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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罌粟花開》之營盤集市

央視國際 2004年06月23日 13:39

  營盤到了。營是軍營的營,從字面上理解,營盤與軍隊有著某種微妙的聯絡。據了解,上個世紀五十年代,被解放軍打得落花流水,從雲南倉皇逃竄的國民黨殘軍來到營盤一帶。當時,這一帶的佤族大頭人是馬哈王,馬哈王投靠了國民黨。那時,國民黨軍隊收購附近的鴉片,用馬幫馱運,派軍隊運送,運往泰緬邊境一帶的殘軍總部,然後拉回所需的槍支彈藥和所需的其他日用品。有時高興了,國軍還會送一兩支槍給馬哈王,這比梭鏢、弓箭威力增加不止百倍的武器讓馬哈王受寵若驚。

  馬哈王利用自己在營盤的威信和號召力,國民黨殘軍則發揮軍隊的優勢,雙方合作默契,將營盤的鴉片買賣越做越大。至今,營盤仍是佤族一個大的毒品集散地,每年鴉片收穫季節,這一帶頻繁往來的絕大部分是毒販、毒梟。有人甚至半開玩笑地説,中國、泰國、各國警方通緝的大毒梟,鴉片收穫時節,在這兒準能碰上那麼一兩個。

  四月底,正是鴉片買賣的旺盛期,我腦海裏迅速閃過幾張人頭像,那是我在互聯網上、國內緝毒資料上看到的毒梟照片。也許,今天,我們將和他們不期而遇,狹路相逢!

  營盤坐落在一個平緩開闊的山坡上,到達這裡時,正是正午時分,太陽灸熱地灼烤著大地。

  沒有一棵樹的影子,更沒有哪怕一丁點兒的綠陰,人人熱得大汗淋漓。

  幾乎可以用人頭攢動、顏色的海洋來形容營盤留給我的最深刻印象。

  大約一公里長,惟一的一條水泥馬路是營盤的主要街道。路的兩邊一字兒排開,一個挨著一個的是中國産的大紅遮陽傘,一直鋪到路的盡頭,傘下各種各樣的攤位,最打眼的是幾個大冰櫃。顯然,這一帶已經通上電了,冰櫃裏散置著城裏常賣的冰棍和冰糕。其他的攤位幾乎集中國偽劣小百貨商品之大全,鞋、衣服、帽子、手電筒、肥皂、洗衣粉、花布、尼龍繩、襪子、手錶、餅乾、香皂等等,應有盡有。穿著各色服裝,戴著各種頭巾、帽子的各民族男男女女,在攤位間來往穿梭,挑選自己需要的東西。如果説,世界上最艷麗的顏色有100種的話,這裡至少集中了99種那樣的色彩——明晃晃、亮堂堂,極盡誇張之能事,再加上婦女們手戴各種項圈,腳脖子套一大串腳箍,耳朵上還吊個晃來晃去的大耳環,就像一大團一大團色彩朝你湧來,然後又離你而去。

  老周説,今天運氣不錯,有集市。

  “集市?"我眼前一亮。那麼集市上我們有可能拍攝到鴉片交易了?因為一般情況下,集市,五天一集,周圍幾十公里範圍內的老百姓都會集中在這裡,賣掉家裏的鴉片和土特産,然後買回所需的鹽巴、糧食和日用品。

  我試探地提出請老周帶我們去找鴉片,他竟然很爽快就答應了,這的確出乎意料。鴉片使佤邦成為全世界的眾矢之的,如果我們拍攝並報道佤邦仍有公開的鴉片交易,豈不是置佤邦于不利之地?我突然覺得,老周的爽快背後,也許有詐。

  我們一個攤位一個攤位地仔細尋找。有些攤位上賣一種黑乎乎的餅狀紅糖,有些像書裏寫的鴉片模樣,問老周,老周直搖頭。找了十多個二十個攤位,一無所獲。

  我想自己應該主動出擊,主動去問,去查找,好在絕大多數攤主都是中國人,所以語言溝通沒有多少困難。

  “老闆,有鴉片嗎?"我故作鎮定,小心謹慎地問。我的聲音,準確説起來,可能要比蚊子叫大那麼一點兒,我擔心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而且這根本就是一個不能在公開場合談論的話題。

  “鴉片,早賣完了,你們來晚了。”一個中年男子回答。

  “我不懂,怎麼會來晚了呢?”

