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對東方時空模式的體察

央視國際 2004年03月16日 18:05

  一個電視臺、一個國家,樹起一個名牌欄目,真不容易,而且這個名牌欄目還是深受觀眾喜愛的,更不容易。欄目辦得好,有兩個普通標準,一是得上級首肯及同道欽佩,二是受社會百姓的由衷好評;還有兩個專業標準,一是節目內容充實到位,切中肯綮,二是節目包裝光鮮精美,富於創意。《東方時空》,或者就曾是這樣的欄目。

  勤於探索,勇闖新路,經歷曲折,漸至佳境──這大概是《東方時空》的成長之途。幾年來,由散未成型,到初現雛型,到基本定型,終於成就了一項偉業,為共和國的傳播媒體樹起了一面旗幟。由實而名,再由名復實,《東方時空》,建立殊功。

  如今,每天收看《東方時空》,作為收看電視新聞的一種補充, 正進入國人的生活之中。這個《時空》,通過子系統的“東方之子”、“生活空間”、“面對面”、“時空報道”,把光束射出,但凡大事、華夏精英、百姓況味、典型個案,盡顯熒屏。在新聞層面上,追求文化,在社會層面上,著意啟發,於是有了一發發重型炮彈,有了一闕闕人生壯歌,有了一段段家庭咏嘆調,使國人的生活被引入精神的文化的境界,為提升國人的素質、提升國家的質量、提升國家級大臺的聲望,《東方時空》,可謂立下頭功。

  當然,這只是話挑好的説。在一般意義上,也確是如此。然而,若從發展的眼光、從創新的要求、從平民的視角、從同業的感覺等元素上來審視衡度,好象就還有話説:現行的節目架構、欄目設置、欄目基調、主持人組成、主持人範式,基本形成了一種模式時空。這首先是實績的表徵、實力的證明,也是一個警醒,因為一旦模式了,窠臼便易築成──或許,這恰是《東方時空》的隱匿性負面效應? 於是,我們來對這模式體察一番。(這裡,“體察”用其本義,與“體檢”近)

  模式之前──試驗田:渾身是膽?

  九三年五月才面世的《東方時空》,應該説有三年時間處在調試和探路階段。墜地之初,一個長達四十分鐘的版塊欄目,又是早上播出,如何設置和定位,主持人如何確認,可能還未至明晰。一個新聞評論部,到底有多大能耐, 能撐起多大的一片《時空》;新生活、新概念、新詞彙正撲面而來,這個《時空》裏,取什麼,取多少,等等,看來可算是“老革命遇到新問題”了,既然國人未見試過,便唯有“摸著石頭過河”。好在是早上時段,便得到一個較為寬鬆的條件,正好成為一塊 “試驗田”。

  今天閃回起來,感到這塊田裏好象種過水稻,種過麥子,也種過棉花,還種過花草,還種過……總之種過不少東西,比如“東方之子”,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各色人等好象都有;“生活空間”是大眾話壇,“夫妻關係大家談”、“婦女熱線”、“走進明星家庭”、“週末服裝驛站”、週日“奇絕大觀”,整一個綜合店;“金曲榜”是一個中途島,人物的、生活的都説完了,“讓我們輕鬆一下”,純音樂節目作為一種助興,也是一種前衛,被安放在一個嚴肅性專題之前。當然, MTV的登臺,給音樂以新時空,為今後獨立性發出先聲;“焦點時刻”算是一碗麻辣湯,雖不是天天都見焦點,但時有麻辣之作,併為後來派生出《焦點訪談》、《新聞調查》醞積了“湯底”,為欄目提升了品味。雖説單個看來,各有精彩,但統而合之,似乎大雜貨店,貨色倒齊全,只是份量欠。以這樣的語言,描述了《時空》初始的感覺,或許,是一種更本我的直説。如果按這樣的路子走下去,《時空》成為一道風景線、成為一道早上茶,有新聞性,而包容全社會,有娛樂性,而突顯新思維,可以作為全天電視節目的一個組成部分,但是,難成更大氣候。充其量,達到當年《為您服務》或後來的《與你同行》水平。

