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讓我心動讓我心靜

  一個奧地利人走出維也納,走過夏威夷,走過華盛頓,千里萬里走來,到這裡,停了下來;

  一個單腿獨臂的中國東北漢子,騎自行車走遍大半個中國,到這裡,停了下來;

  一個湘江邊的書生,邊走邊吟,邊走過畫,到這裡,停了下來;

  一個美院畢業生,走出喧鬧的廣州,到這裡,停了下來;

  一個歷經坎坷,把自己的事業從長江邊做到閩江邊的女人,到這裡,停了下來;

  我自己呢,多少年忽略,多少年錯過,不經意間,來到這裡,也停了下來。

  這裡的名字叫麗江。

  麗江,你靠了什麼讓人停下腳步?不同故鄉、不同背景、不同經歷的人們是受了什麼吸引?是什麼讓人們這樣凝視你,端詳你,走近你?

  是麗江的天嗎?麗江的天經常是乾乾淨淨的那種藍。即使是陰天,也是柔柔的;即使是雨天,也不會讓人掃興,細細綿綿的雨,反倒給麗江添了幾分韻味。

  是麗江的水嗎?一個地方有了水,就像一個姑娘有了眼神,麗江處處有水,處處透著靈性。我總喜歡在那賣麗江粑粑的小店吃早點,就坐在門口河上的木板小橋上,望著腳下的流水出神。聽説,麗江古城曾有約定俗成的規矩:清早,百姓從河渠取清水,喝茶煮飯;上午,在水邊洗菜,淘米;中午晚上,才可以洗衣洗拖布;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麗江古城的水源黑龍潭就會提高水位,於是,遍佈全城的大小河渠裏的水就輕輕地漫出來,把石頭街道沖洗得乾乾淨淨。天快亮了,水退下去了,清新的古城迎接早起的主人。我想,如果這樣的規矩還沿續著,那麼,到了夜裏,我一定赤足站在石頭小路上,等著那河水漫過腳面,漫過月光下的小城。有水的麗江,動人的眼神!

  是麗江的山嗎?麗江的玉龍雪山默默地俯視著我,我面對它的冰川,它的雪,卻沒有感覺到它的凜然,它不像青藏高原的山那樣讓人敬畏,它用山腳下的草,山腰的樹向人們發出溫和的暗示:我們可以彼此親近。於是,我走近玉龍雪山,每次見到它,它都是不一樣的,忽而一團雲霧讓雪山迷迷茫茫,忽而一陣疾風讓雪山清清朗朗,忽而一道霞光讓雪山閃閃爍爍。任由雲纏著,風繞著,雪山不語,雪山不變。變幻著的,是那雲,那風,還有那光,那霧,更有人的心情。

  是麗江的城嗎?那古城的味道只有身臨其境才能品得出,只有心臨其境才能品得透。有人問:麗江古城像紹興嗎?像周莊嗎?也許,形,有一點點像;神,卻一點點都不像。走在城裏與人初次見面,往往不是問你貴姓?而是問:你是納西族?白族?藏族?還是彝族?眼前,是東巴文象形文字;耳邊,是納西古樂;身旁走過的,是披掛著“披星戴目”服飾的納西女人;過往的車上,飄著白色或黃色的哈達……這一切都透著神秘的氣息,這種氣息是紹興、周莊們所沒有的。獨自一個人走在古城的小街上是一種享受,隨便走走,隨便聊聊,感覺好極了。一口淺淺的井,一棵斜斜的樹,一扇古舊的門,一副斑駁的對聯,都像是一張畫,一首詩,一個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是麗江的人嗎?麗江人不一定在熱鬧的四方街,當南腔北調的外地人,金髮碧眼的外國人對著古城驚嘆時,真正的麗江人也許正坐在自家寬敞的回廊下從容地喝茶。我見到的麗江人大多心平氣和,善解人意,溫文爾雅。聽一個紅河人感嘆:到麗江來一個星期了,從沒聽到一句髒話,從沒看到有人吵架。恰巧我們遇到兩人在路上吵架,我説:這不是有吵架的嗎?一位麗江朋友説:他們肯定不是我們麗江人。仔細一聽,還真的是外地來的生意人。在麗江人看來,即使有什麼可爭吵的,也不能當街當眾,何況沒什麼可爭吵的。麗江人辦的茶館、咖啡屋能讓急慌慌的客人靜下心來。那天晚上,幾個朋友相約在古城街口那間茶室喝茶。茶室裏那位麗江“茶哥”端坐在古色古香的茶具面前為我們斟茶。他的眼睛深深的,頭髮長長的,衣服和茶是一樣的顏色。我原以為,當著他的面,朋友間也許不好放開了聊天,我們也消受不了那繁瑣的茶道。然而,他專心擺弄著茶具,動作優雅,似乎茶就是他眼前的一切,他的眼神超然空靈,安靜得讓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一道茶又一道茶,麗江的朋友輕聲對他説:你也喝啊,他便禮貌地笑一下輕輕地綴一下。我心想,他的心怎麼這樣靜呢?是麗江把他熏成這樣的吧!就在這樣的氣氛裏,麗江的朋友給我講故事:有一天,一個遠道而來的外國人來到麗江,見一位納西老奶奶慢慢地走路,慢慢地做事,就忍不住説:您為什麼那麼慢呢?老人家慢慢地説,人,生來都是往一個方向走,那就是墳墓,急什麼呢?在麗江,很少見到急躁張揚的人,即使是很有鋒芒的宣科先生,也往往是用幽默的、調侃的方式表達他的見解,而當他每天晚上沉浸在他所傾心的納西古樂中的時候,他依然是靜的。

  麗江,到底是什麼讓人在你面前停了下來?是麗江的天、麗江的水、麗江的山、麗江的城、麗江的人溶在一起所産生的那種魅力。也許可以把它叫做文化,也許可以把它叫做“場”,進入這種文化這種“場”,就癡迷,就單純,就快樂,就淡泊,就安寧,就沉思,就有靈感。很少有什麼地方,像麗江這樣,讓我心動,又讓我心靜。

  在麗江古城的一家小店,我買了一隻木手鐲,上面用東巴文寫著“緣”。含意這樣複雜的詞是用一組圖畫一樣的象形文字表達的,我能看懂的,是其中那一雙眼睛。初識麗江以後,我就像與它結了緣,我的眼睛就追隨著麗江。從夏到秋,我來了三次麗江,以至於麗江人問:你是沒走呢?還是又來了?

  我心裏説,也許有一天,我來了,就不走了。

  一九九九年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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