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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幕後

給我杯水好嗎？

發佈時間：2005年03月08日 02:06 作者：鄧蕾

    我所從事的職業使我很難有機會安靜地坐在某個地方喝茶看報紙——除了四處採訪奔波之外，我的大部分工作時間會坐在編輯機房做電視節目。我沒有辦公桌，除了不需要，主要是因為我們那裏人很多，沒有辦法給每個人都設一張桌子。

    我還記得我以前經常編片子的兩個地方，北醫和小白樓。北醫的機房在五樓，辦公室在四樓。它使我不願意經常下去休閒，尤其是忙起來的時候在機房裏一呆就是一天的事經常發生。吃的東西我常常自己買好了放在邊上。而在小白樓時我們和很多部門共用一個機房，飲水機則放在別的節目的辦公室，去倒杯水當然算不上什麼，但是，遇到人家正在開會或者審片子的時候，總是習慣不去打擾他們。晚上下班之後，有時候辦公室是鎖門的——以至於我在小白樓時養成了很好的習慣，只要去機房工作，要麼拎一兜子喝的，要麼拎一兜子水果。

    我是個性格看起來隨和而且大大咧咧的人，不太會為些小事計較。那時候，要是真的口渴，誰有喝的我會主動伸手説：給我杯水好嗎？百分之百的人不會拒絕我。餓的時候我也會主動看看誰要吃東西，要麼相約一起去吃點，要麼去買點餅乾什麼的。我曾經單身過特別長的時間，這使我養成了一個終身難改的習慣，就是我家裏的冰箱永遠是滿滿的，充斥著各種食品——即使它們有時候會被我定期扔掉。我骨子裏覺得，如果深夜加班之後我回到家中，即使沒有人噓寒問暖，那麼有很多的食物果腹也是好的——就像一首歌裏唱的：很多的爐火燒得很旺/ 很多的食物給我充饑/很多的愛給我分享。我至今還清晰地記得我剛到北京的時候，一個人在外面租房子住，有一天半夜兩點回到家裏，一天沒有吃過東西了，而冰箱中只剩下一袋速凍水餃。我把餃子煮熟後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結果一下子被燙出了眼淚。結果那個夜晚，我一邊吃著餃子一邊號啕大哭，哭我一個人苦苦掙扎奔波的孤單歲月，和那些個沒有人愛的夜晚。現在好像一切都過去了，但是那份渴望被關愛被溫暖的感覺卻長久地在內心的最深處駐足停留了下來，再也不肯離去。

    幾天前一個女朋友突然手術住院了，她在10套，30多歲，單身，父母都不在北京。她住院的時候趕緊給我打電話，結果我正在工作。後來知道手術的時候沒有人陪她。晚上拍攝完畢差不多是10點多了，沒吃東西，聲音嘶啞。我還是開車趕到了醫院。樓下看門的大媽説太晚了，死活不讓我進去，央求了半天也不管用。這時候不知怎麼的，我忽然哭了，哭得大媽莫名其妙地感到了慚愧，大度地説：好了好了你上去罷但是快點。我一邊上樓一邊擦眼淚，聽見大媽在我身後嘀咕：有病，這就哭。

    我哭泣的原因，並非大媽不讓我上樓。

    很久以前，一個實習的孩子在《空談》上寫了一篇文章，名字忘了，有一個細節至今記憶猶新。他在文章裏説他因為實習跑了很多個地方，受到過很多冷落。後來他來了當時的策劃組，有人給了他一個微笑，給他倒了一杯水。他説那個人是何紹偉，他説就因為那杯水，他找到了一些東西。這篇充滿了小資情調的文章讓我感動了很久。後來看曉明拍攝的《新生活》，講述一個圖書推銷員的生活經歷，那裏面也有一個細節是關於水的。那個推銷員在走進每一扇門之後所受到的常常是慢怠或者冷遇，為此他曾經很失落也很消沉。但是就在有一天他走進一個屋子以後，有人給他倒了一杯水。他説那時候一杯水對他來説真是一種奢求。但是有了那杯水之後，他營生出了對自己對生命的信任與希望。

    人們想要的不是那杯水，人們想要的是藉那杯水傳遞出來的溫暖和心靈的慰藉。——在這個院子裏，大家都在和我一樣奔波，為了生存，為了立住腳跟，為了曾經的某個時刻的夢想。我無法知道，午夜夢回時，是不是有人曾經像我一樣哭泣，即使枕邊的那個人是你的真愛。我也無法知道，你們是不是和我一樣，終生都在尋找——尋找真實，尋找將來，尋找愛——即使一切似乎都已經找到的時候，仍然不肯停下自己的腳步。也許有時候並不確切地知道那個目標到底是什麼，也許我們就是為了尋找本身而存在。也許我們終生無法擺脫的，只是自己給自己留下的種種遺憾。於是，在奔波的時候我們擺弄格外渴望細節的美好，渴望它如同枝葉繁複的玫瑰花苞，暗暗地散發出香氣，滿滿地綴在我們稱之為夢想的華服之上，每一次的碰觸，都會發現有新的花苞在悄然綻放。而那杯水，是我所經歷的的生命細節中最平常最容易盛開的那個花苞，它所承載的是我對生命的信念。所以想告訴不讓我上樓的大媽，我哭泣是因為我曾經口渴，而給我那杯水的人遲到了。所以我不能再遲到。

    作者簡介：鄧蕾，1969年出生，吉林大學中文系畢業後開始從事紀錄片創作。1995年加盟當時風行一時的“講述老百姓的故事”，創作長短紀錄片百餘部。主要作品有：《夜空不寂寞>》、《被告》、《孩子的世界》、《女人五十》、《敢問蒼穹》、《非凡21小時》等，現任新聞評論部《紀事》欄目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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