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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黃杏

發佈時間：2004年07月20日 08:38 作者：金馬

    麥子黃的時候，杏兒也就熟了，每年的這個時候，總能讓我想起童年時的一段往事。

    我童年裏的許多時光，是在農村的姥姥家度過的。姥姥家裏很窮，姥爺在我四歲的時候就因病去世了，姥姥帶著我兩個還未出嫁的姨姨和一個有精神病的小舅生活，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每年麥收前，姥姥總會抽空編一些捆麥子用的草繩拿到集市上賣，一捆繩子一百根，賣一塊錢。

    八歲時，我照例又在姥姥家過夏天。那天附近有集，一早我幫姥姥把一小車草繩推到二里遠的集上去賣。可賣繩子的太多了，半天也沒人來理我們。賣繩子的旁邊是賣水果的，杏攤擺了一溜兒。陽光下，黃黃的杏兒一堆堆的在我眼前閃著光，香甜的味兒隨著風一個勁的飄到跟前。我饞得嗓子發幹，可心裏知道這杏兒要六毛錢一斤，姥姥沒錢買，所以根本沒打算向姥姥提這件事。

    太陽曬得厲害，風又很小，姥姥拿著蒲扇，一會兒扇我一會兒扇她。她弓著背，藍布衣服上的汗鹼一道道的，白白的頭髮在陽光下亮的耀眼，爬滿皺紋的臉上汗珠子嗒嗒的往下掉。我知道姥姥的心裏肯定著急的不得了，因為麥子快收完了，這次繩子賣不掉，就怕再也賣不掉了。

    終於有人來買姥姥的繩子，可出價很低，姥姥不捨得賣，又怕那人走了繩子賣不掉，就不停地和他討價還價，她不是那種伶牙俐齒的人，看那人要走就急紅了臉説：“你看俺這個小孩都在這曬了半天了！”最後那人用四塊錢買走了我們所有的六捆繩子。

    收好錢，幫那人把繩子裝上大推車，姥姥推起小車領著我往家走，經過那些杏攤，她猶猶豫豫的要走又不走，我明白些什麼，使勁催著她走，一路上，姥姥弓著背推著車，一句話都沒説。

    回到家，吃完午飯，我就在梧桐樹下鋪張涼蓆睡著了，睡了很長時間才醒來，一睜眼看見姥姥在洗衣服，見我睡醒了，姥姥樂不可支的説：“快看你後頭，看你後頭是啥！”我以為是梧桐樹上的大青蟲子，嚇得一骨碌爬起來，卻發現後邊放著個小板凳，小板凳上擺著一大盤黃燦燦的杏兒。

    後來聽小姨説，我睡著後，姥姥又莫名其妙的回集上買杏，可人家都收攤走了，她又跑到鄰村的水果販子家裏買了二斤杏，買回來後洗乾淨了放在盤子裏，誰都不讓碰。

    那些杏兒肯定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杏了，金黃金黃的，輕輕一捏就成了兩瓣，杏肉軟軟的，一絲一絲的，放在嘴裏輕輕一咬，甜甜的汁兒就沁了出來，幸福的感覺立刻就蔓延了全身。

    這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二十年間，姥姥和我都經歷了太多的事情。四年前我的小舅犯病意外的去世，姥姥從此一個人生活。小舅在別人看來非人的一生是姥姥這輩子最痛苦的事，她很少和別人交流，有時來城裏，卻從不願久住。我前年辭去公職來到北京，與姥姥見面的機會更加難得。最近一次見姥姥是今年春節接她到城裏過年，八十三歲的姥姥頭髮全都白了，牙齒也掉得沒剩幾顆。我看著她蒼老的面容，想著她一輩子的艱辛，心裏百感交集，姥姥已經不用再照顧我了，可是在她需要照顧的年紀，我又能做些什麼呢？

    又是麥收的時節，杏兒又熟了，那段關於麥黃杏的往事，姥姥或許已經忘卻了，可是它卻摻雜著香甜、悵惘和無盡的思念，一直留在我的記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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