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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故事

父女情仇

發佈時間：2004年05月14日 10:03 作者：《講述》

2003年11月20日深夜，在西安打工的雪薇突然接到媽媽從浙江湖州老家打來的電話，説爸爸病危，讓她馬上啟程回家。雖已離家三年尚未回去過，可此時雪薇卻猶豫不決：自己到底是否回去？

    一、血從父親的眼中涌出

    今年26歲的雪薇，大學畢業後即來到西安做自由撰稿人。按説作為家裏的獨生女，父親病危她應該馬上趕回去看望。可她從小就害怕父親，和父親之間一直有個很難解開的結。而這個結卻是緣于父親當年對她的深深摯愛，引發的一件使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事情。

    雪薇的爸爸是一名中學教師，媽媽在照相館工作。他們結婚九年後才生了雪薇這個寶貝女兒，因而對她格外嬌寵，幾乎是對她有求必應，雪薇上到小學三年級時，爸爸還是每天去學校接送她。

    雪薇8歲那年的一個下著小雨的下午，學校組織看電影，爸爸早早就騎著自行車，帶著雨傘在電影院門口等著接她，意外就在那時發生了。電影散場後，爸爸把雪薇抱到自行車橫樑上坐著，讓她把自動傘打開。就在雪薇摁下自動傘的按鈕，自動傘“蓬”地一下彈開時，傘骨尖一下彈到了爸爸的眼睛上。雪薇只聽到爸爸一聲淒厲的慘叫，瞬間自行車倒了下來，父女倆都摔在地上。雪薇抬頭轉臉看時，只見爸爸滿臉是血，和著雨水直往下淌……那一刻雪薇嚇得魂都丟了，一個勁兒地哭喊著“爸爸、爸爸……”少頃，爸爸被救護車送進了醫院。

    此後的一個星期，雪薇一直住在奶奶家，她不知道爸爸到底傷勢如何，家裏也沒人跟她提起。雪薇的爸爸那時在當地是個較有名氣的中學教師，他與雪薇所就讀學校的一些老師關係也不錯。爸爸受傷後的有一天，雪薇給老師送作文本時，隱隱聽到辦公室裏有幾個老師在議論爸爸：老譚的那只左眼這輩子可能就廢了……

    爸爸的左眼瞎了！雪薇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的一個小小疏忽竟釀成如此悲劇，造成爸爸的終生殘疾，她心裏頓覺一陣悸痛。從此後，這起意外事故發生時的情景和爸爸滿臉是血的模樣，經常浮現在她眼前，讓她恐懼異常。特別是夜裏，她常從夢中驚醒，心跳不已大汗淋漓。她曾試著蒙上一隻眼睛體驗爸爸一隻眼睛失明的痛苦，而感到無比內疚。從那以後，雪薇就特別害怕紅色的東西。她不買紅色衣服穿，連家裏的檯燈、窗簾、床罩等等物品，都儘量避免有紅顏色。

    8歲的雪薇扔掉了所有的紅色東西，但她仍會經常想起那次意外，她不知道爸爸是否會怪自己，可又不敢問。而意外發生之後，每天都是爺爺接送她上學，慢慢雪薇和父親越來越疏遠了。

    有一次，雪薇像以前那樣對爸爸撒嬌道：爸爸，你抱我一下。爸爸沒動。她又搖著爸爸的胳膊央求：你把我舉起來嘛！爸爸仍沒動。媽媽在一旁説：別讓爸爸抱你，爸爸太用力了對他的眼睛不好。聽媽媽這一説，雪薇再也不敢要爸爸抱自己、舉自己等諸如此類的事了。

    雪薇小小的心靈變得敏感起來，特別在意父母以及別人説起關於爸爸眼睛的事，往往他們無心的一句話，就會使雪薇反復地思來想去，總覺得他們在説是她害得爸爸瞎了一隻眼睛，他們心裏在怨恨著自己，只是嘴上沒有明白地説出來。沉重的陰影由此地籠罩著雪薇幼稚的心靈。

    二、剪刀戳向自己的左眼

    雖然雪薇只有8歲，雖然那只是一次意外，但她始終覺得是自己讓爸爸失去了一隻眼睛的光明，她越來越害怕面對父親。而這時爸爸媽媽也忽視了雪薇的這些變化。雪薇總覺得對不起爸爸，為儘量少讓爸爸為自己操心，她學習特別用功，沒有一刻放鬆過對自己的嚴格要求，幾乎每年都是班上的三好生。

