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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罌粟花開》之走進罌粟田

央視國際 2004年06月23日 13:40

  從大寨鄉再往裏走10多分鐘,我們竟然看見大片大片的梯田!而在這春暖花開、萬物生長的季節,梯田裏卻沒長任何莊稼,就像是一種擺設,擺放在莽莽群山中,供人玩味和欣賞。此時若是在中國,大江南北早已是“麥浪滾滾”和“喜看稻菽千重浪”的喜人景象了,但這裡空有漠漠水田。雖説山裏山外有季節的差異,就像古詩裏説的“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可是田裏連苗和芽都沒有。

  那麼,這梯田究竟是用來種植什麼作物的呢?推算來推算去,好像只有一種植物,那就是罌粟,因為罌粟此時剛過收割期一個多月時間。梯田是傳統農業的一個象徵,難道這裡的山民已經從刀耕火種的原始種植方法過渡到精耕細作的現代農業文明了?

  這大片的梯田,從目測的角度看,少説也有100畝!100畝精耕細作的罌粟能産出多少鴉片?這些鴉片能製作成多少海洛因?又流向了哪?是中國嗎?又有多少無辜的生命被毒害?一路上,我默默地推想著,來佤邦前的那種敵意、反感和戒備情緒,開始在內心漫延。我看看身邊幾個佤邦隨行的人,甚至於猜想他們販賣過多少毒品!我們乘坐的這輛皮卡車,又曾裝載過多少海洛因?搭乘過多少毒販到這深山來收購鴉片……

  車三步一搖、五步一晃地向前行駛。一路上,盡收眼底的都是沒長莊稼的梯田,路雖然難走了點,不過好在還有路,要不然我們得扛著攝像機、三角架走上幾天幾夜!

  車在一座小山坡前停了下來。路邊的斜坡上,一家農民正在田裏耕作,男人在前面扶犁趕牛耙地,穿裙子的女人跟著後面播撒玉米種子,走一步,從身上斜挎的包裏,掏出幾顆扔下去,然後用腳踩實。整個播種玉米的過程,沒有施肥這一項。這與中國農民種地不同,中國很多農民無論種任何莊稼,總得施些農家肥或化肥,這樣莊稼長勢才能好。腳下的這塊田,顯然是田,不是地,有田埂,並非剛剛刀耕火種燒出來的,看得出來已經耕作了很多年了,這家人的這種種植方法好像正從刀耕火種向較先進的農業文明的過渡過程中。

  一個穿著類似軍服的六歲左右的小男孩乖乖坐在田裏一塊大石頭上,腳邊依偎著一條小狗。小男孩個子太小,幾乎被淹沒在田裏一種淡黃色的植物桿中。這種植物桿大約100厘米的高度,細細的,已經乾枯了,桿上面沒有果實。模樣有些像油菜桿,但用手一摸感覺比油菜桿更硬。這,到底是什麼一種農作物?不像油菜、水稻、大豆、小麥等等任何一種農作物。

  老周微笑著告訴我們:“這就是罌粟桿。”

  “什麼?罌粟桿?”我扶著眼鏡,儘量讓自己鎮定。這就是我們跋涉千里,踏破鐵鞋要找的罪惡的罌粟?

  “罌粟桿”像是一枚興奮劑,調動了所有人的情緒,大家拍照的拍照,攝影的攝影,開始忙碌了起來。

  這罌粟桿乾枯後,早已失去鮮花盛開時的妖嬈,就這樣不事張揚,靜默地呆著。倘若車沒有停下來,我們沒有走進田裏,也沒有那好奇的一問。從遠處看,很容易把它當成乾枯的矮蘆葦一類。它實在沒有什麼特別之處,難以吸引大家眼球的關注。

  仔細地在罌粟桿間查找,我看見了那熟悉的罌粟蒴果,我過去曾在無數的照片和影視作品中見過。此時,這顆蒴果也乾枯了,瘦瘦的,不再是鮮亮飽滿的綠色,灰灰的、黑黑的長在罌粟桿上,毫不起眼。按照正常的産量,這半畝罌粟地應該能生産半拽,也就是1.5斤左右的鴉片。

  “佤邦農民一般都在罌粟收割完了之後種玉米嗎?”我問老周。

  “沒錯。”老周介紹説。一般情況下,這裡的農民在夏季和秋季種植旱谷或者玉米等糧食作物,但是這些只夠半年的口糧,所以他們在冬季春季種植罌粟,用罌粟果漿製成鴉片,然後把鴉片賣出去,換取所需的鹽巴、糧食和日用品。