  驚喜從“生活空間”開始。當幾分鐘的片子裏,不再是簡單地介紹一種時尚,而是作為人的多維性來展開,生活便上升到社會的和文化的層面,傳達出來的便不再是已知的淺顯的結論,而是不易結論的感受,是五滋六味的多元素,浸潤其中的,不乏人生的啟迪。當把生活從柴米油鹽醬醋茶的信息性轉到生活的情態、原態時,“百姓”這一主體終於浮出水面。“講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無疑是我們生活空間中電視的新開拓,也就成為了“生活空間”的漂亮新轉折。或者,在《生活》、《半邊天》、《萬家燈火》之前,作為有質量的紀實的百姓欄目,幾乎這是唯一的、首創的。意義也許就在這裡,嘗新、創新、勇氣、毅力,實情實紀,以實開路,結果由實而名,便實至名歸。

  從電視人來説,此轉折之發生,紀錄片正開始受寵,而又總顯經費拮據,不易為之。這個空間,啟示了英雄可用武之地,先是自己練兵,再啟發他人加盟,告訴同業,幾分鐘的電視空間,也是可以很精彩很出味的。從老百姓來説,在電視空間裏,辟出一畦小區,自己當回主角,平民演繹生活, 電視就拉近了與觀眾的距離。從學理上來看,平民化、近距離、實打實,內蘊了一種文化上的“回歸”、 美學上的“歸真”。這或許是《東方時空》最成功的帶動。

  比起“東方之子”和“焦點時刻”,“生活空間”多少有點“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味道。表面上,這個時空裏,最為顯眼的成功,是由前兩個欄目裏冒升的“新星”。一批由記者變身而來的主持人或出鏡人,改變了中國電視靠臉蛋上鏡、靠技巧出聲的皇曆。這之前如果説也有個把人先行冒出了,如《望長城》裏的焦建成,但僅是個案。一俟這個時空誕生,一種群體的力量出現了,輪番在每天上陣的,一下子竟有偌大的陣仗、能量、質量。他們或長相平常,或音色欠亮,然他們坐有坐相,站有站姿,行有行態,在名人前,坦坦大方,平視採訪;他們走進事件中,同步報道,直搗黃龍;記者的秉賦、內存的學識、堅韌的品格、清晰的理念,以及並不規範卻各具特色的表達,通過節目,把他們托舉起來,並獲得了觀眾的認可和讚羨。於是,這一群體的出現,在更大的面積上、更大的影響上,改造了中國電視美學。

  子欄目“金曲榜”的嵌入,在好象不倫不類中,創造了一個新類。只要是這個時空的影響還主要在早上或中午,只要新聞評論的力度還在適中,這子欄目就恰到好處。一個綜合版塊欄目,有張有弛,大弦嘈嘈,小弦切切,萬馬躍奔,曲水流觴,相輔輝映,看似不夠統一,實則卻是合諧,也是這個時空擴大聲名的漂亮一著。 問題是,在《時空》的進程中,輿論、監督的力度不斷加大,精英人士精上加精(入選標準收緊),給人首先感受的是:今天又説了什麼,而不是今天可欣賞什麼。 在什麼都裝一下、什麼都試一番之後,看到豐産的是言論、輿論,冒尖的是記者型主持人。於是,總體定位漸顯,重心轉移。

  模式之間──臨界點:曇花一現?

