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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人名單》的背後

發佈時間:2004年06月28日 10:52 作者:CCTV編導:呂傑



    在機房裏後期製作《三十七人名單》這個片子時,正值我三十歲生日。那天,在機房裏,當我再次面對我所拍攝的素材時,我偷偷地哭了,不是為自己,是為那群比我更懂得什麼是生命,並用一種頑強的精神向命運抗爭的人們。

    四川省仁壽縣滿井鎮金塘村三社,一個被病痛和恐怖所籠罩的村子,全村200多村民中,竟有一百二十多人受怪病折磨,其中有三人自殺,這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疾病?當我決定要去去四川採訪拍攝此怪病時,朋友和家人曾勸我不要去,他們説這種很邪乎的地方最好別去,萬一得了什麼怪病回來如何是好?我十分理解朋友和家人對我的關心,當時只是對他們笑了笑説:“我會給你們報平安的。”現在我可以兌現諾言了:謝謝你們,我一切安好!

    去四川採訪之前,我對這個題材已關注了一年之久,由於怪病的病因一直未能找到,我一直很猶豫,這樣的節目《走近科學》欄目究竟能不能做?在以往做節目找選題時,我一般會盯住一些重大的科技成果或轟動一時的科技事件,一種沒有結論的怪病如果在我們這個全國最大的科普欄目中去做,會不會讓人覺得我們不講科學,或者説在片子裏不能讓觀眾感受到什麼是科學?為這個問題痛苦矛盾了很長時間後,最後還是決定將這個選題報上去試一試。非常感謝我們的製片人張國飛,在我很猶豫的時候給予了有力的支持。他説這類選題我們《走近科學》不但可以做,而且還要好好地做,真實的記錄下來事情的全貌。只要深入地探究這些事情,現在沒有結論的問題,人們可能會由此開始更關注這些事情,我們科學的記錄下來這個事件的問題,對以後的研究者來説,也是一種信息資料的積累,謎底解開的時候,對後代也有好處。這句話一定程度上給了我很大信心,於是便有了6月22日晚播出的《三十七人名單》。

    這個片子是一個難産兒,看到它我便想到那次的拍攝陣痛。我覺得它讓我充滿了遺憾:專家為努力了幾十年沒有找到病因而遺憾;村民們為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麼病,不知道該怎麼醫治而遺憾;我為這期節目沒能讓自己滿意而遺憾。這裡讓我想起了片子中一位專家説的話:“科學的東西就是一個探索,探索的過程中道路會曲折而漫長。”我想,這就如同我做片子一樣吧,有遺憾有不足才能往更高更好的地方攀登,在此,想對我曾經採訪過的所有專家説:“讓我們同行,讓我們共勉!”

    儘管我已經做了足夠的思想準備,但當村醫生黃金元從屋裏一瘸一拐地出來為我搬凳子讓我坐時,我還是覺得一陣心酸。這本是一個有文化、有知識、有個性、有能力的漢子,如今卻成了一個行走不便的“擺子”。在與黃金元接觸的那些日子,我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我總覺得他的眼睛裏有一種讓我無法輕鬆的東西,是無奈,是哀怨,更像是抗爭。黃金元告訴我,作為一名醫生,他時常覺得慚愧,作為醫生他既不知道自己所患疾病的病因,又無法給村裏人治病,更無法向死去的妻子交待。他説他經常夢到他的妻子,夢到兩個人在一起時很幸福很恩愛的場景。黃金元的妻子為躲避這種莫名的病痛而選擇自殺,作為丈夫他無法阻止妻子的離去。由於得了怪病後不能下蹲,黃金元的妻子大小便時經常會把糞便弄到自己身上,這讓非常愛乾淨的她感到無法忍受,事實上,她不知道,村裏所有得怪病的婦女們都與她有相同的經歷和遭遇,而全村只有她和另外兩名婦女為此選擇了死亡。是她們太軟弱還是這病真的就是這麼可怕?

