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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教練在説游泳 |
1、電話來得正是時候
2005年1月5日19點,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我隨張莉和她的女兒王銥走出曼谷花園大堂,迎面停著一輛麵包車,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從車裏出來和張莉打招呼。他50 歲上下,聲音爽朗,略帶京腔。張莉向我介紹説他姓陳,是位老朋友。前幾天在普吉採訪時,有一位泰國華人叫阿勇,無償幫我們引路開車忙了一天,就是這位老陳給推薦的。
“還有一個忙今天我一定要幫。有兩位從中國來的朋友,現在在泰國國家隊裏做教練。”汽車駛進曼谷鬧市區的車流燈河,老陳厚重的聲音在車廂裏響起:“他們一個是游泳教練,一個是跳水教練,前兩天自願參加了海嘯救援,你們一定會感興趣。不過在採訪他們之前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從窗外撲進來的燈光和樹影,在老陳寬闊的臉龐上劃過。這種明暗交替的最直接效果是給他的談話增添了幾分神秘感:“千萬別跟他們説是中央電視臺要報道。他們兩位都非常低調。”
在東來順飯莊落座後,老陳向我們簡要介紹了兩位教練前幾天的一段經歷:他們自願報名參加了海嘯救援,自願到機場作搬運工,其中一位因疲勞還拉傷了胳膊……
“趕緊約他們過來一起吃飯,好好聊聊。”張莉不等老陳講完,就興奮地説道。
正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是《焦點訪談》編輯策劃組的製片人余偉利打來的。2002年我們曾一起在北京外國語大學脫産進修英語4個月,都屬於班裏幾位愛扎堆兒、愛打羽毛球的同學之一,所以比較熟悉。她説知道你要去駐站大家正想給餞行,沒想到你走得比想得還快,海嘯報道都發回來不少了。
“你現在在普吉嗎?”
“沒有。昨天已經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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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稍稍猶豫了一下,“我們在那邊還有個選題,看是否方便合作一下?”
我問是什麼選題,她説聽説中國的兩支醫療隊明後天要在普吉和攀牙參加海岸大清洗行動,看你們可否再到泰國南部去一趟,拍一期訪談節目。
“這樣吧,張莉在我旁邊。她還有很多信息,你們可以直接通話先交流一下,這樣能多把握些情況。”徵得余偉利的同意後,我把手機傳給張莉。
“海岸大清洗這件事做一條兩三分鐘的新聞報道沒有問題。但要支撐18分鐘的訪談節目,內容恐怕就顯得單薄了。”她們通話大約5、6分鐘後,張莉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這邊有另外一個線索,是關於兩個中國來的教練參加救援的情況,很有故事性。要不就説説,供你參考吧。”
三分鐘後張莉結束通話把手機遞給我,説余偉利講馬上和部門主任溝通一下。
“您給那兩個教練打電話了嗎?最好是今天能採訪。”張莉開始催老陳了,她對這個選題顯得很有把握。
“飯要一口一口地吃,先把他們筐過來再説別的吧。”説著老陳就掏出了手機,開始往外調號碼。“還是那條君子協定,千萬別提央視要報道,更不能提要上《焦點訪談》。”
那邊老陳苦口婆心地在電話上 “解釋”,這邊我的電話又響了。余偉利告訴我部門領導已經批准了有關兩個教練的選題,並定好次日晚上播出。他們正在商討採訪提綱,稍後會以傳真的方式發給我們。
放下電話,我聽見老陳還在對著手機商量:“吃過了沒有關係,也可以過來看看嘛。新年剛到,敘敘舊,迎迎新,你們就過來吧。另外,北京新來了位朋友,喜歡體育愛打球,一起聊聊嘛!對,對……”
2、一個健壯又健談 一個發福也發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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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分鐘後,他們終於來了。老陳一一向我們介紹:“這位是游泳教練任春生,一聽名字就知道是昆明人,出生在春城嘛。”任教練不僅身材高、有棱角,而且挺胸抬頭,雙目凝視,顯得訓練有素,一看就是運動員出身;
“這位是跳水教練白建平,是湖北來的。”白教練身材不高,略有發福,由於半低著頭好像還有點駝背,舉止顯得有些靦腆。他倒像是位來學校開會的學生家長,似乎有些擔心自己孩子的表現。
當老陳把我們介紹給兩位教練時,任教練眼中一閃,似乎已經明白了今晚的主題。
“其實,那天第一次看到海嘯發生的報道時,小任就對我講要參加打撈隊,幫助打撈屍體。”老陳老謀深算,他把話題拋給了任教練。
“因為我們是搞游泳的嘛,水性非常好。我就想去幫助打撈屍體。後來一問……”任春生果然打開了話匣子。他説海嘯發生時他、小白和老陳等幾個朋友正在泰國東部的帕提亞度假。當他兩天后趕回曼谷時,又從電視上得知,當時最缺乏的是搬運工,由於正值聖誕、新年假期,由於人手不足,有大量物資積壓在機場。小白便作為志願者和白建平一起按照電視上的電話號碼報了名。元月2日和3日,他們來到曼谷的一個軍用機場,向發往泰南的飛機上搬運物資,每天干10小時。
“你們搬運的物資是什麼?”
