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罌粟花開》之六歲小佤兵

央視國際 2004年06月23日 13:34

　　在黃先生等人的陪同和帶領下，我們來到萬宏區的軍校。

　　軍校現有500多個幼年兵，年齡最小的只有6歲，最大的14歲。其中相當一部分是在戰亂中父母雙亡的孤兒，小佤兵在軍校不讀書習字，而是學習作戰的技巧，努力成為一個忠於佤邦的職業戰士。

　　軍校不大，幾間長方形的茅草房，一個巨大的操場，便是我們所能看見的軍校的全部。操場上，小佤兵們分成幾撥人正在進行著不同的訓練，諸如立正、稍息、跳躍、奔跑、射擊等等。

　　30多個六歲左右的小佤兵，排著整整齊齊的隊，在一個年齡比他們稍大一些的佤兵隊長帶領下，沿著操場“嗒嗒嗒嗒”地快步前進。這些小佤兵並未穿統一的軍服，有幾個還穿著小開襠褲，大部分打著赤腳。畢竟是孩子，當我們的攝像機對準他們時，幾個小佤兵情不自禁地分了神，眼睛好奇地瞅著攝像機，腳就不怎麼聽使喚了，跟不上隊伍的節奏。發現隊伍情況有異的小隊長，用手裏的小竹棍敲了敲那幾個佤兵的頭和腳，隊伍又恢復正常狀態。隨後，聽著小隊長的號令，這隊小佤兵一個個趴在地上，學習匍匐前進的動作。大熱的天，三十七八度的高溫，他們的衣褲都被汗水浸透了，在泥地上一爬，弄得滿頭、滿臉、滿身的泥土。滾落的汗水竟然在臉上衝出幾道泥溝。自始至終，我沒有看見一個小佤兵坐在地上哭鼻子，也沒有聽見誰喊苦和累。只是六歲的孩子，本來應該躺在母親、奶奶的懷裏撒嬌，然而這些小佤兵，表現出了遠遠超出他們年齡的堅韌。戰爭和苦難，磨煉了這些孩子頑強的意志，也培養了他們的毅力。

　　下午，我們將和黃先生一起，驅車28公里前往窩羅寨。窩羅寨距離泰緬邊境線只有幾千米遠的距離，南佤的興邦學校就建在這裡，十幾天前，兩枚泰國的炮彈落在了學校的圍墻外。

　　山路崎嶇難走，兩邊是高山深谷和未曾開發的原始森林。路上，我們談及引發這場泰緬邊境戰爭的原因。

　　據黃先生説，不久前，有兩個佤族士兵到泰緬邊境線上的一口水井打水，被泰國兵發現了。他們以佤兵是借打水之名來打探地形、情報為由，當場將兩個佤兵擊斃，由此引發了泰緬邊境之戰。戰爭爆發後，泰緬兩國媒體相互指責，打起了口水仗。緬甸媒體指責泰國軍隊蔑視人權，毫無人道，竟然將戰火燒進了校園；而泰國媒體則一如既往地痛斥緬甸政府包庇佤聯軍販毒至泰國，給泰國的國計民生帶來深重災難。

　　三個小時後，當車行駛到半山腰上，山谷裏一大片綠瓦白墻、簇新的長條形平房展現在我們的面前。黃先生介紹説，這就是興邦學校。十幾天前，這裡還曾炮聲隆隆，火光沖天，一片混亂，不過，此刻，一切都是歸於表面的平靜。學校已經恢復正常上課一週了，身著校服——迷彩服的學生遍佈學校的各個角落，踢足球的踢足球，散步的散步。一條小溪從學校旁蜿蜒而過，許多學生在小河裏洗碗，他們已經用過晚餐了。陶瓷碗與水底鵝卵石撞擊的悅耳的聲音與潺潺的流水聲，混合在一起，發出奇妙的聲響。似乎，學生們已經忘記了戰爭帶來的苦痛。

　　黃先生説，這裡已經十多年沒打過仗了。前一段時間，泰國偵察機在空中發現了這一排排坐落在深山裏的房子，他們斷定肯定是佤兵的兵營，所以扔下了兩顆炸彈，好在炸彈投在了校園外，未傷及師生。