  如今想來,“生活空間”中,更典型的“老百姓故事”,大概講述在九四和九五年。九四是“單本劇”,九五是“連續劇”,無論是紀實的到位, 還是況味的俱足,可在其中覓得精品。一種近似準紀錄片的品種,因囿於時間的規限, 冒出了一塊嶄新的“生活空間”,並成為一個範式,給電視人以啟迪和靈感, 給百姓們以本真的還原,都使不同的眼睛同時一亮。九五年的這個空間,走向了成熟。 與此同名氣的,當然還有“‘之子’于歸”、“光輝‘時刻’”。其時, “金曲”已越做越精,製作越來越大。然而,音樂作用於人,是一種潛能的營養, 而輿論作用於人,更象急功的快餐。在某些時候,人們似乎更需要“即影即現”當下痛快, 而等不及 “衝顯定放”再來觀賞。於是,《時空》一千期後,終將“金曲”辭謝, 並讓“空間”前後那個甜美表情的主持人也一併“下崗”。改版後的《時空》, 顯出新的氣象,一是走向純新聞,使之與新聞評論部名稱相貼,並增設言論性微型欄目“面對面”,給“名主持”架設了舞臺;二是突顯陽剛之氣,似乎從頭到腳貫滿真理; 三是推出總主持四人,有了一點CI的整體形象味道,也使記者型名主持成為媒體中最耀眼的“星”,也躋身於“公眾人物”之列。   這樣,《時空》完成了“第二次革命”,從東播西種,到看好品種,從東碰西撞,到摸到石頭,到走上明路,由實而顯名,由名而定型。一時間,《東方時空》有了點“革命聖地”的味道,令人心嚮往之、學習之、欣賞之。確實, 它給人們提供了更多的精神食糧、發出了更多的輿論炮彈,人物更見境界,言論更顯犀利,主持更具辭鋒,欄目更覺整體,新的模式終告生成。

  事物發展的辯證法中,有這樣的現象,某事物最光輝的高峰,不在初始,不在定型之後,而在一種臨界點,即未成型與已成型之間。某作家在未名及將名時,其作品往往最可傳世。一個欄目也會如此,當掌聲和擁躉還未撲天蓋地時,實,仍是欄目的主顯秉賦,節目不斷地上著檔次,也為名氣奠下根基。 當《東方時空》從早上走至中午走至晚上,隨之它的名氣也在升級,而且那時,《焦點訪談》、《新聞調查》尚未分出,它還是獨此一家未開分店,人們注視的焦點自然只是它。主觀的和客觀的有利條件,社會的大氣候和臺內的小特區,令它扶搖直上。儘管它尚未夠上成熟,然而風華正茂的同學少年,最能激揚文字,哪怕是帶著粗坯的留痕,唯其實,顯其真,唯其真,覺其美。 模式之“圓”──劃了圈:進入保險?

  大概以第一千期為界,模式定體成型。一千期後,感到是壓縮了戰線,原來那些出來一個叫響一個的記者型主持人群體,悄悄隱退了。突顯的,是四位壓軸式主持人,姑稱為總主(方主、水主、白主、敬主,合稱四主,下同)。蜀山兀,阿房出,出類拔萃之輩,撐起偌大《時空》!鎮山之寶,全押于四君子。為此,專設了一個獨主小擂臺,每主每週輪番打擂。作為新聞評論部的領地,這個《時空》終於找準了“娘家”。(不知是因為需要設“面對面”而請出四主,抑或是因為需要四主而設出“面對面”?)   新版後的《時空》,儼然有了點大哥的味道,儘管各子欄目裏仍有著精彩,“之子”與紅裝搭配,知識女性的素質在採訪中令人眼睛一亮;“空間”上沒了循循善誘者,更覺質樸而可愛;也繼續“時空報道”著焦點,但是,已全被“籠罩”在四主的威嚴下。四主各以自己修煉的內功,裝扮著所主的《時空》(當然,各主的背後,是一群實力陣容的策劃、編導在撐臺)。這時,所謂東方時空模式,更矚目的,就是四主總主模式。因為一旦四主確定下來,《時空》模式就定於一尊了。