  “集市早上八九點就開始了,那時候這兒到處都是鴉片攤,現在都快中午12點鐘了,早就收攤回家了。”

  為什麼收攤那麼早,是怕政府部門來檢查嗎?

  “誰來檢查?賣鴉片在這裡是允許的,就像賣白菜一樣。賣鴉片的都是周圍種罌粟的

  農民,家離營盤遠著呢,不早些賣完收攤,走到天亮也到不了家呀。”

  “買鴉片的都是些什麼人?”

  “還能有什麼人,毒販子唄。”

  “每個集市都有賣鴉片的嗎?”

  “這段時間,每隔五天,就有很多農民來賣,因為鴉片剛剛收割,剛剛做出來呀。”

  “交易量大不大?”

  “這我搞不清楚,反正這段時間,每個集市都有百十來個鴉片攤。”

  回答我的每一個問題,攤主都很樂意,沒有任何為難之色。看來,鴉片交易和毒販在營盤已不是什麼秘密。

  望著如潮的人群,我很失落。我們與珍貴的毒品交易鏡頭擦肩而過!我們不僅錯過了罌粟開花、結果的季節,竟然也錯過了鴉片買賣的時間。“實在該死。"我在心裏罵自己。

  “朱記者。”是老周在叫我:“你過來看看,這是一袋罌粟籽。”

  我飛奔過去。只見一個大布包裏,裝著許多乳白色的種子樣的東西,圓圓的,油菜籽那麼大小。罌粟籽的主人是一個40多歲的婦女,包著彩色頭巾,身穿紅黑相間的衣裙,皮膚微黑,牙齒是那種黑紅色,有些像佤族人,也有些像傈僳族人。

  “這罌粟籽怎麼賣?”我問。

  “guang de Ma。”婦女説道。

  她的話實在聽不懂,所以只能用拼音,老周翻譯説:“一塊錢一口缸。"一塊錢是指一元人民幣,營盤集市流通的貨幣是人民幣。

  “這罌粟籽用來做什麼,是種子,還是用來吃的?”我問老周。

  “這袋籽是炒熟了的,你聞聞,挺香的,肯定能吃,我吃給你看。"老周抓了一把放進嘴裏,津津有味地吃著。我學著他的模樣,放了一小撮到嘴裏,脆脆的,香香的,味道不錯。

  “這罌粟籽還可以用來做豆腐,做糕點,做湯喝,味道比這要好。”老周笑瞇瞇地説。

  關於罌粟籽,相關的書上曾有這樣的介紹:罌粟成熟後,種子沒有任何有害物質,完全可以食用。罌粟種子顏色千變萬化,從白色到黃色或棕色、灰色和黑色,但這與花的顏色沒有太多的關係。黑色、藍色和灰色的種子可以做糕點和麵包上的裝飾,棕色種子可以用來製作土耳其的哈爾瓦,而黃色種子輾成粉後可做調味劑和增稠劑。

  這一袋罌粟籽大約有5公斤重,如果撒到田裏,足夠10畝地的種子量了,按照一般概率,10畝罌粟能産出15公斤左右的鴉片。

  突然,旁邊一個攤位吸引了我的目光。只見一個竹篩裏放著一些像中國的芝麻片那樣的食物,薄薄的,棕紅色,不過好像不是芝麻,反而像是罌粟籽。這大概是用罌粟籽製作的小吃?

  我的推斷在老周這裡得到證實,果真是罌粟籽,那棕色的粘粘的東西是用紅糖熬出來的,一元錢人民幣五塊,買來一嘗,味道是那種發膩的甜,有些吃不太習慣。

  我們繼續穿行在各攤位間,不時地,有穿軍服、戴軍帽的佤族軍人從我們身邊擠過去,他們不像在巡邏,好像也是來購物。這些軍人走到任何地方,他周圍的人都毫無反映,也沒有人給他們讓路,或者表現出一些尊敬的神色,看來早已司空見慣了。