“大米、礦泉水、棺材、衣服,還有白布什麼的。那白布應該是裹屍體的吧。”每次向他們提問,都是小任來回答。小白總是靜靜的坐在旁邊聽著,從不插話。有時我們直接把問題提給他,他也是問一句答一句。
在募集來的幾十位志願者當中,有兩個來自歐洲的白人朋友。除了他們大家都是相貌相似的黃種人,開始沒有人拿小任和小白他們當外國人。只是他們的工作量和別人的有著很大的不同。比如,抬木質棺材時,人家是4個人一個,他們是兩個人一個。
任教練1995年3月來泰國國家隊執教,“我老和泰國運動員打交道,泰語會話沒問題,但一直不認識泰文。”而白教練2004年11月剛剛來到曼谷,也不認識泰文。所以,當機場喇叭裏廣播邀搬運一種新的物資時,由於不認識物資上的泰文標識,他們必須去問別人那種物資放在什麼地方。所以,大家終於發現這兩個最能幹的“勞動力”來自中國。
“他們廣播了這個消息,號召大家來關照我們兩個。很多人過來向我們豎大拇指,給我們送水什麼的。”任教練的話中有一種自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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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任因為幹得時間太長了,肌肉都拉傷了。”寡言少語的小白終於第一次主動發了言。
小任掀開T恤衫的短袖,左右臂膀上都有一片青色的淤血。
“你們是2號、3號幹了兩天是嗎?”我看著小白問。
“對!”他回答。
“那昨天沒再去,是嗎?”
“對!”小白還是用一個字來回答。
“是這樣的,因為4號假期就結束了,就開學了、上班了,”小任馬上接過了話題:“就有很多人從工廠、學校趕過來了。就不用我們了。”
張莉和我互相商量了一下,認為氣氛不錯,應該趁熱打鐵,便邀請二位教練隨我們到曼谷花園“做一個簡單的採訪,並解釋要和對其他人的採訪編在一起。我們始終記得老陳的話,絕口不提《焦點訪談》的事情,並儘量淡化他們的“份量”。
3、燈爺和燈女分立左右
回到曼谷花園已經快晚上10點了。首先,我們來到電梯間旁邊面向椰樹和游泳池的半開放式的大廳裏,只覺得熏風送爽,花草飄香。但由於燈光全是從頂部投下來的,兩位教練的眼窩裏、鼻子下有大片重重的陰影,光線很不適合錄像。這時張莉已經上樓把《焦點訪談》發來的傳真件拿了下來。我便建議到我住的單元裏試一試,照明情況應該會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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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套單元裏有一個兩米見方的小客廳,左右兩面是墻,中間一面是落地的櫥櫃,櫥櫃中央有一個凹進去的展示窗,裏面放著一盆假花,紅花綠葉十分鮮艷。2004年12月29日深夜我來到了曼谷,當我第一次走進這個套單元時,曾仔細打量過這個小小的客廳,覺得適合拍一些單獨的人物採訪,卻從來沒有奢望過它會成為《焦點訪談》的錄製場地。而這一切竟在短短一個星期之後化作了現實。
然而,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過程也並不輕鬆,最大的困難就是熱。