  天降大任,總主在每期的主持中,要出鏡數次:先開場道白,再連連引路,特別是中間一個“專場擂臺”(時而偏前或偏後),兩分多鐘,盡由一人主講,沒有標題字幕,沒有圖像背景,只是一個景別,一個勁兒言説。看來,總主風采,就主顯在這裡。可是時而感覺,是不是講得太多了?剛剛在擂臺上下來,一個音樂過門,又上了“時空報道”的戰車。“報道”本已詳盡,因為總要好頭好尾,於是,了無新意和深義的結語成為了蛇足,好歹也算保住了“質本主來還主去”的格局。   姑不論主持,先看這種結構佈局,是否最佳設置?內容多了,卻未突出內容;環節多了,主體卻感未顯。好象只見英雄不見民眾,或只聞將軍聲不聞士兵行, 是否有點本末倒置?主持人一旦以權威的感覺出臺,好象普天時空,莫非總主的樣子,哪一部分再精彩,都全在總主的手心握著,總主們以一種全能全知的姿態出鏡,指點江山,揮斥方遒,儼然英雄造時勢。這種設計,就算各主們以平民性發軔,也極易走到獨尊性,因為“時勢造英雄”,你給了他某種獨尊的環境,也就成全了他某種獨尊的秉性。

  再看總主的擂臺“面對面”是否精彩。思想和口才,大概由此而設,給觀眾展示一個思想者的舞臺,也推出電視人中思想者的口才,二者相互作用,生成一個新亮點。撇開擂者,設想是好。電視是聲畫合一的媒體,雖然電臺以聲見長,電視以畫見長,但並不否定著電視有時著意突出其聲的力量和影響。只要聲者對觀眾有磁場,就有市場。問題是聲者的斟選,讓四個聲者包攬每天的《時空》,就算是有四輪轉換,也難免會令總主們氣喘,又令觀者久而生厭。好比是豬肉燉粉條,或是鮑參熬翅肚,天天吃,再美味,也會膩。就算聲者言説再精彩,表述再個性,分析再深刻,如果沒得換口味,感官也會累。

  另外,動機與效果,是辯證的統一。設想好,未必設計就好。因為一直不明白, “面對面”是什麼所指?是指總主與觀眾面對面,還是總主與嘉賓面對面,還是總主與事主面對面,還是兼而含之全都是,究竟是多義還是岐義?總之,感覺上有點 “漿糊”。如果説有意設計為多向度,應不應該每次對每個“面”有所指引?口頭的、特技的、字幕的,都行。尤其不解的是,一百多秒的言説,怎麼全是“無題”?怎麼不出個標題?字幕,是電視技術中最好用、有用的手段之一, 本來除了標題,小標題也是可以出的,是怕蓋過了總主的光芒,還是什麼?雖然總主們也言之有物,言之有賦,言之有度,但是,有輔佐,總比沒的好。更何況,社會發展,愈趨多元,電視呈像,愈趨多維,何不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

  原先的結構設置,是在《焦點訪談》和《新聞調查》尚未分出和獨立時,於是,顯得勻稱、豐腴,似《高山流水》,正可調適生活、增進悟性。自從九四年第一次裂變後,《焦點訪談》出了彩,開始感到了“焦點時刻”的某種尬尷。後來乾脆連“焦點”都給了“訪談”,實際上已經意味著它的輝煌告一段落了。到了九六年第二次裂變有了《新聞調查》,更多的光彩已經位移。原來的“焦點”人,舞臺更大,深度報道,窮追猛打,時空可跨,厚度見長。 這之後的“時空報道”(“焦點時刻”的前身)好象真有點難堪了。其實,為何不可以讓這一個“時刻”一版兩用?黃金段的,可以加重點評論色彩,一樣題材,兩種包裝,豈不妙哉。這樣,只需分出一支特種兵作“調查”,常規兵搞“焦點”,令其在分中有獨特的光彩,在合中有環節上的相扣,戰鬥力既可保持又可發揮。