    沒到跁子村時,我一直在懷疑:他們給我的數字準確嗎?村民們真的吃了三百萬片止痛片嗎?有那麼多人患病嗎?真的找不到病因嗎?自殺的三人真的是為了躲避這個病嗎?直到坐在仁壽縣衛生局的辦公室裏聽一位研究調查這種病十年的專家介紹情況時,我才感到自己是太理想主義了,一切都真實地存在。

    劉雲方,這是一個有著怎樣心境的老人?這位金塘村第一個跁子病患者,從一九四六年患病到如今她從未離開過那根棍子和那條凳子,如今,青絲變銀絲,她的孤獨和等待依舊,那滿頭如雪染的白髮和滿臉如刀刻的細紋,和那雙永遠在期待的眼神,讓我看到了世事的滄桑與無常,已八十多歲的她于前年失去了近七十歲的兒子,兒子也是跁子病人,這讓人我不禁想到:她還能等多久?

    從一九九四年接到三十七人的聯名信,王登順就不知往金塘村跑了多少遍,一句:“婆婆,我又來看你來嘍!”足以讓我感動!一個“又”字,説明了十年來的長此以往,一個“又”字説明了他們不找到病因絕不罷休的決心,然而,這個決心已經堅持了十年,他還能堅持多久?

    曾是仁壽縣衛生防疫站站長的王登順和他的同事張才明一樣,兩人都是同時接觸這種病,同時都調查研究了十年,如今又都已退休,又都心存相同的遺憾,如果一個人為一件事努力奮鬥了十年而最終無果而終,那種痛苦、困惑、壓抑可想而知,當很多病人拉著張才明的手説:“你都來了好多趟嘍!”時,他的心裏便相當難受。這事實上是一種矛盾,一種人們科學地認識一件事物前總會發生的矛盾,在片子裏,我們真實地紀錄了村民與專家之間這種既希望他們來,又不願他們來的矛盾。對於村民們來説,這種病已經在村裏出現了幾十年,專家們一次一次地來,一次一次地沒有結果,村民覺得這對他們是一種極大的傷害,究竟到什麼時候你們才能告訴我們結果?是不是我們這一代人根本就看不到了?或者就會成為一個永遠的謎?對於專家們來説,他們覺得非常委屈,如果我們不一次一次到這裡來調查,來研究,那你們的病因到什麼時候才能找到?或者説就不可能找到?科學只能是在一步一步的探索中,才能找到答案,但這個過程誰也無法回避,儘管這個過程讓人感到痛苦。

    這次到金塘村,我才深刻地感受到如果一個人被一種病痛所折磨,但卻不知道是什麼病,不知道怎麼治,而只能靠止痛片維持生命,那將是怎樣的一種苦難!這就相當於一個公民突然被剝奪了自己的知情權,那種痛苦非常人可以想象。如果一個人知道自己得了癌症,有可能會突然産生一種對死亡的恐懼,然後便無奈地面對,然而這些村民的恐懼卻是長時間的,是無休止的,這種病雖不像癌症一樣可以導致人死亡,但這種長期的、原因不明的疼痛卻是一種比死亡更可怕更深重的折磨。


    由於患病村民的股骨頭髮生極度變形萎縮,導致他們行走困難,所以在拍攝此片中,我們儘量讓他們少走路,但儘管是這樣,我們還是受到了醫生黃金元新婚妻子的責罵,原因是我們讓黃金元多走了幾米,導致他第二天無法下床,在床上整整休息了一天,而其他幾位被我們採訪拍攝過的村民也是如此,這讓我們感到非常內疚。

    因為腿部疼痛,很多村民都失去了勞動能力及生活自理能力,他們的生活極度貧困,地沒人種,活也沒人幹,村民們開玩笑地説,如果地上掉了很多百元鈔票,他們都無法彎腰去把這些錢撿起來,由於不能彎腰下蹲,他們無法自己洗頭洗腳,幾乎每一個患病村民都有把大小便弄到身上的經歷,這讓外村人對他們避之不及,即使是他們種了糧食和蔬菜,也會由於他們是病區的而無人問津,這就導致村民們每天除了躺在床上唉聲嘆氣羞于見人外,連門都不願出。當我問到村醫生黃金元你為何又結婚了時,他笑著説,“我不結婚,誰來照顧我,沒有人給我洗腳”。他的笑容裏分明透著一種無奈和辛酸,我們真實地拍下了他的新婚妻子為他洗腳的畫面,雖後來在節目中未能用上,但我想也算是我紀錄了他們生活的真實畫面吧!