兩位教練坐在客廳裏空間還勉強夠用,而必須還要加上一位採訪者,就顯得很擁擠了。雖然兩側的白墻還能反射一些光線,但兩位教練面部的陰影還是太明顯。我發現房間裏有兩盞帶遮傘的檯燈,就拉了根長線把插線板接過來,然後分別給檯燈通了電。真是如有神助,舉到兩位教練旁邊一試,陰影沒了,質感非常柔和。
照明效果雖好,卻苦了兩位教練旁邊一左一右一老一少兩位掌燈人──老陳和張莉的女兒王銥。錄像進行了整整一個小時,他們絕對是在酸烤中度過的。酸的是胳膊,他們要伸手舉著檯燈,儘量保持穩定,因為胳膊的晃動會在兩位教練臉上留下光影的晃動。烤就更別提了,由於泰國的空調噪音比較大,所以為了聲音質量必須把它關掉。而當時儘管已經夜深,溫度也在27攝氏度以上,這兩個燈爺和燈女各持一個60瓦的光熱源,在給他人照明的同時,也是在給自己烤電,可謂酷熱難耐,不到10分鐘就已經汗流不止。而錄像結束時老陳還在擦汗時調侃:“我終於有機會為央視出了工、流了汗,當了回燈後英雄!”
4、“説我們去了災區可就失實了!”
張莉持話筒負責提問,我值機進行拍攝。
我從尋像器裏感受到的氣氛與我們在東來順飯莊時和二位教練的談話情況別無二致,兩位教練一個是滔滔不絕,一個是問一句答一句。與任教練的精明相比,小白的樸實就更突出了。在焦點訪談傳過來的提綱中,也要求了解兩位教練在中國的家屬的電話號碼,並儘快轉告他們央視可能委託地方檯去家中採訪。
小白一聽馬上給家裏打電話,竟忘記注意這兩天孩子正在發燒,妻子一直在著急。當妻子聽説《焦點訪談》要採訪,馬上問為什麼。小白説他們幫助災區運物資了。妻子一聽簡直是急上加急:“你怎麼不聲不響就去了災區?又是地震又是海嘯,出了意外我們娘倆怎麼辦?”
而一旁的任教練卻聽出了另外的門道。“千萬別説我們去了災區。我們只是在曼谷的一個軍用機場幫助裝運發往災區的物資”他向我強調:“説我們去了災區可就失實了!”
5、主角與配角互換是拍攝與播出的最大不同
節目如約在第二天央視一套19點37分至55分的《焦點訪談》中播出。
播出的節目與前方採訪的情況有了不小的變化,可以説完成了主角與配角的交叉換位。
這期節目主題為“兩位中國援泰游泳教練的非常48小時”。除了我們在曼谷對兩位教練的採訪外,還有在北京對中國跳水隊領隊周繼紅的電視採訪和對白建平妻子的電話採訪。周繼紅談到自己的兒子曾不慎滑落游泳池中,正是白教練及時搶救了他。而片中也加入了胡佳在雅典奧運會跳水比賽中的鏡頭,而白建平是這位世界冠軍的啟蒙教練。這些內容使沉默寡言的小白一下子變成了節目的主角。從這點可以看出節目成品並不一定依賴於主體採訪過程,也可以看出《焦點訪談》的策劃和編導所具備的出色的大局觀和挖掘能力。
節目播出後,中國國家體育總局乃至中國體育界都非常振奮,象在三大球那樣關鍵的比賽項目中取得一場至關重要的勝利一樣,他們給兩位中國援泰教練發來了慰問電,給予表彰和鼓勵。
同時,任教練還接到了另外的電話,也是體育系統部門打來的,提醒他又到了要繳納管理費的時候。
節目播出後幾分鐘,我接到了余偉利的電話,她讓我轉達對張莉的感謝,並問我對節目的構架和具體做法是否滿意。我説畫面和內容都很豐富、很充實,只是把一個人的名字給打錯了----
“應該是王玉國。玉石的玉,不是體育的育。不過這樣也好,誰讓這期節目和體育的關係那麼密切呢!?”[中央電視臺常駐東南亞(曼谷)記者 王玉國]
改寫于 2005年9月13日
責編: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