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地利情思
  我對於西方文化藝術的最初了解,大部分來源於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巨匠們留給人類的不朽的雕塑與光彩奪目的繪畫;來源於法蘭西18、19世紀燦若群星的文學大師筆下的傳世之作,以及奧地利天才音樂家們譜寫的震顫人類心靈的美妙樂曲。

  我曾有機會到過這三個國度中的法國和意大利,但由於時間的短暫,僅能感受到一點兒異國風情,加深一些原來的想象。我一直期待的是,有朝一日能在奧地利這個古老的國度裏,聆聽美妙的樂聲。

  直到1994年歲末,才實現了這個願望。中央電視臺在第八次轉播維也納新年音樂會時,首次派出轉播與攝製小組,到奧地利聯絡現場直播。

  12月23日,一架漢莎航空公司的飛機載著幾百名乘客,載著中央電視臺六位成員,載著我。穿過沉沉暮色.滑落在維也納機場。我到過許多國家和地區,去過許多想去和不想去的地方,對一切初次到達的地方早已無驚無怪,但此刻隨著飛機著地的一剎那,心頭卻怦然一動。

  我們到達的前一天,奧地利普降大雪。步出機場大門,一股寒氣撲面而來。古老國度的並不耀眼的燈光,透過廣場兩側乳白色的燈罩,映著潔白的瑞雪。維也納冷冷地、靜靜地然而又溫情地接受了我們的到來。乘上特地迎接我們的一輛中巴,向市區馳去。於是,我投入了維也納的懷抱。

   奧地利情思之咖啡文化
  幕色降臨,漫步維也納街頭,你會被隨處可見的咖啡館所吸引。200多年前,奧斯曼人給奧地利帶來過屈辱,也帶來又黑又苦的飲品——咖啡。咖啡進入中歐,並不像在世界其他地方隨即出現的燈紅酒綠、歌喧樂繁,交織著色情,炫耀著闊氣或附庸著風雅,顯示出一種輕薄的文化現象。魯迅先生曾説過;“我哪有什麼天才,我是把別人喝咖啡的時間用來寫作了。”他所指的別人喝咖啡的時間和地點,是在30年代,是上海最典型的殖民地文化現象的歌廳、舞榭和咖啡館。可惜魯迅先生沒有到維也納的咖啡館看過。同樣是咖啡館,而維也納街頭的幾百家咖啡館卻與眾不同。從100多年前起,這裡就是一個能尋求安靜的場所,也是促成人的才思,構成偉大作品的好去處。

  當你一走進維也納式的咖啡館,就會産生一種屏息凝神的感覺。儘管高朋滿座,但這兒的氛圍卻靜悄悄的,沒有明亮的燈光,沒有炫目的色彩服有迪斯科那刺耳的音響,連任何樂聲在這裡都不存在。沒有耳畔的嘈雜,卻會感到樂聲在心頭京繞,事實上正是如此。貝多芬、舒伯特、海頓、莫扎特、施特勞斯家族成員以及名作家、名藝術家都曾在他們居住于維也納的時候,頻頻光顧這些咖啡館。

  在這裡,他們手持一杯咖啡,靜靜地沉入浪漫柔美的夢幻之中。於是,一首樂曲、一部作品的片斷或零星旋律構思完成;於是,作曲家們靈感陡現,順手拿過菜單就當成了譜紙,寫下了不朽的樂章。據説施特勞斯的《藍色多瑙河》的部分旋律就記在咖啡館飲品單的背面。

  一個多世紀的悠悠時光過去了,沒人能説得清維也納的街頭隨處可見的百年老店,是哪位大藝術家曾經光顧,或有過多少天才作品成形於此。但各地的觀光客和本地居民不乏有發懷古之情者,有追慕先人者,也有希望成名者,他們或三兩好友默默對坐,或獨自一人,面對燭光陷入沉思遐想。除了滄桑歲月使人們的衣著稍許變化外,咖啡館那氛圍、那神情、那般凝重濃郁的文化氣息卻一成未變,一代一代的沿襲至今。