    讀初中時，一個週末的晚上，同學們都去看錄像了，只有雪薇一個人在教室裏預習明天的英語。突然，外面有人敲門，她起身去開了門，還沒看清門外那人的模樣，就被對方一下掐住了脖子。對方不顧雪薇的拼命掙扎，一隻手緊緊勒住她的脖子，一隻手撕爛她的上衣，在她胸口亂摸。雪薇的脖子被對方勒得快要透不過氣來了。再這樣下去會被勒死的。雪薇急中生智，不知自己那時哪兒來的勇氣，她掙扎著把口袋裏的一把鉛筆刀摸出打開，照對方的大腿狠狠地刺下去。對方疼得一下鬆開了手……

    雪薇哭著跑回家向爸爸訴説了自己的遭遇，原以為會得到爸爸的安慰，不料卻被爸爸狠狠訓訴了一頓：誰叫你整天不在家而往外面跑，看現在不是跑出事情來了！雪薇委屈地忍不住頂了爸爸一句：這怎麼能怪我，又不是我想得到的這樣的結果！沒想到爸爸反唇相譏道：對呀，什麼事情都不能怪你，你看你長這麼大，有多少事要家長操心，你闖了多少禍！

    爸爸的話讓雪薇又想起了8歲時的那場意外，是她讓爸爸永遠失去了左眼。現在爸爸又這樣説，雪薇更加肯定爸爸心裏一直都在怪自己。從此後，雪薇和爸爸更加疏遠了，無論心裏有什麼事，再也不願和爸爸講了，而向與她同桌的那個男生傾訴。

    那是第一個聽雪薇講她的心路歷程的男生。雪薇把他看成是自己的知己，什麼話都願意跟他講。那男生也對雪薇很好，每天放學時，他還故意兜一個圈子送雪薇回家，15歲的雪薇情竇初開，有點喜歡他了。沒想到，由此又給自己帶來了麻煩。

    有一次，雪薇和那個男生拉著手在墻角下説話，不知怎麼被爸爸發現了。回到家裏，爸爸非常生氣地呵斥她道：我説這段時間感到奇怪，以你平時的成績怎麼會考出那樣差的結果？原來不好好讀書，跟男孩子搞對象……羞憤之下，雪薇和爸爸發生了有史以來最激烈的爭吵。

    爭吵聲引得街坊鄰居紛紛跑來觀看、勸説，這讓年僅15歲的雪薇感到非常丟面子而實在難以忍受，覺得自己仿佛就要瘋了一樣，想起很多她覺得爸爸在怪她而對她不好的事情。她頭腦一熱，呼地一下順手拿起了桌上的一把剪刀，當著所有人的面，直呼爸爸的名字大喊：你不就是因為我一直欠你一隻眼睛恨我嗎？老是看我這也不順眼，那也不順眼，我覺得太累了，與其這樣，我不在乎把我的眼睛挖出來還給你。氣頭上的雪薇毫不考慮、不計後果地把剪刀往自己的左眼戳去……

    三、可憐天下父親心啊

    説時遲那時快，爸爸一個箭步衝上去，狠命地從雪薇手中奪下剪刀扔到地上。見雪薇還執迷不悟地掙扎著要撿起剪刀自殘，從沒動過她一根手指頭的爸爸，這時氣憤至極地鐵青著臉解下腰上的皮帶，狠狠抽了雪薇一頓。

    打完雪薇後，爸爸的手仍在一直髮抖。挨打後躺在床上喘息的雪薇，覺得爸爸好像一下就變老了，剛才打她的那種勁頭好像不知跑哪兒去了。她心裏隱隱涌起一種痛快的感覺：我心中積鬱這麼多年，現在終於找到一個發泄的機會了。她要告訴爸爸：她並不是不敢挖自己的眼睛。只要爸爸對她説“就是因為你欠我一隻眼睛”的話來，她就當場挖出自己的一隻眼睛來還給爸爸。這樣，她就一舉擺脫了沉重的心理壓力，她和爸爸之間也就從此互不相欠地扯平了。

    此時的雪薇已16歲了，從當年的那場意外發生到此時，8年來她一直被那個陰影壓得喘不過氣來，只要是和爸爸之間發生什麼事，哪怕是一點點小事，她都會情不自禁、自然而然地聯想到那場使爸爸失去了一隻眼睛的意外，而爸爸卻始終沒有覺察到雪薇的變化。“可憐天下父母心”，打完雪薇後爸爸就後悔了，看到女兒臉上的血痕，他難過極了。