  攤主們或坐、或蹲、或站,姿態各異。這裡聽不到叫賣聲,生意的好壞完全順其自然。幾個戴紅色印花黃毛巾的婦女正在挑選手電筒;一個背著小孩,叼根煙斗的女人對一塊花布似乎很有興趣;而一位眼睛透亮得幾乎能從她的眼睛裏看到藍天和人群的小姑娘,正啃著一隻烤麻雀。奇怪的是,當我們的攝像機對準她們,她們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反映,既不躲閃,也不像很多中國來的攤主那樣習慣性地整整衣服或頭髮。她們就那樣死死地、直直地盯著攝像機,那架勢,倒像是她的眼睛在拍攝攝像機,而不是攝像機在拍攝她們。只有惟一的那麼一個,估計是個佤族婦女,當我拿著話筒向她走去時,她大笑著跑開了,那爽朗的笑聲越過幾層人群,也能聽見。

  漸漸地,我發現,攤位上還賣藥。是那種包裝得極為簡單的中國西藥,有治感冒的藥,也有治風濕病、關節痛和痢疾的藥。這些藥被散亂地雜放在一大堆日用品中,很不起眼。左邊是餅乾,右邊是拖鞋,下面放著的則是大電池,攤位旁邊還放著一大捆竹掃帚。“這樣的藥誰敢買?"我暗自嘀咕。不一會兒,還真有一位老年婦人來到攤位邊,和攤主連説帶比劃了半天,攤主於是從一個紙盒裏拿出一個白色塑料藥瓶,擰開瓶蓋,倒出幾粒黃色顆粒,數了數,裝在一個塑料袋裏,交給老婦人。老婦人把手裏握得已經皺巴巴的一元錢給了攤主。望著老婦人遠去的身影,我真為她的病、她的身體捏一把汗。如果是在中國,這樣賣藥,應該立即就被工商部門和衛生部門查抄了。

  在集市的一個角落裏,開設有一個賭場。賭場裏設了三個賭桌,自然就圍了三撥人。這裡是集市裏最熱鬧的地方,有軍人、男人、老人,還有不少婦女,賭桌前,倒是男女平等。以前,曾聽老周介紹過,佤族人很封建,家裏如果來了尊貴的客人,女人必須避得遠遠的,做好飯菜後,既不能端菜上桌,更不能上桌吃飯。可是,這賭場裏的女人,似乎個個鎮定自若,舉手投足間,沒有半點受氣女人的跡象。

  這賭場是百姓樂式的玩法,桌上壓著的全是人民幣。不知道賭算不算營盤最主要的娛樂方式?這賭究竟始於何時?記得有人曾告訴過我,佤族人每逢喜喪事,必擺賭局,而賭資不是別的,是鴉片,甚至還有女人。賭場大贏家不僅可以帶走大把鴉片,還可以帶一個抵債的女人回家。

  已經接近下午1點了,老周催促我趕緊一同去吃午飯。可我還是堅持在集市裏遊蕩。我想找一樣東西,不!找一種眼神。那種一本書裏描繪佤族人“刀一樣露著寒光的鋒利的眼神”,“那種能穿過皮膚,看到肉裏去的銳利目光”。可是我始終沒能找到。從我眼前掠過的一雙雙眼睛,那神色,都很單純、木然,還有幾分憂鬱,尤其是那個佤族小男孩。

  小男孩大概只有六七歲,大熱的天,孤單地蹲在馬路邊,他身前有個臟兮兮的小揹包,揹包裏放著幾塊用樹葉包裹好的糯米粑粑。一雙小小的手,一雙小小的赤腳,一雙黑黑的大眼睛,一張黑黑的小臉。他儘量仰起臉往上看,也許他希望有人買他的粑粑,可是無數大人的腿在他的面前走過來走過去,卻沒有一個人肯為他停下來!他太小了,蹲在那裏,就只有那麼一小點,根本引不起人們的注意。

  小男孩盲無目的地,讓自己的小腦袋轉過來,又扭過去。突然,他的頭不再扭動,他看見了我,他不認識的,已經觀察了他很久的一個女人。他就那樣怯生生地、定定地看著我。 這也許是種植毒品的農家孩子,也許從懂事起,他就開始幫著父母去播撒罌粟種子,學著切割蒴果,學著製作鴉片,也許前半個小時,他的包包裏還放著剛賣完的鴉片。可是他的孤單、瘦小、無助、窮苦,與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的不幸的兒童沒有任何區別。他那憂鬱的、不該屬於6歲孩子的眼神,直看得我心底發酸、發痛,從內心深處我不禁生出一股憐愛之心。在這樣的眼神的注視下,我對於佤邦持有的敵意、仇視和戒備,似乎在慢慢地消融、化解……(作者:朱淩)

(編輯:李閆來源:CCTV.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