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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在監獄採訪時,聽她們談及她們忍受的暴力長達二十多年,而最終的以暴制暴都只是一瞬間,我們起初很困惑,在這之間的漫長痛苦裏,她們為什麼不早些離開施暴人呢?何苦最後剝奪別人的生命,搭上自己的自由?
我們邀請了中國法學會研究家庭暴力問題的專家陳敏與我們一起走進石家莊監獄進行調查。在詳細了解了女犯們的遭遇和她們殺人的動機後,陳敏向我們提出了目前國際通行,但在我國不被認可的“受虐婦女綜合症”的概念。她告訴我們由於暴力週期的反復,以及暴力週期中“蜜月期”的存在,使得受虐婦女和施暴人之間有一種奇特的依賴,(類似綁架者和人質之間的依賴),這種微妙的關係讓受虐婦女很難離開施暴人.。她舉了一個很恰切的例子,就是“溫水煮青蛙”,當把一頭青蛙直接扔到滾水中時,它一定一下子就跳出來了,但如果把一頭青蛙放在溫水裏,慢慢加熱,等到水滾了,它想跳出來的時候,它已經跳不出來了,它已經很無助了。
對於她們來説,這種不幸的婚姻如同一個孤島,她們既無法離開,又不得不天天面對,而她們所能看到的救援希望幾乎是零:離婚的嘗試幾乎都是失敗的,一是施暴人威脅要殺死娘家人或孩子,二是法庭經常會自作多情地認為“感情沒有破裂”不肯判離;婦聯和村委會又往往會本著“寧拆百座廟,不拆一門婚”的指導思想,進行耐心調解,而這種調節只能讓受虐婦女繼續忍辱負重,保全家庭;派出所對家庭糾紛沒有執法權,只能説服教育,不僅無效,報警之後反而還會激怒丈夫;司法機構是可以管,但是判刑三四年之後,丈夫還會回來,這讓受虐婦女想起來就不寒而慄;自殺吧?捨不得孩子;逃跑吧?無處可逃。
而暴力依然在延續,並且愈演愈烈,週期越來越短,多年的隱忍終於積蓄成忍無可忍的爆發。她們中有不少是殺死了睡夢中的施暴人,也有的是趁丈夫酒醉,將他綁縛後殺死。國外視其為正當防衛,因為家庭暴力具有週期性,受虐婦女可以根據日常經驗推測自己將要受到的生命威脅,於是在一種極度的恐懼之下試圖以暴制暴。這種情形類似被綁架的人質,如果明確知道自己明天要被殺死,他一定會選擇在今天晚上把綁架人殺死並逃走,而不是等綁架人醒來再與之搏鬥,因為搏鬥的結果自己肯定是死,這是一個合理的判斷。而國內的法律對這些受虐婦女的定性都是“故意殺人”,因為在殺人的那一瞬間,受虐婦女的生命並沒有受到“急迫的威脅”。
更可悲的是另一些受虐婦女,她們甚至無法證明自己曾經受到虐待,因為被打傷的時候沒有做過鑒定,在家中發生的虐待又沒有旁人可以證明,無從舉證。國外對於這樣的案例,可以由專家證人經過“受虐婦女綜合症”鑒定,來為婦女舉證,從而使她獲得輕判甚至無罪釋放,但在我國,法律並不認可這樣的鑒定。
於是這些可憐的女人們,在她們受虐的時候沒有得到社會任何有效的支援,在她們靠自己力量來擺脫暴力的時候,卻受到法律的嚴懲。男人的死亡是個悲劇,女人的重刑入獄亦是悲劇,而悲劇的多米諾骨牌,還在繼續坍塌。
4.
我們走訪了兩個女犯的家庭,一個女犯家中的老人因為無人照顧,體弱多病,不想拖累孩子們,於是先後兩次自殺,被家人救回後,最終還是將自己吊死在家裏的房樑上。他留給家人的最後的話是“她回不來,我不等了”。而她的三個孩子中,大兒子患有嚴重抑鬱,常年流浪在外,精神遲鈍恍惚,經常半夜睡不著覺,爬起來跟家人説“我去找俺媽”,然後整夜地到處走,沒有人知道他想什麼,也沒有人能夠解救他。另一個女兒為了保證妹妹的學業,輟學在家,桌上一直擺著自己小學畢業的照片沒舍得拿走,卻咬著下唇對我們説“為了妹妹,我可以放棄”。
另一個女犯的父親已經70多歲,仍和60多歲的老伴在磚廠打工,兩個人掙一份工錢,供孩子上學。我們去到他們家時,70多歲的父親已經臥病在床,咳得五臟六腑都翻江倒海,家裏的孩子穿著一件臟得難以言表的黃色外套,手上凍得全是血膿的裂口。她記事後就再未見過母親,卻長著一張跟母親奇似的臉,對我們微笑。因為年級幼小,尚有天真的盼望,對我們説她心中渴望的“團圓”,就是“一個人也不缺”,柴靜問她不缺是指哪些人,孩子脫口而出説“爸爸、媽媽”,聲音清脆,卻聽得人心碎。也許以她的年紀,她無法理解,父親是永遠回不來了,而母親,被判的是死緩。
而更可怕的,是那些家裏連老人都沒有的孩子,他們的心靈極可能被異化,他們有的成了流浪兒,有的走上了犯罪道路,有的終生無法擺脫暴力的陰影。
5.
節目播出後,朋友戲稱這是一部女權主義的片子,確實,女記者、女編導、女專家、女犯、女檢察官、女法官以及婦聯的女主席……我承認這是一個女人們的片子,而且我很難做到足夠冷靜,我的同情沒有輔佐相當的理性克制。我了解中國司法的困境,我亦承認殺人償命的合理性和法律的眾生平等,但是我仍感到由衷的悲哀,我為她們的不幸嗟嘆,我為她們的權力鼓呼。
在片子的結尾,我們也轉向了施暴者,我們聆聽了孩子們對死去父親的想念,以及妻子們對死去丈夫的另一種記憶。一個忍受過父親長期暴力的孩子説的好:“一個人,他的心再硬,也總有他心底的一角溫柔”,柴靜問:“你覺得你父親有嗎?”孩子沉思半晌,緩緩地,一字一頓地,用心地説:“我想,他也應該有,只是還沒有,暫時沒有,被他自己發現”
聽這話的時候我很感動,我感謝那個孩子在心底裏對父親的寬恕,讓我仿佛看到了亞當和夏娃重回伊甸,就像現在人人在呼喚的“和諧社會”,那場景讓我怦然心動。
6.
眼看又是三八婦女節,一個女犯告訴我,她很熱愛這個節日,因為在這一天,婦聯的同志們會來看望她們,給她們舉行一些活動與座談,並給部分符合條件的女犯做一些減刑或假釋。 “但是”,末了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為什麼,一年只有一個三八節呢”。
作者簡介:范銘,《新聞調查》編導。1980年生人。畢業于南京大學中文系。主要作品有《雙城的創傷》、《張潤栓的年關》、《命運的琴弦》、《深圳外貿詐騙揭密》、《心靈的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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