    由於沒有及時勾通，雪薇和爸爸之間的誤會越來越大，漸漸地打起了持久冷戰。雪薇感到她和爸爸之間的感情冷若冰霜，形同路人。於是大學畢業後，她毅然放棄了在父母身邊工作的好機會，隻身前往西安過著居無定所的日子。但她卻感到非常輕鬆，因為這裡沒有爸爸那令她窒息的目光。可剛才媽媽在電話中要她一定馬上回去見爸爸，她心裏非常猶豫，但一想到爸爸病危，不知後果如何，她想自己無論如何得回去一趟。

    回到家裏的雪薇，看到爸爸鬍子邋塌地躺在床上，手背的皮膚皺皺的，臉上也瘦了一圈，顯得蒼老憔悴。歲月不饒人呵，她不由感到一陣心酸，上前叫了聲爸爸。爸爸對她説：我沒事，別害怕。人總是會老、會死的，萬一明天動手術時發生什麼不測，下輩子我還是做你的爸爸，你還做我的女兒，爸爸一定會非常疼你、愛你的。不知你還記不記得，你8歲那年發生那件事前，有一次爸爸買了個紫色的氣球給你，你還想要個藍的，爸爸一直沒有買給你。沒多久後就發生了那件事，我們的關係就開始疏遠了，爸爸一直想找個機會再送個氣球，可你現在這麼大了，我不知道你還想不想要。如果你還想要的話，如果爸爸的病能好的話，出院後我第一件事情，就是再陪你去買一個天藍色的氣球。

    雪薇原以為爸爸心中一直恨自己，沒想到20多年前自己的一個那麼小的要求，爸爸竟記得如此清楚，這是雪薇始料未及的。從爸爸這些話中，雪薇一下真正明白了，原來爸爸是那麼的愛她。積鬱在心中17年的結，頃刻間煙消雲散了。

    四、寫本書送給父親

    一個月後，爸爸終於康復出院了，雪薇也該返回西安了。在雪薇啟程之前，父女倆想盡一切辦法彌補已往的裂痕。

    由於寫作，雪薇學會了吸煙，但一直沒當著爸爸的面吸。有一天，雪薇在自己房間裏，忍不住點了一支煙抽起來。突然爸爸敲門進來了，她趕緊把煙頭摁滅扔進放在抽屜裏的煙灰缸裏再合上抽屜，慌亂中沒有完全摁滅，煙頭繼續燒著，一縷青煙裊裊地從抽屜縫裏鑽了出來，被爸爸看見了，而且房間裏有一股很明顯的煙味。爸爸臉色略沉了一下，什麼也沒説即出房間了。雪薇心裏不禁又有些緊張起來。

    一天夜裏，雪薇臨時出去辦事，回來時已很晚了。看到媽媽一人在自己房間裏，雪薇問：爸爸呢？媽媽説：爸爸睡了，他讓我把這些東西給你。雪薇一看，是兩條芙蓉王煙。媽媽繼續説：爸爸讓我跟你説，吸煙對人沒好處，能少抽點就少抽點。出人意料！雪薇心裏暗暗思忖：爸爸這個傳統而保守的老人，明知道吸煙影響身體健康，居然還送給我兩條芙蓉王香煙，他這是委屈自己來討我的歡喜啊！一股暖流涌上心頭，她的眼睛濕潤了，暗暗發誓：一定要把煙戒掉。

    在不斷地溝通和理解中，雪薇把所有的心事都告訴了爸爸：小時候發生的那次事故，你眼裏流出的血嚴重地刺激了我，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不敢碰紅色的東西。若有人推薦我買紅衣服，我就藉口説紅衣服穿著顯胖而拒絕。爸爸才明白：原來是這樣，以前我還以為你是性格怪僻不穿紅衣服呢。其實你皮膚白，穿紅色衣服很好看的，以後你要儘量買幾件款式大方一點的，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紅衣服穿。

    不知是怕女兒沒時間，還是為了表示自己的心意，細心的爸爸親自給雪薇買了件紅色的羽絨服。穿上這件爸爸買的紅色羽絨服，雪薇感到特別溫暖。西安的冬天很冷，雪薇覺得這件羽絨服比她以往的冬裝都管用，那個冬天，她一直穿在身上，體會著深深父愛帶給她的血緣親情的溫暖。

    26歲的雪薇，在17年後終於明白：爸爸原來是非常疼愛自己的。冰釋前嫌，如今他們無話不談。

    目前，雪薇正著手寫一本自己心路歷程的紀實小説，準備在爸爸下一個生日時作為禮物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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