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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單旅行記
發佈時間：2004年10月08日 09:24 作者：《經濟與法》
説到銀行存款單，我們大家都不陌生。我們今天要講的故事，就是有兩個人爭奪三張存款單，他們都説這三張存單是自己的。一方是因為存單的名字是自己的，一方是因為存單在自己手上，而且，有意思的是，這兩個鬧得不可開交的人，互相之間還根本不認識。
夏坤良和王志明兩個人，雖然同在河北巨鹿縣，但兩家所在的村子相距十五、六公里遠，彼此素不相識。可就是這麼兩個從來沒見過面的人，卻打起了官司，這究竟是為什麼呢？
2004年的春節剛過，夏舊城村的人還都沉浸在過節的氣氛中，但在這天，夏坤良卻聽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消息，自己那錢叫別人做貸款質押已經支取了。
究竟是誰用夏坤良的存單在信用社貸的款呢？夏坤良四處打聽終於得知，一個名叫王志明的人用他的存單在信用社辦理了質押貸款。而這個王志明夏坤良並不認識。
那麼夏坤良的三張存單，為什麼會跑到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手裏呢？
在夏舊城村，夏坤良算得上是個養豬專業戶，家裏養著大大小小四五十頭豬。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是通過賣豬、賣肉，來一點一點地充實著家裏的積蓄。
1999，那年春天，夏坤良正好連續賣了三欄豬，一下子得到了三筆不小的收入。
當時，夏坤良將這三筆錢，存在了他們村的信用社裏，村信用社給他開出了三張整存整取的存單，共13500元。
然而，錢存進去沒多久，2000年的元旦，夏坤良的家裏來了一個人。這個人來的目的，正是這三張存單。
來人不是外人，是夏坤良的親哥哥夏坤景，哥哥全家常年在外地做生意，只有每年過年的時候才會回來一次。
夏坤良：2000年元旦左右，我哥哥説用點錢，説他有點急事兒，用兩三天，我當時就給了他，我剛存不久。
夏坤良將這三張存單借給了他的哥哥夏坤景。那夏坤景借用這三張存單是想做什麼，在拿到存單之後，他又是怎麼處理的呢？採訪時，夏坤景遠在深圳，所以記者撥通他的電話。
記 者：當時你跟你弟弟去借那張存單是想做什麼？
夏坤景：我一個朋友，就是縣城的賈保箱，我那會兒做生意需要一點款，他説他能辦質押貸款，我就借了我弟弟的存單給他，我説過幾天還他，我就拿了他的存摺，拿了13500。
原來，夏坤景借用弟弟夏坤良的存單是想以存單作質押，貸一筆款用，而一個叫賈保箱的人説他能辦成，於是夏坤景便將這三張存單交給了賈保箱。
據夏坤景講，他剛把存單交給賈保箱，還沒有來得及辦質押貸款，賈保箱就失蹤了，而那三張存單也跟著他一起沒了下落。
存有13500元血汗錢的三張存單沒了蹤影，夏坤良心裏自然很著急，但一來賈保箱一直沒有下落，二來哥哥夏坤景又長年在外，所以，夏坤良除了等待，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索要這三張存單的事情，暫時被放在了一邊，而這一放就是四年。
那麼當時夏坤良為什麼沒有去辦理挂失呢？原來夏坤良的心裏還有一個主心骨兒。
夏坤良的這三張存單，是村裏的信用社開出來的，因為沒有聯網，無法做到通存通兌，所以別人要想支取這三張存單，必須來他們村信用社辦手續，而村信用社的夏廣煉認識自己，自然不會讓別人隨便取走這筆錢。
然而，守株待兔等了整整4年，夏坤良還是沒能等來那個姓賈的人。如今這三張存單突然出現，居然是被人質押給了後辛莊信用社，而且是一個自己不認識的人，夏坤良既吃驚，又有些莫名其妙。那麼夏坤良失蹤的存單，怎麼又會落在了王志明手裏呢？
從夏坤良家往東北方向走16公里，就是王志明所在的官亭村，王志明家經營著村裏的一個小飯店。我們找到他，提出想了解這三張存單的情況時，他很激動，迫不及待地帶我們去看一樣東西。
王志明：1998年李金良借我30000塊錢，他給我打了一張的欠條。
王志明所説的李金良，原來是當地官亭國稅所的所長，同時也是他的朋友，那麼李金良的欠條和夏坤良的存單之間又有什麼關係呢？
王志明：98年金良借我的錢，借我30000塊錢現金，當初我一直跟他要，都沒還我。後來是2000年元月份，我又找他要去了。
這一次，王志明總算沒有空手而歸。
王志明：我説你趕緊還我錢，我家還急著等用呢，他從裏屋拿了三張存單，説這是我的存單，你把這錢支了吧，支了以後，還給你一點錢，你先花著。