    由於我們去採訪時,村民們已經搬離了原來的病區,我們想再現原來他們生活的場景和畫面,就必須安排他們回到原來的病區重新再演一遍,或我們重新模擬一些畫面。為此,我們每天都是車接車送每位病人,碰到重度病人還要安排專人背著或抱著他們進村,比如説按我們的拍攝計劃,如果今天拍哪位病人,就提前把他從住的新區接到老區,架好機位,設定好角度,大概需要他走幾步都要提前設計好,所有的一切都準備好的以後才敢開機,就這樣,村民們每走一步,我們的心就被揪疼了一下,以至於後來攝像師李希龍説,“這個畫面我們寧可不要了,也不要讓人家再受這個罪,這是一種罪過。”在此,感謝所有曾接受過我們的採訪,並且給予我們高度配合的村民們!對於你們的真誠,我們無以回報,我們所能做的,只是把你們真實的生活現狀呈現在更多人面前,讓人們了解到你們正這樣堅強地活著,希望更多人能關注你們的事情,希望更多的專家能介入對這種病的研究,以期有一天能給你們一個答案,讓你們期盼已久的心得到些許的安慰。

    這次四川之行我的收穫相當大,與跁子病人的相識不僅讓我懂得了什麼是生命,究竟該怎樣對待生命,更讓我懂得了應怎樣去尊重一個生命。身高只有88厘米的王建軍,是一個很堅強的男人,他是四歲時患上跁子病,如今他和哥哥王建新一個三十多歲,一個四十多歲卻還都沒有結婚,由於全家十一口人中九人都是病人,另外兩名不是病人的,也是因為在外地打工,而倖免遇難。由於母親和哥哥病情較重,不能勞動,所以全家人人生活全壓在了這個外表看上去只有四歲小孩大小的小個子男人身上,為了生存他曾經到廣州打過工,那是給馬戲團當小丑演員,由於四歲多時開始拄拐他的兩側肩胛骨都已極度變形。在廣州打工並不能象正常人一樣生活,王建軍又回到了村裏,為了養活自己和家人,他貸款買了一輛機動三輪車給人拉貨,但由於他是病人又屬殘疾,生意非常慘澹,新的道路交通法實施以後,殘疾人不能開機動車上路經營,這樣他惟一的生存方式和掙錢方式也被剝奪。在採訪中我發現,從他的臉上已看不出任何對命運的不滿和失望,對於今天的一切,他只淡淡地用一句話概括:“我的命不好,得這個病使我不能像正常人一樣去生活,去掙錢”。對於自己的病,王建軍已相當的麻木,他説,目前自己只想多掙錢,這樣才能養活自己,養活母親和哥哥,別的什麼他都沒有想過,包括結婚。

    這次去四川還有一件事不得不提,那就是當地政府對我們這次採訪拍攝工作的配合與重視,在我和攝像到金塘村採訪拍攝之前,除四川當地的媒體外,還沒有哪個中央級的電視媒體對此事進行過報道,眉山市和仁壽縣兩級政府的領導對我們的到來非常重視,在我給市政府辦公室發的一份草擬了拍攝內容及採訪內容的傳真上,密密麻麻簽滿了市領導的批復,以至於到縣領導簽名,那張紙上已找不到絲毫的空隙,為了把村民們的患病原因找到,市縣兩級政府一次次給上屬衛生部門打報告,要求專家進駐金塘村,以期為村民們找到病因,找到治療的方法,更好的恢復生産與生活,讓他們不再因病致貧,因病返貧。然而結果卻並不像他們想象的那樣,省級專家和國家級的專家到金塘村去了無數回,甚至曾有一位專家説不找到金塘村村民患病之謎死不瞑目,但最終的結果還是以失敗而告終。看來人們認識這種疾病的過程真的會相當的漫長。採訪完成時,他們告訴我,儘管村民們已經搬離了原來的地方,儘管村民們的病情均有所減輕,但他們還會給衛生部打報告,請求更高一級的專家到村裏去,他們一定要給村民們一個交待,一個要認清跁子病的真正面目。他們表態説,這個工作他們會一直做下去。

    我真的很感動,為這些村民,更為實實在在為村民辦實事的官員們,但願他們“三貼近”和“三個代表”的作風能永遠保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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