　　可能是接到南部軍區司令部的通報，校長早已帶領全校老師在辦公樓迎候我們。這其中有8名中國教師，分別教授語文、體育和數學。這8名來自中國雲南的教師，都是南部軍區用高薪聘請的，高中老師每月工資2500元人民幣，相當於25萬緬幣，這樣的月工資水平是許多月收入只有百元緬幣的緬甸官員的2500倍；一個初中教師月工資是1700元人民幣；小學教師是800元人民幣。這些教師一年享受13個月的工資待遇，也有暑假和寒假。我問他們為什麼會到金三角來教書，年輕的教師説是為了探險，滿足好奇心；而年長一些的教師則認為自己可以在此地發揮餘熱，還有用武之地。

　　老師們為我們每人泡了一杯濃濃的咖啡，然後開始痛陳對這次戰爭的感受。

　　一位老師説，在確信炮彈的確落在了校園圍墻外後，學校開始組織師生轉移。但是幾千名學生在山谷間穿行，很容易引起泰方的誤解，以為是佤兵的增援兵力。所以，學校不敢在白天轉移，晚上11點，連火把也不敢打，全校師生借著月光悄悄地從學校撤離。這些學生年齡是6歲到15歲不等，〖HJ*5/9〗走到淩晨兩三點鐘的時候，大部分年齡小的學生支持不住了，根據老師的教導，他們咬著牙，用手使勁捂著嘴巴，低聲嚶嚶地哭。淩晨六點，全校師生到達了隱蔽的目的地。他們在森林裏支起簡單的帳篷，架起鐵鍋，揀來柴火，開始了為期一週的風餐露宿的生活。這期間，不少學生病了，有些是趕夜路時著涼了；有些學生的腳磨出了層層血泡，根本無法走路；還有些則得了痢疾拉肚子。

　　一位老師説，一週之後，戰爭停了，他們才結束了像逃難一樣的日子，回到學校。剛返校的幾天，根本無法正常上課，所有的師生都在談論這場該死的戰爭，猜測戰爭還會不會繼續打下去?下次炮彈會不會扔進校園裏?一些學生則摩拳擦掌，紛紛請求上戰場，和泰國人拼死一戰。

　　5月初，興邦學校以全體師生的名義給泰國駐緬甸大使致函，抗議泰國軍方的行徑。

　　致泰國駐緬甸大使：

　　我們興邦小學的全體教師和學生，強烈抗議2002年4月27日泰國軍隊在泰北邊境向我們的學校猛烈開火!侵害和威脅我們的生活安全!

　　炮擊聲迫使我們中斷學校的正常課業。這種行徑嚴重侵犯人類最基本的生命權，它完全擾亂了學生們接受正常教育的秩序。

　　興邦小學是一所由國際和國內知名人士為了幫助這個地區的發展而建立的公眾學校。學校現已收留孤兒1000多名。

　　佤族是緬甸的一個弱小民族，他們正試著改變原始的生活狀態向文明進步。但是泰國軍隊沒有遵循國際規定，不斷在邊境製造武裝衝突及不必要的問題，這種行徑是公然藐視國際法則的規定，嚴重威脅和破壞了緬甸邊境人民的生活安全。

　　在此我們提出強烈抗議!懇請泰國政府制止軍方的野蠻行為再度發生。呼籲世界上熱愛和平的人們和國際人權組織對此事件給予積極的關心和正義的評判!

　　真誠地!

　　興邦小學全體師生

　　2002年5月3日

　　回萬宏的路上，黃先生饒有興致地講了一個故事。去年，佤兵在河裏炸魚的時候，找到了一樣重要的東西——石雕佛像。據説，這尊佛像是一百年前一位得道高僧沉入河底的，他預言：佛像重見天日之時，就是金三角結束戰亂，迎來和平之日。為尋找這尊佛像，坤沙也曾動用無數人力，但卻無功而返。得到佛像後，佤邦南部軍區司令魏學剛大喜過望，如獲至寶，現在正準備興建佛寺供奉。

　　“黃先生，你忘了嗎，前兩天還在打仗呢?”我説。

　　黃先生沉吟了一會兒，説道：“戰爭總有一天會結束的。”不知道是不是聽覺的錯誤，我好像從黃先生的聲音裏聽出了疲憊。

　　晚上，我們被允許住在魏學剛的居所裏。

　　淩晨三四點鐘，迷迷糊糊裏，感覺天氣陡變，狂風大作，暴雨滂沱，好像還有人悄悄地從窗外替我把玻璃窗關好。我拉開窗簾，只見一個背著槍的小佤兵，正用磚頭從外面使勁抵住玻璃窗。

　　躺在床上，想到那個小佤兵，反而踏踏實實地進入了夢鄉。（作者：朱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