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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錄取通知書

發佈時間:2004年08月12日 08:10 作者:潁



    都説高考是人生的重大轉折,今年也到了小可轉折的時候了。

    小可是個聰明的孩子,雖然除了上課之外她沒有多用過什麼功,可她還是憑著優異的成績取得了重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在小可看來,這一切都得來得太容易,她始終不能明白,為什麼有人要拼盡全力來求得這樣一張紙。

    這天,是姥爺的生日,小可和媽媽一起回到了鄉下。雖然小可不願意,可媽媽還是執意把通知書帶在了身上。小可很不高興,她以為媽媽就是為了向親戚朋友們炫耀而已。

    聽説小可成了大學生,家裏的人都很開心,姨媽和舅舅都爭著看了又看。姥姥説:“我就不看了,我也不認識字,等你姥爺回來讓他看吧。”

    大家正在聊天的時候,姥爺回來了,還是斜倚在他常坐的那張沙發上,平靜的看著家人的團聚。

    “快把這拿給姥爺看看,他老人家還沒見過呢。”

    小可看了看姥爺,姥爺也在看著她,眼中好像充滿了期待。於是她接過了媽媽手裏的通知書,慢慢地走過去。

    姥爺很快地坐了起來,下意識的挺直了腰板,雙手順著衣服滑下去,捏住衣角拉了一下,然後在褲子上抹了抹,捧過了小可手中的通知書,仔細的看了起來。這一連貫的動作又輕又快,簡直讓人難以察覺。小可也在姥爺身邊坐下,靜靜的看著姥爺。

    姥爺掏出通知,用兩個食指小心的捏住,側著身,迎著光,從頭至尾,由正到反,一行接著一行,一個字挨著一個字,連准考證號都又仔細的讀了一遍。只有幾百個字,姥爺卻讀了整整十分鐘,然後又把它放回了快遞的包裹裏面,用那雙蒼老的大手在鮮紅色的包裹上撫過來又摸過去,最後一句話也沒説,輕輕地把它遞回了小可手裏,臉上有一絲淡淡的笑容,好像十分的不捨。小可讀不懂姥爺的表情,她好像感到這張通知書變重了,她只隱約的覺得這對姥爺很重要。

    夜深了,小可和媽媽躺在臥室的另一張床上,媽媽已經睡熟了,可小可怎麼也睡不著。

    “她們倆都睡了嗎?”姥姥小聲的問姥爺。

    “睡了。”

    “唉,你不説我也知道,你今天很開心,對吧。”

    “什麼?”

    “那張通知書啊,不是你做夢都想要的嗎?”

    “小可的媽是咱們家唯一走出農村的,小可也將是咱們家唯一的大學生,是咱們家的希望啊。”

    “你知道嗎?我很想看看那張通知書,可我不認字,而且我很害怕。要知道,當年因為它,我差一點就瘋了。”

    小可這才知道,解放前,姥爺家是富農,姥爺聰明、好學,可脾氣太倔,因為和太姥爺的一點矛盾,姥爺就賭氣輟了學,回家結了婚,但姥爺始終惦念著他那沒有完成的學業。姥爺自學物理、建築,也成了村裏難得的人才。解放了,姥爺想繼續上學,可因為成分高,他沒有這樣的機會,姥爺一直很難過。終於有一天,兒時的同伴來找姥爺,要姥爺和他一起參軍,為新的生活而打拼,可已有身孕的姥姥死活都不同意,她怕姥爺走了,就不會回來了,這樣的例子難道還少嗎?姥爺終於留了下來,他懷著悲傷目送故友走出了這裡,那永遠也不可能完成的學業成了姥爺的一塊兒心病,時時都在刺痛他。也正因為這樣,姥爺對姥姥充滿了怨恨,整整六年,沒有跟姥姥説過一句話,沒有碰過姥姥一下,姥姥對這樣的折磨實在受不了,精神快要崩潰了,要不是鄰居大嬸的照顧,姥姥就要瘋了。

    後來,媽媽的降生給姥爺帶來了新的希望,所有的兒女中,只有媽媽繼承了姥爺的聰慧和睿智,在姥爺眼中,媽媽就是自己的重生。可階級鬥爭依然不允許他的夢想實現,雖然生活極其艱苦,可媽媽還是不能和其他的小孩一樣上學。姥爺不甘心,於是四處奔波,説盡好話,把媽媽送進了三十里之外的一所學校讀書。條件的艱難是常人難以想象的,也是常人難以忍受的,媽媽只能住在破窯洞裏,既不避風,也不擋雨。姥爺雖然也心痛,可他知道只有走出鄉村,才有更好的未來,姥姥什麼也沒説,她只想讓姥爺安心,只想讓媽媽將來能更幸福。媽媽沒有考上本科,她以全縣前五名的身份考上了大專,她也是唯一考上學的女生,她依然是姥爺的驕傲,至少她走出了這裡,走進了城市。而小可呢,也像媽媽一樣,擁有天生的智慧,是這一代姊妹中的佼佼者,於是,她也就成了姥爺新的寄託。今天,小可帶回了喜訊,終於完成了姥爺積在心中五十多年的願望。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還記恨我,可我知道,這麼多年來,你從沒有這麼高興過,只要你開心,我就滿足了。我一直很愧疚,覺得對不起你。”

    “不,不,我不恨你,一切都是天意,我很知足了,人老了,能看到兒孫生活幸福,能有老伴兒在身邊,還想要什麼呢。不説了,你身體不好,早點兒睡吧,啊。”

    四週靜了下來,小可的心卻靜不下來,她伸手摸了摸挂在床邊的包,那郵政快遞硬硬的,裏面的東西好像更加厚重了,那張薄薄的紙上,好像記載了一生的故事,好像多了一個希望,一份責任。小可的心中有了一條路,明明白白,平坦寬闊,通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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