李金良拿出的，正是夏坤良的那三張存單，總額13500，王志明告訴記者，當時，拿到這三張存單後，他還特意在欠條的背後做了記錄。
王志明：當時他給我那三張存單我還在欠條的背後特地做了記錄。説他已經還了我13500元。
李金良告訴王志明這三張存單是自己的，但在三張存單上面，“儲戶姓名”一欄裏清清楚楚寫著夏坤良的名字，這麼明顯的區別王志明當時難道沒有發現嗎？
王志明：我當時考慮，我問他了，他説那是我的，我是寫我的名字，他説你支去吧，沒事兒，當時存錢沒有實名制，願寫誰的名也行，大家都用化名存錢，他告訴我説你支去吧，沒事兒。
記 者：那會兒你們很多人都用化名存嗎？
王志明：對，那時候存錢不用實名制，就是怕別人知道你存錢了，都存別人名。
在2000年4月1日以前，我國居民儲蓄存款，還沒有實行實名制，也確實一些人在存款的時候會使用化名。所以王志明説，他當時接過這三張存單後並沒有多想。
那麼這三張存單又是怎麼到了李金良手裏的呢？李金良為什麼説這是他自己的呢？我們試圖找李金良了解情況，但是，卻得到了一個出乎意料的消息。
國稅局領導：我是今年四月份新來的，我來了就沒見這個人，聽説，那個人早就已經被開除了，主要是根據公務員條例，他長期不上班，就開除了。
記 者：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國稅局領導：2001年的時候。
記 者：那你了解怎麼回事兒嗎？
職 員：具體也不太清楚，聽説是欠別人好多錢，後來跑了！
這三張存單，為什麼會從賈保箱手裏到了李金良那裏？中間是不是還經過一些轉手，這個問題因為李金良的失蹤而成了一個迷。
就這樣，夏坤良這三張存單，先是被他哥哥夏坤景取走了，交給了朋友賈保箱，賈保箱不辭而別，三張存單也跟著他消失了，但後來，又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存單到了李金良手裏，又被他用來還債交給了王志明，最後，王志明拿著他到信用社辦了質押貸款。屈指算來，這三張存單至少轉了五次手，可以説是經歷了一次長途旅行。但是，這一切存單的主人夏坤良卻並不了解。如今，夏坤良心裏是既高興又氣惱，高興的是失蹤多年的存單終於又出現了，而氣惱的是存單雖然出現卻被人質押在了信用社，思前想後，他決定把王志明和辦理貸款的後辛莊信用社，一同告上法庭，要求返還存單或相應的錢款。
存單的出現讓夏坤良看到了追回錢款的希望，但對王志明來説，突然被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告上法庭，不免有些莫名其妙。而看到夏坤良要求返還存單的訴訟請求後，王志明更是難以理解。
王志明再三強調，他從李金良手裏得到這三張存單的時候，李金良明確説這是他自己的，所以，王志明並不了解這三張存單的真正來歷，自己完全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接收的，應當屬於善意取得。
所謂善意取得，簡單地説就是甲從乙手中得到了丙的東西，但是甲當時並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這是丙的、而且也不知道乙無權處置，在這種情況下，甲就屬於善意取得。
在法律上，善意取得的後果是，原所有權人不得請求受讓人返還原物。
但是，要想説明自己是善意取得，王志明首先就遇到了一個難題，由於給他存單的李金良已經失蹤，所有關於他當時不知道存單的來歷，認為存單就是李金良的説法，就只有他自己的一面之詞了。於是，王志明仔細回憶當時的情形，終於想起一個人，那天李金良還錢的時候，這個人也在場，他就是同村的馬彥明。於是，記者來到馬彥明家裏，找他了解情況。
馬彥明：那天我在金良那裏玩兒，結果中間王志明來了，他問李金良要債，李金良進屋拿了三張存單出來，説那是他的存單，先還一部分給王志明。
有證人給自己作證，這下王志明總算是松了一口氣。但夏坤良覺得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因為在這三張存單上除了寫著夏坤良的名字，還蓋著夏舊城村信用社的公章，意思是錢是在夏舊城村存的，而李金良並不是那個村的人，王志明當時完全有理由懷疑這一點，更應當去夏舊城村核實一下情況。
王志明：我家還急著等用呢，當時咱沒考慮得這麼多。
但夏坤良覺得王志明根本不是沒考慮那麼多，相反是考慮了很多，因為王志明實際上很容易就能知道存單的真相。
