欄目品評 > 正文

《講述》:講述的方式

央視國際 2004年06月14日 16:44

  

張小琴

  “講述”真是一個再確切不過的好名字,從敘事學的角度來看尤其如此。

  《講述》是一個講故事的欄目,既要講故事就有一個怎麼講的問題,這其實就是敘事學的核心問題,故事和故事的敘述。

  理論家為我們總結了兩種敘述故事的方式:“講述”(telling)和“展示”(showing),“講述”是由一個敘述者來講故事,而“展示”是由人物直接呈現,儘量忽略敘述者的介入和評論。

  《講述》之所以當得作為敘事學方法的“講述”二字,就因為它“講”故事,而不是通過展示來呈現故事。就電視來説,“展示”的最典型表現是紀錄片,比如《英與白》記錄了一個女人與一隻大熊貓共同生活的狀態,既沒有對話也沒有解説,只有非常簡單的字幕,敘述者幾乎無跡可循;而“講述”卻是用語言把發生過的故事講出來,有非常明顯的敘述者。也與熊貓有關,《講述》欄目曾經播出過一個緊急搶救病熊貓的節目《特殊搶救》,它不是把搶救過程記錄下來“展示”給觀眾,而是在事後由親歷搶救過程的當事者把這段經歷“講述”給觀眾。畢竟,生活中能夠由電視鏡頭直接紀錄的片斷實在太少了,《講述》找到了一種恰當的方式,不採用鏡頭記錄而採用“口述”,讓主人公把人生中最珍貴的經歷與觀眾共享。

  當然“講述”與“展示”的區別不只是表現在主要運用語言還是運用畫面,事實上所有的談話節目都更多地依靠語言,但是並不是所有的談話節目都是在“講述”。恰恰相反,談話節目曾經被稱為脫口秀,它的英文原名talk show中就隱含了 “展示”(showing)的意思。從電視實踐來看,很多談話節目也在大量運用“展示”的表現方式。比如《藝術人生》節目,有時候創作者會在主人公不知情的情況下安排意想不到的親友突然出現,目的在於激發起主人公談話當時的一種狀態,呈現給觀眾,這就是一種典型的“展示”。

  “講述”和“展示”作為兩種敘事方式並沒有優劣之分,不過它們的傳播效果並不相同。《講述》所特有的“講述”方式正是其節目內容決定的。

  一、《講述》呈現的主要是故事,而不是理念、觀點或者思想情感。

  《講述》的主人公大多不是社會名流,觀眾對他們幾乎沒有了解,他們唯一使觀眾有願望傾聽他們談話的理由,是他們曾經有過的那一段特殊經歷。比如《特殊搶救》的主人公,大家想聽的就是他搶救熊貓的那一段故事。這與一些名人、要人或者新聞人物的談話有很大的不同。一些新聞專題節目如《東方之子》、《面對面》有大量篇幅用於表現主人公的觀點和思想。而《藝術人生》欄目經常調動各種手段激發主人公的情感。《講述》雖然也要表現情感和思想,但是這些因素都是在故事中隱含著,它很單純,就是通過講述人的講述呈現一個相對完整的故事。

  與此相關,《講述》呈現的是一個過去時的故事和一個現在時的講述,在兩者之間,側重的是前者。由於以故事為主要表現對象,講述人在講述時的狀態以再現故事發生時的情感狀態為主,輔以當下的感悟和思索,而不以當下的狀態為主要目的。

  二、《講述》以主人公第一人稱敘述為主要敘事角度。

  《講述》説的是故事,由誰講,決定了故事的敘事角度。在電視節目中,故事可以由主持人講、記者講、不出面的創作者以畫外音的形式講,或者當事人講,當事人中又有主人公、次要人物和旁觀者的區別。比如央視新聞頻道的《社會記錄》欄目就是主持人講述+主人公展示;《新聞調查》是記者講述,它的當事人也會展示或者講述,但他們大多是一些“不可靠的敘述者”,要經過記者的調查驗證,觀眾聽信的不是當事人的説法,而是記者的説法;《藝術人生》是主人公講述+主持人講述+當事人展示。

  在《講述》欄目中,一般有三到四種聲音,當事人(大多數情況下是故事主人公)聲音、訪問聲音、場外敘述者的畫外音,有時候會有一些次要當事人的場外敘述。在所有這些聲音中,故事主人公的聲音是最強的,是主要的敘事者,其他三種聲音都很微弱。其敘事線索主要是從主人公的角度展開,讓觀眾跟隨主人公的眼光、感受、思考來獲知故事的面貌。這就使得故事主人公幾乎直接呈現在觀眾面前,把他所經所作、所見所聞、所思所感直接傳達給觀眾。這樣的講述具有不可替代性,因為人物的經歷和感受只有他自己是最清楚的。當然這與《講述》的另一個特點相聯絡,那就是--

  三、《講述》著力塑造的是一個“可靠的敘述者”。

  不管當事人在説什麼,觀眾都可以信也可以不信,從一定意義上説,真正的最終的敘述者永遠是創作者,而形式上的敘述者能否獲得觀眾的信任,主動權大部分掌握在創作者手中,創作者可以採用很多表現方式促使觀眾相信或者不信。《新聞調查》欄目中的一些中性或者反面當事人之所以受到懷疑,是由於他的聲音受到創作者有意設置的其他聲音的干擾,而《講述》欄目恰恰相反,它要著力塑造一個“可靠的敘述者”。

