血”,這種病沒方兒治,治不起,死亡率極高,窮人得了幾乎就是“死路一條”。
這個時候我還沒有哭,我是在聽了編導陳新紅告訴我一件事後再也擋不住眼淚和心痛。
在我到廣州的頭幾天,陳新紅安排被採訪對象,在廣東省職業病防治院見到一個叫李春慧的17歲女孩和一個21歲的大連男青年,因為他們在醫院裏走來走去,樣子不大像病人而沒有把他們納入視線,但一兩天后,僅僅是一兩天,這兩個人就已經分別躺到在床上,一個已經昏迷,一個準昏迷,兩個人隨時都有可能眼睛一閉就走進死亡。
李春慧,只有17歲的花季,我的女兒也快17了,我知道那是多麼嫩的一支花朵,母親在精心澆灌了這支花朵17年後,就要聞到花朵盛開的芳香,但是,這支花卻活活被毒氣熏倒,熏到血液凝固,心跳將很快停止,這讓母親怎麼忍受得了?
事實上後來我在見到李春慧的媽媽時,採訪根本沒能進行下去,這位媽媽在我們的鏡頭前始終和陪同她的妹妹抱頭痛哭,那揪心的哭嚎讓同是母親的我也沒法進入工作狀態。因為春慧就躺在隔壁的病房裏,我沒有看到她的身上有沒有潰爛,但是我看到了她的臉,她的臉上有不少膿痘,眼睛裏也有,黃黃的,當時還在很清楚地和我説話,可醫生説她隨時都會死亡。事實上,我們結束採訪不幾天小春慧就合上了眼睛,所有人的心都碎了。
這期《新聞調查》節目名字叫“遠離職業危害”,但當看到這個題目時我心裏已經在憤怒地叫喊:我們能“遠離”職業危害嗎?當我走進我所採訪的有職業病危害的廣東各地的傢具廠、鞋廠、台資印刷廠,我知道工人們是在怎樣完全無知的情況下每天笑著迎接毒氣殺手的傷害,黑心老闆為了賺錢,明明知道什麼膠裏有毒卻視年輕的生命而不顧,一家童鞋工廠的流水線上,7名女工已經因為“苯”中毒住進了醫院,其中兩名懷孕女工生下了怪胎,可這條流水線一天也沒有停過産,又有7名接替的新工人坐在原來7名受害女工坐過的地方,還是在幹原來7名女工同樣的工作,用著同樣的膠水。
有人説,沒辦法,中國現在還是發展中國家,發達國家不會把可以造成職業危害的工廠設在自己的家裏,他們可以把這樣的工廠建在“第三世界”,因為“第三世界”有無數廉價的勞動力,他們正在“引進外資”,他們願意!
中國是“第三世界”,中國真地願意引進一個又一個“有毒工廠”,用無數年輕的生命來換取“富裕”嗎?
衛生部部長張文康告訴我:目前我們國家有115種職業病正在發生,僅2001年已經患有職業病的人數就有13218人,這個數字還只是報上來的。
我不認為今天的中國能做到真正地遠離職業病,我們有太多的“難言之隱”,而對於我,真正的“眼淚和心痛”還不是國家的這種“無奈”,不是下層民眾的生命太不值錢,而是那些正在瘋狂賺錢的人活著卻死了良心,他們知道患了職業病的人大多數會在半年以後發作,因此不到半年就將工人辭退,有些人樂呵呵地拿了老闆給的為數不多的一點錢轉到了下一個工廠,而一個月或更短的時間他們就病倒或病故,有些人春節回家上路時還好好的,可人還沒到家就死在了火車上,死去的年輕姑娘和小夥兒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家人也茫然無知,這筆債該向誰討,該記到誰的帳上?
節目播出了,但在我看來,這期節目還沒有真正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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