  據説,整個佤邦地區缺糧現象很嚴重,每年有三四個月,必須向外購買糧食。

  這家農民自顧自地在田裏忙碌。我們一群人的到來,包括攝影師圍著他們前後左右、各種角度進行拍攝,也沒有引起他們的慌亂,他們有條不紊、一行行地犁著地,踩折罌粟桿,播下玉米種。他們的從容和鎮定,讓人感覺他們是在油菜地裏種玉米,而不是在全人類眾矢之的的罌粟地裏!

  龍潭特區政府文書陳三愛這次也陪同我們採訪,他懂當地土語,也懂漢語,所以是個不錯的翻譯人選。梳著七分頭,身穿皮裝上衣、西褲,腳穿一雙皮鞋的陳三愛和我一起走向那個正耙地的男人。

  陳三愛用當地的土語和他打了聲招呼。男人老遠就衝我們笑了笑,是那種友善、毫無戒心、爽朗、坦白的笑容。男人腳穿一雙黑色大膠鞋,一條肥大的灰黑色褲子胡亂地係在腰上,衣服隨意地往身上一搭,衣服和褲子上已經破了很多處。他敞開著懷,露出和臉一樣古銅色的胸膛,汗水在太陽下閃著油亮的光。

  男人一手牽著韁繩,趕著老牛,一手扶著犁,慢慢向我們靠近。來到離我們半米遠的地方,男人微笑著雙手合十,然後雙手從陳三愛秘書手裏接過遞給他的香煙,用滿是汗水、泥巴的手夾著煙吸了起來。

  當這個男人像信徒一樣謙卑地雙手合十時,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間有了種別樣的感受。這種感受説不清楚是什麼,他的動作讓我聯想起我曾經採訪過的謙卑、和善地向我們遞上一杯水的中國老農民。可是,我又立刻搖頭否定,打消了這個念頭,我覺得那是對中國農民的一種玷污。

  通過陳三愛的翻譯,我和那個男人間的溝通很順暢。

  “老鄉,今年大煙地的收成怎麼樣?”

  “不好,大煙全給牛吃光了,沒什麼收成。”説完,男人猛吸一口香煙,神態變得憂心忡忡起來。那神色和一個中國農民糧食歉收時的愁苦和對往後日子的擔心似乎也一樣。

  “往年收成怎麼樣?”

  “還好,能換點糧食,鹽巴,給孩子買套新衣服。”

  “你在這一帶種了多少年大煙(罌粟)?”

  “好多年了。”

  “收成最好的時候能有多少斤?”

  “也就三斤四斤吧。”

  “四斤鴉片能賣多少錢?”

  男人思考了一下,説:“能換鹽巴,糧食。”

  “附近寨子裏的人都種大煙嗎?”

  “都種大煙。”

  “這裡的政府允許你們種嗎?”聽到這個問題,男人沒有立即回答,有些猶豫,用徵詢意見的眼光看著陳三愛秘書,好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好長一段時間後,他説:“政府不允許種,所以我種玉米。”

  説完,男人再次雙手合十,與我們匆匆別過,犁地去了。我不知道陳秘書翻譯的是不是那個男人的原話,可是我能明顯地感覺到那個男人説了一句自己不情願説的話,並且為之感到羞愧。就連一直站在他身邊的微笑著聽我們談話的妻子也是一樣的神情。

  這是二十一世紀,當毒販們早已經開始煞費苦心地運用最現代的武器、最先進的通訊工具,偵查反偵查販毒手段和各國緝毒警週旋鬥智時,這對佤山深處的種植罌粟的農民伕婦,卻還不懂得怎樣油滑地對付一個記者,甚至不懂得為一個簡單的謊言掩飾!他們的身上至今還保持著太多城裏人、文明人早已消失殆盡的質樸。

  此刻,我站在罌粟田裏,為這對種植罌粟的農民伕婦的質樸而感動。可是這種質樸,這份感動完全不在採訪計劃和預想中!也許,作為一名記者,我太感性了?我不知道內心的這份感動會不會模糊自己發現、接近事實真相的眼睛。(作者:朱淩)

(編輯:李閆來源:CCTV.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