  新版後的結構設置,減了些溫良豐腴的軟性, 增加了點“鋒棱瘦骨”的清勁,無疑加強了思想和輿論的力度,讓《時空》成為鼙鼓,成為大纛, 成為喉舌與民意的最佳結合,把它牢牢拴在了新聞評論的馬車上。如果是這個設想,也是好的,只是幾年過去,恐離初衷遠矣。原先的三大塊還在,但均未見更大超越; 新的小塊不斷填入,主要是給總主們多露了幾次臉,多轉了幾圈嘴皮子。出了名,減了實,由眾人望,變眾人仰。只增加聲音和聲者(總主)的改版,讓一個聲音統貫始終的設置,其結果,很可能是造了星,丟了兵。   不知怎麼的,總有一種感覺,模式後的《時空》,弱了點平民味,滋了點貴族氣。未改前,感到時空很大,內容精彩縱橫,主持也精彩紛呈;新版後,感到時空反倒見小,偌大的時空,好象盡被“明主”吞了,被他們的“演説”佔了。本來,散見時的這些主們,的確挺有亮色,也富內涵,那時,他們還是眾主中的一分子,因有比較而顯突出。然而,一旦將其抽離開來,推上塔尖,委以重座,尊為總主,結果往往失去某種平衡。出鏡過多,難免就“油”;言説過多,難免就板;獨尊過多,難免就霸;讚揚多了,難免就飄;老是你説,難免就單一、單向、單薄。今天人們評説《時空》,關注點好象總離不開總主們,文章上説的多是讚揚話, 報紙娛樂版已譽之為“國嘴”,對《時空》的關注也多在內容上和“背景”上,而對其模式、對其結構、對其形式、對其表現,探討好象還未多見。其實,除了模式之外,與模式相關連的主持人,也大可商榷一番。

  模式之繭──密封圈:成熟老練?

  憑心而論,《東方時空》算得上是中國電視改革最成功的個案,包括體制上、製作上、設置上、報道上、主持上、數量上、品質上,都可堪典範。“生活空間”是大眾化平民化的真正落戶,也是電視紀錄片紀錄原生態的新晉分子,“東方之子”是民族精英的序列亮相,“金曲榜”的加盟是綜合性組合的新穎嘗試, “面對面”是言語傳播電視化的大膽摸索,“焦點時刻”是為《焦點訪談》打出的堅實前站,總主設置是社會文化精英化的電視標簽,也是造星工程與新聞傳播的經意契合,當然還要包括見證了話筒面前可出鏡、事件當頭可採訪的記者-主持之路,這是一种先記者後主持,再名記者至名主持,進而二合為一的“上佳”路徑,他們的素質,回答了今日電視的衡度標準,以及做什麼和怎麼做。因此,讚賞之辭,足夠資本。《時空》有響名,因為有實功。   如果以臨界點的理念來看,之前的感覺是之所以還好,是因為正“在路上”,會否成為“經典”,尚未有知,唯有前行。這也好象“一般規律”一樣, 未名前至及名初,皆可愛。此時,人們是將其作“行進態”看待,會原諒其不足,更會欣賞其過人之處。此時,初名者,也會自知。問題是久而久之,名擁過重、過多、過量,便極易走向反面,過猶不及。以前只在本行業領域沾些人氣,“過界”之後,已在大報小報、刊物雜誌、社會團體,文藝場合,拋頭露面,出書籤名,以名之本, 推銷其名,越過時空,廣為播揚。一旦身陷“名利場”,心態能否保平常?   《東方時空》之路,雖然方走六年,已多少有點“將入谷中”。是否因為自一千期進入臨界點,從此突顯了四位總主,名主效應把他們推上了塔尖,從此欄目知名度越發在外,從此欄目形式被同業爭相傚法,從此成為電視學子入門的經典,從此作為中國電視改革的範式,從此走完了一段從未名、實幹到初鳴、出名的第一階段?可能來得早了點,“東方”的腿骨還不算健壯,“時空”的歷煉還未夠火候,本來再多熬煉些時日,平常態再延續些日子,“試驗田”再保留若干, 使“時空”人和觀眾共同感覺仍然是“在路上”,仍處在某種“練兵”時期,光景可能會更好。從現在的情形來看,欄目的整體長進好象不算大,自我超越的感覺還不明顯,子系統的設置未盡理想,總主們的姿態卻已經宛如“大腕”。

