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言碎語話家庭
  家是人類文明史發端的一個標誌。家庭這個話題太古老、太久遠,也太現代、太時髦。我既不是傳統的衛道士,也永難追趕時尚。因此,不能語驚四座,只能拉拉雜雜説點家常話。

  過去曾聽過一些人的論點:如果家庭與事業不能兩全,成功者往往為了事業而犧牲家庭生活。我聽了以後不敢贊同。幾年前讀了一篇記述一位外國女企業家的奮鬥經歷的文章,其中有這樣一句話:“如果事業與家庭産生矛盾,我寧可犧牲事業也決不犧牲家庭。”這段文字很使我感動。我們東方人一向重視家庭,而這樣的語言卻出自西方一位婦人之口。感動之餘,我想,我也必定不會以犧牲家庭的利益換取事業的成就。其實,我的家是一個很普通的三口之家。我和妻子結婚27年,兒子如今還在念大學。就是説我們當年結婚之後,一心想過上幾年輕鬆的日子,然後再要孩子。雖然那時候物質生活清淡,文化生活幾乎談不上,可是我們經常利用休息日去騎車兜風郊遊,一路上説説笑笑,其樂也融融。兩個人一間小房子,平時從食堂打飯在家裏吃,有時候我們自己做飯,買菜做飯我算一把手。週末,我們就去下飯館,雖然工資不多,但兩個人總能有吃飯館的富餘錢,加之那時吃一頓很便宜。這段兩人自由自在的時光結束的標誌是一道松鼠桂魚。那時候,普通飯館師傅的手藝絕不在如今宰人的大酒家主廚的手藝以下。記得那道松鼠娃魚,焦黃爽脆,酸甜適口,色香昧形全夠得上一流、但這道菜卻標誌著我們一段好時光的結束,因為很快我們的兒子帶著喜悅的哭聲來到了人世間。

  《説岳全傳》有一句話叫:“無官一身輕,有子萬事足。”我們的兒子給我們帶來的是一系列的苦樂酸甜。有兒方知父母恩。我們既無雙方老人的幫襯(老人們都有自己的工作),又無經濟實力請一位阿姨幫忙,只好自己把孩子拉扯大。真不知道怎麼熬到孩子上了大學。

  記得有一次孩子媽媽出差,我自己帶小孩。一天孩子發燒,恰巧我又值新聞班,沒人替我,我只得抱著兒子放到一位同志家求人照看一下,下了班抱著兒子上醫院。最使我們不安的是,孩子6歲時由於氣管炎轉成哮喘,一病就是十餘年。平時好好的,可是一犯病就喘不上氣來,憋得難受,連咳帶喘不能入睡,又沒 有特效藥,他躺在床上喘一宿,我們輪流守在床邊目不交睫,肝腸如絞,病在孩子身上,疼在我們的心上。至今孩子還記得深夜裏滴在他臉上的媽媽的淚水。兒子還算爭氣,雖然抱病,每次成績都在班上名列前茅。從小學到大學,我們從沒給他施加過任何壓力,全靠自己。如今,兒子身體好了,我們也老了,總算大家都松了一口氣。

  我除了出差,晚上一般謝絕應酬,總在家裏。只有這個家才使我感到安寧,舒心。

  人家説成功的男人身後都有一位女人,其實不成功的男人身後何嘗沒有女人呢?我不太同意太太們如何指導丈夫事業有成。事業成功與否主要靠自身努力,否則就像諸葛亮扶不起的阿鬥,太太怎麼能扶起一個不圖進取的丈夫呢?

  在家裏我們幾乎不談工作,上班幹工作,下班還討論工作,那太可笑了。我和妻子對彼此組裏的情況一無所知。我認不全她的要好同事,她也認不清我們組裏人。因為在家我們都不談班上的是是非非。我的妻子從不接受別人的邀請與我一塊出鏡頭,上報刊。我尊重她的主見。

  人們説:“少是夫妻老是伴。”如今我已漸入老境。我們每天坐在電視機前,看著電視再幹點自己的事兒,我手持一卷書或拿一支筆,看看寫寫聽聽,甚至很少交談,但我們的心意是相通的,在寧馨的氛圍中.我們共享安寧。妻兒有時早睡.我則全心讀讀書或靜靜地想想事。在萬籟俱寂中,感到舒素自若。因為我知道,如果我此時摔倒,自有我妻子來扶起我。

  記得1983年美國前總統卡特來華,我採訪他。我們坐在釣魚臺賓館的一張長沙發上。我説起他當總統時,我曾在白宮採訪過他。我請卡特夫人也就座,她笑著搖了搖頭。在水銀燈下,卡特回答了幾個問題之後,卡特夫人忽然快步走向欽發坐在他身邊,他們相視一笑,手緊緊握在一起。就這樣,卡特拉著夫人的手甜甜的笑著,繼續回答我的提問。此時,我感到我面前並非是位政界要人,而是一對和藹的夫妻,一股暖流盪漾在他們之間,也洋溢在我心頭。相濡以沫的情感顯得比他所取得的任何政績都動人。

  家庭是每個人都珍視的。我珍視我的家,儘管我的家平平常常,但平平淡淡才是福。一位算命的看過我的手相説,我這一輩子只有一個老婆。這句話我信,因為我就是這麼想的。

  最後我想寫這樣一點感受,列夫托爾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一開頭就這樣説:“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樣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想因為他要寫的是一部悲劇,不然,話一定要調過來説,“不幸的家庭都是一樣的,幸福的家庭各有各的幸福。”

            寫于1995年2月20日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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