夏坤良告訴記者，因為沒有聯網，所以實際上，王志明拿著他的存單在別的地方根本取不了錢，要取必須要到夏坤良他們村裏的信用社辦手續，真要那樣的話，存單的主人究竟是誰，自然也就真相大白了。
但是，王志明拿到存單後並沒有來取錢，而是選擇了去別的信用社辦質押貸款，所以在夏坤良眼裏，王志明的這個舉動完全是在有意躲避，根本談不上善意。
那麼王志明既然急著用錢，又為什麼不直接去取，而是選擇了辦質押貸款呢？
王志明：當時我拿存單去了以後，我一看，一個4月份，一個是5月份，一個7月份，都快到期了，我當時就考慮這個利息，我支了以後這三張存單利息損失好幾百塊錢呢。
但是，夏坤良給記者算了一筆賬，三張存單到期後的利息是三百多塊錢，而辦貸款既要支付一筆數額接近的貸款利息，還得履行一套複雜的手續，可以説是既費力氣又不省錢。
王志明始終堅持這三張存單自己是善意取得，至於想怎麼用那是自己的事兒，現在存單已經質押給了後辛莊信用社，即便夏坤良想要，也該去找李金良或者信用社去要。但是，李金良下落不明，而一提起後辛莊信用社，夏坤良的情緒顯得更加激動。
夏坤良找來了一份《邢臺市農村信用社貸款操作規程》，其中規定，“用存單質押的，信貸員必須親自監督存款人簽訂質押授權書，並負責核查存款人身份證”。既然有明文規定，那麼當初王志明拿著署名夏坤良的存單是怎麼辦成質押貸款的呢？
在當時王志明辦理貸款時的手續中，記者發現了這樣一份特別的授權委託書，內容是夏坤良委託王志明用這三張存單進行質押貸款，在質押授權人一欄裏赫然簽寫著夏坤良的名字！這份授權書是怎麼回事呢？
王志明：……我寫的！
鄧國蓬：在當時這種情況下，採取化名的虛構名字的是非常的普遍的，這個辦理手續過程中，涉及到夏坤良，因為在一種化名的情況下，那麼從本身的存單持有人過來，他填一個授權證明也是應該的。
信用社指出在沒有施行實名制的情況下，簽這份質押授權書本身只是為了完善一下手續而已，但即便如此，夏坤良認為信用社仍然難逃其責，因為《邢臺市農村信用社貸款操作規程》中還規定“用存單質押的，信貸員必須同存單所有者一起到原存款單位核實登記，無誤後由原存款單位簽章生效”，而事實是後辛莊信用社的人員從未來過村裏核查。
在打官司的過程中，夏坤良得知，王志明在貸款到期後並沒有去還錢，自己存單上的錢早已被信用社劃走。
在經歷了一連串的轉手後，夏坤良還能要回自己的存單嗎？法院最終會做出什麼樣的判決呢？
2004年6月14日，河北省巨鹿縣人民法院對此案做出了一審判決。法院判令：王志明償還夏坤良存單本金13500元，以及利息，後辛莊農村信用社承擔連帶賠償責任。
巨鹿縣人民法院法官馬雲波：存款單是一種權利憑證，他的權利人就應該是存款單上寫的名字的人。要想處分存款單就必須得到權利人的授權。本案中王志明得到了存款單，但是沒有得到權利人的授權，所以説質押合同是無效的，最終必須返還存款單的本期。
關於這三張存單，信用社和王志明一直都強調自己是善意取得，對此，法院又是怎麼看的呢？
巨鹿縣人民法院法官馬雲波：信用社對於自己下屬信用站出具的存款單應該非常清楚，權利人就是夏坤良，在沒有經過夏坤良質押授權和擔保依次表示的情況下，讓王志明以夏坤良的名義辦理質押授權書，並非出於善意。
至於王志明，馬法官解釋，當時，這三張存單理論上可以直接支取，但是，實際上如果真要支取的話，需要到夏坤良他們村的信用站辦手續，夏坤良肯定就會知道。
馬雲波：他不能把存款單變現，他只能通過質押貸款這種手段，來達到自己的目的。所以説，存款單被質押，就註定了被支取的結局，實屬惡意質押。
在這個故事裏，王志明因為接收並使用了別人的存單，不僅給自己帶來了一場麻煩，別人欠自己的錢恐怕也很難追回來了。在生活中，有時我們也的確會使用存單來進行一些交易，比如説用存摺來抵債等等，那麼在這種情況下，除了存單上的金額之外，還應該注意些什麼呢？我們來請教一下本欄目的法律顧問。
北京大學法學院副教授劉燕：存單它只是記錄存款人有一筆存款，那麼它只能記錄存單的所有人這個存款人跟銀行之間的關係，它實際上是一種債權了，它不是實際的貨幣，那麼對於你它能不能履行權利，那要看這個存單代表這個債權是不是合法地轉移到了你的手上，如果存單上寫的不是你的名字，你把它交給我作為抵債，那麼我是應該首先懷疑一下，看看上面是不是有存款人這個存單上記錄的這個存款人的名字，一手一手轉讓過來的，到我的簽收的這麼一個連續的記錄。如果你能找到這個真實的存款人你應該跟它確認一下，最好確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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