  在人們讚揚著白主的邏輯嚴密和敬主的憂國憂民時,我卻益發對其表述的方式産生質疑:後者以親切成熟為外顯,字字包裹著思索,句句攜帶著憂患,言詞起來如行雲流水,完美得幾無挑剔。這真是高人方能所為。然而接受心理學上有一種符合常理的“悖論”:太成熟了,有時反覺高人一等,太思索了,反覺距離拉開,太憂患了,反覺過於姿態,太流暢了,反覺沒了輕重,甚至消解了詞句。(一個日常的現象是:一到敬主言説時,必須要把音量調大,方可聽全。不然,總有太多的詞組,往往因那些深沉的表達和幾無間歇的節奏而“輕舟已過萬重山”,句子重音全不見)。

  白主走得更遠,外顯一身正氣,內存裝滿邏輯,每發必是排炮,總要咄咄逼人,在單位時間裏,詞語超常“密植”,標點全被消解,幾無插針之隙,令你無法喘息,每一句都在趕著下一句,句句都是真理,語勢絕對淩厲,倣如身處生死時速的快車,一旦乘坐,只有聽從;表述上,逢關聯詞必為重音,倒輕了句前句後的重意(如:因此、那麼、當然、然而、這樣、可是、好啦),這種白式語速、語態,固然個性,也見率性,但是否遠了平民性,少了親和性,弱了接受性?少年老成, 是否優點?一臉莊嚴,接近表演?採訪何人,都顯威嚴。連每一個坐姿、每一個點頭都十分完美的呈現,我們的感覺還再是完美嗎?記得幾年前香港衛視中文臺的《邱彰説法》,台灣大律師兼主持人邱彰採訪某高官時,一口一個“郝伯伯”,非但不覺自貶, 反而更生親和。香港鳳凰臺的吳小莉,在主播新聞時,也用上“董伯伯”的敬語。 但是,在白主這裡,莫説有敬語,就是連稱呼也極少可聞,更少笑容,好象眼中全是敵情。真不明白,難道認了一次晚輩,就少了一分威水?

  水主給出的是另一種風采:採訪勝於主持,英語順于普語,外景帥于內景,採 “風”優於採“人”,訪“外”亮于訪“內”,前者成為強項,後者為其弱項,本來在欄目中,盡可揚其所長,避其所短,然而一旦坐上總主,便得輪番坐陣。於是,讓我們看到了放大了的水主:非一般考究的行頭,非一般瀟灑的身姿,作為人,算是帥,作為主,晃了點。另外,説著並不標準的普通話,並不流暢的表達,本來作為記者或記者型主持,無甚緊要,甚至反覺真樸,而且他自有拿手絕活,然而登上總主,曝光多了,絕活少了,弱項顯了,是得是失?或許,水主的最佳位置是報道屬於“焦點時刻”類,是在焦點中硝煙中的報道,最佳的採訪地點,是在戰區的背景下、首腦人物的行蹤中,最佳身姿是外景採訪、行進中的採訪,還記得當年對布朗採訪、一場對歐洲足球勁旅的賽前賽後採訪,非常出彩,把記者、主持揉為一體,把巧用時機、詞鋒犀利結合一起,把身體語言、環境條件化為磁場魅力。然而,模式之後的水主,更多見的只是一種照本宣科,言説本非己之長,近於聲嘶力竭,便覺過累、過虛、過浮,以至於到了該出絕活的時候,反而不夠漂亮了。最近採訪布萊爾就是一例,仍是筆挺的西裝,仍是英語的強項,但覺得怎麼多了點謙卑縮萎,少了點硬朗大方?