  《講述》的講述人一般來説既是故事的主人公,又是故事的敘述者,這就意味著他同時呈現一個經驗自我(故事中的“我”)和一個敘述自我(講故事的“我”),兩者的距離越小,人物和他的敘述就越可信,故事在觀眾面前呈現得就越直接。有的節目會著意誇大這種距離,我們看央視《面對面》欄目對牛群的採訪,主持人不斷提出挑戰和質疑,甚至當面評論牛群的敘述真實與否。這就使得觀眾對主人公産生或多或少的懷疑,最終觀眾接受的不是牛群本人的敘述,而是創作者的敘述。表現在形式上,主持人參與敘事,經常交待主人公不知道或不想透露的信息;訪問者與主人公的語言勢均力敵,相互交錯;以畫外音形式出現的場外敘述者總是與訪問者在同一立場。這就使得主人公處於被動的受控制的狀態。

  而《講述》欄目的訪問者不參與敘事,不交待情節,不評論,也很少質疑。講述人同時作為第一人稱的故事主人公,相對完整地敘述自己的故事。表現在形式上,講述人呈現的是大段的連貫話語,訪問人的語言簡短、柔和,以延續談話為限度;次要當事人是講述人敘述的旁證,增強而不削弱講述人的聲音;場外畫外音代表的創作者聲音非常微弱,而且立場總是與講述人同一,只進行同方向的補充,而無意推翻;採用“少敘法”,無論是場外敘述者還是訪問人都不比講述人知道得多,也無意透露講述人不想透露的信息,他們都不操縱談話,主人公或者説講述人掌握談話的主動權,敘事動機也來自講述人自己。這樣的敘述方式與《講述》欄目的內容是一致的。《面對面》強調的是對話和交鋒,在對主人公的挑戰和質疑中確認或者否定,使節目呈現出對話的張力;而《講述》欄目強調的是故事,它的宗旨是以美好的故事和美好的主人公喚起人們的感動,講述人是節目中唯一的正面主人公,最重要的敘事手段是講述人的敘述,所以必須使講述人獲得觀眾最大限度的信任。

  《講述》主人公的敘述自我和經驗自我高度統一,這是創作者的選擇,它使得敘述者或主人公獲得觀眾的認可,但是同時由於其間的距離很小,幾乎沒有空間來容納媒介立場,所以媒介立場主要通過選擇來實現,選擇誰來講,選擇哪一段進入節目。

  四、《講述》欄目中訪問人的功能主要是一個聚焦者,不是談話對手,也不是第二主人公。

  在很多談話節目中,訪問者實際上是另一個敘事者,他們掌握著主人公豐富的資料,參與敘事,激發或者質疑主人公,在與主人公共同敘述或者相互交鋒中,成為節目的第二主人公。而《講述》欄目小心翼翼地維護著講述人作為唯一主人公的地位。在它的談話空間中,雖然也有講述人和訪問人兩方,但是故事主要是由講述人來敘述,訪問人既不質疑也不參與敘事,她知道得跟觀眾一樣多。如果把《藝術人生》、《面對面》等欄目中的談話雙方比作兩條小溪,他們相互激蕩,匯流成為一個節目整體;那麼在《講述》欄目中,只有一條溪流在暢快地流淌,而談話的另一方--訪問人的話語更像是一束照在溪流上的追光,時近時遠、時內時外、時強時弱,在有限的節目時間內,使故事主人公曾經經歷的一切完整充分地呈現出來。這種作用就像是攝像機的聚焦,其功能是為講述人提供敘事角度,為觀眾提供欣賞角度。

  2003年1月播出的節目《肩頭上的學校》全面地體現了訪問人的這種功能。節目講的是一位學校校長曆盡艱難建立新學校的故事。訪問人的第一句問話“原來學校是什麼樣子?”聚焦在故事的開頭,也是一個外部聚焦,要引入的是情景描繪。之後拉開距離,關注建學校過程中的一個個情節,不斷遇到困難,不斷克服困難。其間不時聚焦于行動細節,或者從人物行動轉到到人物內心,有時又騰挪開來,聚焦于其他的相關人物。像這樣的問題“您做這一切,您愛人她是怎麼樣一個態度呢?”就是明顯的視角轉換;“背水泥有沒有真的背不動的時候?”是對細節的聚焦;“您把您的家産都抵出去了,一旦他去拆您的房子,去牽您的牛和豬的話怎麼辦?”又是從對事件的外部聚焦變換到對人物內心的內部聚焦。

  在這種情況下,訪問人會犧牲一些個性和鋒芒,但是仍然可以表現出敏銳和睿智。隨著訪問人的不同問話,講述人變化著講述的角度,觀眾也隨之變換著欣賞故事的角度,在狹窄的談話空間中,訪問人拓展出多角度多層次的故事空間。但是她只是照亮而不改變故事的面貌,只是喚醒而不影響講述人的記憶和情感,以最大限度地呈現故事和故事的主人公。

  “講述”是《講述》欄目的主要表現手段,故事是《講述》欄目的主要內容,主人公第一人稱敘述是主要的敘事角度,聚焦者是訪問人的主要功能。經過兩年的實踐和探索,《講述》欄目形成了較為穩定的敘事方式,這是欄目走向成熟的標誌。如果能夠在完整呈現故事的同時盡可能表現主人公的豐富性,可以使《講述》欄目更具有魅力。比如在不損害主人公敘述可靠性的前提下,適當地對當事人進行一些激發,可以使他們在講述時的當下狀態更具有表現力;而在人物的經驗自我與敘述自我之間控制一定的距離,也能夠增加節目的張力。

(編輯:郭翠瀟來源:CCTV.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