  當我們徵得了老闆同意,悄悄地提起攝像機,進入一家有百年曆史的咖啡館時,除了一位年歲稍長的女服務員向我們走來,示意要什麼東西以外,別人似乎根本就沒注意我們。

  我發現一位中年男子正手捧報紙專心閱讀。報紙和咖啡在維也納情同手足。據説當年敢於以這又黑又苦的飲料為主業做生意的人,為了吸引顧客,就在咖啡館裏擺放了幾份報紙,要知道100年前一份報紙的稀罕程度,相當於十多年前的一部彩電。如今報紙仍挂在墻上,主要是起一種裝飾和象徵的作用,因為沒有報紙懸挂壁間的咖啡館,就不是維也納式的咖啡館。我們把鏡頭遠遠地對準一位年輕人,他正小口地啜吸咖啡,面對熱咖啡飄出的香味與一股淺淺的蒸汽出神。誰能説他今後不會是一位音樂天才呢?也許又一首名曲就萌生於此時此刻。那裊裊熱氣在靜靜地飄散,在音樂家眼裏,那是一種旋律的視覺形象。也許這位年輕人在尋找當年音樂大師們産生靈感的軌跡。這是一個極容易産生靈感的場所,因為人們都在想著同一主題、體會著同一氛圍,也許這就是一種場的效應吧。

  人怕在冥想構思時外部的嘈雜干擾,也怕離群索後的寂寞孤獨。嘈雜使人心亂,孤獨産生恐懼。於是這二者的一種完美和諧,就在維也納咖啡館中彌合了。在溫暖的人叢中靜靜地獨處,這是一種當眾的孤獨,這是充滿人生柔美之情,産生神奇旋律和動人作品的溫馨場所。品味這文化氛圍與品嘗地道的咖啡,精神 與口感兩全其美。難怪,這裡會吸引眾多的賓朋。

  回到酒店,已是深夜。我伏案沉思,也希望靈氣顯現,但離開了維也納咖啡館,詩意就不肯降臨,卻想起了這樣兩點現實問題。維也納本身就是新與舊、古老與時尚交匯的一個典型,老城區、新城區、古建築、新建築各得其所。就在那些保留100年風情或仿傚前人而建的新咖啡館的門前,有穿梭而過的豪華轎車,有 左鄰右舍喧囂刺耳的迪斯科,有耀眼生輝五光十色的霓虹燈,有林林總總、琳瑯滿目的商店櫥窗,但這一切都衝不垮、擠不掉維也納咖啡館上百年不變的情調。它不追求時尚,不與世俗同流,而且以不變應萬變,吸引著各種好奇的男男女女。不論剛才如何放沒于形骸之外,只要你推了這個門,進了這只有幾張普通桌椅 的屋子,你就得規規矩矩,斯斯文文,安安靜靜。這就是源於自信自傲的文化傳統支撐起的文化景觀——維也納咖啡館懾人心魄的魁力。聽説在世界一些地方也有維也納式的咖啡館。不過照常規,餐飲業一跨出國度就會變味,不知到了別的地方,維也納咖啡館能否保住這種傳統的文化滋味。

  第二點想到的是,咖啡好喝樹難栽,尤其不容樂觀的是,咖啡需要的生長條件,正是熱帶雨林的棲息地。巴西、哥倫比亞盛産咖啡的地區很多,是原來熱帶雨林的家園。熱帶雨林是地球的肺。調節著全球的氣候,我們正在憂慮地注視著它的日益減少。儘管咖啡200年來給世人帶來了快樂的口感,但這是一種以犧 牲人類長遠利益換來的口福,即使能激發起藝術家們的靈感,但從長遠看值得嗎?難怪咖啡至今是苦的。即使加糖加奶也掩蓋不了那份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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