  至於方主,似乎處於一種眾主的“折中”。他似乎有一種溫良卻非恭儉讓的慈嚴,有一种老練但不顯霸道的涵養,有一種成熟而不搶風頭的定性,更有一種秀于內而樸于外的深藏和平常。論外顯,挺一般,論整體,很和諧。若説《時空》還維繫著平民情結,亦賴有方主。然而,仍有遺憾,就在堂堂的中央臺黃金時間,就在演播室直播現場,就在方主與身在中東一線記者電話採訪的間隙,我們看到了方主的一個“自然流露”:一個“怪相”做了出來,人中不經意被“拉長”,雖然只是可能不到一秒的“穿梆”,但是已經出了街。按理説,訓練有素的主持,是能夠臺上台下貫為一體的,更何況,現場直播的時間內,都是“一級戰備”, 不管信號回傳與否,鏡頭切換移位與否,豈容絲毫放肆? 連想到有次某節目播出了幾位名主的“幕後戲”,將他們的穿梆鏡頭“披露”,以製造某種喜劇效果,其中就有水主的“念錯”,然後帶上一句“什麼亂七八糟的”,半是自責半是玩笑。這種情景很讓人懷疑平時他們也是這樣在“排戲”。經意的或不經意的“泄密”,實際上暴露的是中國的電視和主持人遠未成熟。包括香港回歸、十五大等報道,都有“時空”人作主力,但每次都有不成功的切像、不夠妥貼的主持,卻好象從不見提。諱疾忌醫?

  渴望年老,我們離成熟有多遠?這好像是白主兩篇文章的標題。其實,不妨進一言:年老是一種心態,非一種姿態。年未老而刻意趨“老”,只法了皮毛, 徒似了外表,武裝了格調,並不意味著提升了境界、圓融了智慧、冰雪了精神。 本來什麼山上唱什麼山歌,什麼年齡道什麼語調,遵從自然規律,在“象限”內努力,當更覺實在、可愛。對“成熟”的企盼,是合情理的,對“成熟”的亟盼,是逆情理的。成熟,是人生長路的一個個驛站,是歷煉之後的一條條漸進線,是由無數的點聚成的較大的面,倘若過份“催谷”,難塑真身。不然,從實到名之後,可能再也難返,就算是返,是否也會罩上一層“光環”?

  模式之變──欲剝繭:海納百川?

  以現有的模式,當“金曲榜”(或“音樂電視”)友好分手之後,當《焦點訪談》、《新聞調查》相對分立之後,當“布道”的李平從“生活空間”“下崗”之後,當言説性的“面對面”莊重登場之後,《東方時空》只剩下了演説家!

  這不是就內容而言,是就形式而言,就模式而言。如今,大眾每天聽到的,都是一副副真理腔,看到的,多是一個個正君子,不茍言笑、甚至一個姿勢、一種語氣、一身正氣,氣吞山河,氣吞日月。當演説家們向代言人身份轉化,向象牙之塔攀爬,向經典範式固化,而我們不再有“家庭成員”、“車間小組”的感覺時,可能他們已經離“成熟”近了,但是否離大眾卻遠了?

  可能有疑:國外的一些名主,可一坐幾十年,愈老愈有魅力,我們的主們才剛幾年時光,為何你就“嫌命長”?不錯,確有一些國外名主持,從朝如青絲做起,而今暮年成雪,仍然精力煥發、思維敏捷。這裡固然有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同的人生歷程,這或可專門寫成長文,這裡只提一點:他們對新聞主播的定位值得借鑒,新聞主播與主持人有著嚴格的界限,“脫口秀”之類,才叫主持人。主持人是可以無限發揮的,而主播主要是遵命的。對於遵命的,大眾主要接受其傳導信息,對於主持的,觀眾主要欣賞其個性發揮。他們的魅力,往往由人格而來,因“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那麼,《時空》裏的是何許人物?主持,主播,抑或兩主得兼?

