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滿一週歲的時候,我和余重接到一份婚禮請柬。新郎是余重的朋友,一個並不密切的朋友,從來沒到我家來過。
婚禮體面極了,又熱鬧又隆重,滿座來賓都是高官顯貴,富豪士紳,一方賢達,名媛淑女。新郎穿一套非常挺刮的黑色西裝,配鮮紅的領帶,新娘則是一襲潔白的婚紗。新郎極有錢,新娘極漂亮,賓客們懷著艷羨、嫉妒、自卑等種種複雜的心情嘖嘖稱讚著這對新人。
在這盛大奢華的婚禮上,我和余重渺小平凡得簡直分享不到新人的應酬,只是透過人群遠遠地望著這對美男俊女。新郎當眾給新娘戴婚戒。那是一枚閃閃發亮的白金鑽戒,我迷迷糊糊地對余重説:“我也有一枚這樣的戒指,一模一樣的,在五斗櫥的第二個抽屜裏。”
余重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説:大白天説什麼夢話呢?人家那是白金鑽戒!
婚禮進行曲的聲音太響了,貼著耳朵説話都聽不大清楚,我和余重就不説了。
那對新人不知敬了多少張桌子的酒,終於輪到我們這邊了。新郎端著血紅的紅葡萄酒,向我們走來。余重趕緊拉了我迎上去,介紹説:“喏,這位就是新加坡對華商務理事會的章竹安先生;這位是我太太;內人;賤內;拙荊。”余重説完就哈哈大笑起來。他的話一點兒也不幽默,我和章竹安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説:好像有點面熟!
關於新加坡,我實在想不起來任何話題,印象中倒有一個公司,不記得是誰向我提起過的。
我便沒話找話地問:哦,那您知道新加坡福瑞廣告公司嗎?
章竹安很謙恭有禮地笑笑:余太太,我原來倒是做廣告出身,一直做了十幾年,還沒聽説過有個福瑞廣告公司呢?
他稍頓頓又補充道:您知道,新加坡就那麼一點點大的彈丸之地,人口還不到三百萬。
章竹安的新娘搶過話頭,有些嗲聲嗲氣地説:這婚呀,早就該結了,都怪他簽證沒簽下來,從雨季就開始簽的,一直拖到這時候。我們中國辦事呀……
章竹安聳了聳肩膀:中國使館拒簽的理由,竟然是我在南非總統大選時,有過間諜活動。鬼知道,我根本就沒去過什麼南非。過了幾個月再簽,又行了。鬼知道。説著,他又聳了聳肩膀,一偏頭看看他身邊的新娘。
我當時詫異極了!這美麗的新娘不是我們大學的同班同學柳吉嗎?聽説她一年前就死在醫院裏了。余重的目光裏也滿是狐疑。新人一轉身又忙著應酬去了。我和余重都沒吃好這桌酒席,他一個勁兒地在桌子底下用腿碰我。我知道他心中迷惑,我也迷惑著呢。
因為兒子還在家等著喂奶,我們沒等宴席結束,就匆匆告辭了。
一回家,我就開始翻箱倒櫃。自從有了這孩子,我就像得了健忘症似的,東西放在哪兒轉身就忘。今天“章竹安”這名字就很耳熟,我拼命回憶,是不是有過一個同名的小學同學,或者同宿舍哪個女生的男朋友叫這名字,也説不定是有個叫章竹安的男生在我讀大學時給我寫過求愛信什麼的。
我把五斗櫥的抽屜全部拉出來,終於在第二個抽屜裏找到一個寶藍色的首飾盒。
就是它!
我小心翼翼地打開,裏面穩穩地躺著一個粗笨憨傻的金戒指。原來的那個白金鑽戒呢?明明有一個白金鑽戒,是我做女孩子時一個情人送的。婚後就再沒去動過。
我對著金戒指出神。
別發呆了!兒子在哭聽不見麼?余重在旁邊一面用力地搓著尿布,一面不滿地大叫。
我趕緊站起身,抱起肉嘟嘟的兒子,急急地撩起衣襟,把一隻碩大的奶頭塞進兒子的小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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