  當然,還應追究《時空》策劃者,他們怎樣為欄目整體定位。斗膽再進一言:改單向性,促互動性。互動性,是觸動了受者心中潛在神經,從而激活興奮點。只有你説,只讓我聽,只是單向性;只讓你説,不讓他説,也非互動性。如果“面對面”,也借鑒報紙的“作家當月點題”、“每月茶座主持”等形式,每週一賓,與之面對,賓為主,“主”為輔,所對之面,頓時擴大,觀眾感受,時時新鮮;或者,所對之面,是觀眾,但可有電話相聯, 就某議題直接交鋒一番(香港亞視所開一新欄目,就設此環節)。或者,乾脆取消此“面”,蓋因為前面的“東方之子”已經在大説特説了,説得夠量了,也該想想更能發揮電視特長的名堂了。另外,“東方之子”能否增加些活動畫面,不要老是“坐而論道”,把人物片做得更活些, 可視性、感染性就會更強些。主持在全《時空》中,出現三次大抵就夠了,不然説了一大堆之後(“面對面”),一個幾秒欄目頭,又要説一番(“時空報道”前),幾分鐘節目之後,還要為了結尾而結尾,加上前面的開場白、人物介紹、照片賞析、 “空間”鋪墊、殿後,我常想觀眾甚至“聽眾”們已累了,不知總主們累不累?

  如果走得更徹底些,能否考慮撤掉總主?讓誰的節目由誰上,這是幾年前曾經試過的,當年的好感覺怎麼來的,就出自此招;後來的總主們怎麼坐上的,就由此而遴選。設置總主,總有一種計劃經濟一言堂的感覺,突顯的是大一統的威嚴,是中央集權性的鐵律,呈現的是明主式的觀念、替代式的思維, 除了還有點他人的“生活空間”,其餘的話語權一概“收歸國有”,由“主”派發,拿著架子,繃著臉子,這種模式,難道是應該提倡的嗎?

  或許,作為折中辦法,設總主持,但不止一人,讓兩至三人共同為主。一旦有了搭檔,就有了交流的氛圍,有了智慧的互補,有了生活的氣息,有了感官的躍動,這樣,有些很尖銳、很辛辣的話題,表達上也可以用很平樸的話語,觀眾更易接受、入耳、入心,效果便會更佳。這方面,《半邊天》有些節目做得有這種特色。

  另外,《東方時空》,時空還大得很,開發還未可限量。僅舉一例:發揮品牌效應,發揮資源價值,不妨把節目變成文字,可出“日報”,可出“週報”,把鏡頭講述的故事還原出來,把新聞背後的故事披露出來,把思想者的箴言呈獻出來,把精彩的瞬間定格出來,會有讀者,會有市場。

  其實,《東方時空》是不斷在改革的,每年都有不少重頭戲推出,一些特別節目也做得精彩,總主持好象已露新人,只是,因為這些大都只在“肢體”上進行,對其“根部”、“腦部”、“中樞”似乎觸及不夠。也可能模式既定,總要穩定若干時間。問題是如今《時空》正享著盛名,若拿不出新實招,其名會不會被掏空?

  中國電視,在互動大勢、知識經濟的潮涌下,正面臨著新的裂變,《東方時空》能否再次成為弄潮者?

  實與名,名與實,二者關係密切,有時二者合為一體,相得益彰;有時二者相互排擠,名把實拋在身後,獨自風光。缺了實的名,只是浪得虛名,或曾經有名,最後終將不名。缺了名的實,卻是實有其名,就算未名,終將留名。事實上,從來都是實為名奠基,名為實報答。有實而無名者,天下盡廣眾;有名而無實者,眼見一大把;有實而有名,只在功成者。這有點像個偈了,無非想表達一個理念:從實到名,步履不停。

  來源:中華新聞工作者聯合會

  作者:葉哲

(編輯:郭翠瀟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