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西藏南行記 追尋德拉姆的足跡
央視國際 (2005年02月28日 17:19)
田壯壯的電影《德拉姆》是從丙中洛開拍的。我在丙中洛隨後的採訪也是沿著《德拉姆》的足跡開始的。
9月4日。晴。一個人在丙中洛四處打聽怎麼去普化寺,這裡的人們告訴我,他們可以帶我去,但是要給他們錢。
丙中洛一直是雲南西北的一個商業中心,這一交易似乎也不是太希奇。我不喜歡這樣的方式,於是我選擇一個人去尋找。
遇到一對到丙中洛來背小百貨的夫婦,男的年齡和我父親相倣。我給他煙抽,和他談他的孩子。他有兩個孩子,都在外面唸書,他説他很辛苦。他説這些的時候,我分明看見他眉宇間的自豪,是啊,這這樣的地方,有什麼能比孩子有出息更自豪的呢?
當他知道我要去普化寺的時候,他讓我和他一起走,他路過那裏。
我們起身,他在前面走,妻子在後面緊緊跟隨著,什麼也不説。
走了近一個小時,我們到達一個村莊。男的告訴我,你可以沿著小路向上走,很快就到了。我走上去,看到普化寺的大門。顯然這是剛剛修繕過的,門前的壁畫有太多現代的痕跡。
在普化寺的門前,遇見到小賣鋪買東西的小和尚。他告訴我,他們大主持不在,二當家的在,我要進去,要買點酒送給他們。
儘管很反感,我還是買了兩瓶酒拿進去。小和尚帶我左拐右拐,來到一間破舊的房子。“主持在裏面。”他説。
我進去,看見一個穿著破舊的紅色內衣的僧人。看見我的到來,他有些不知所措。我把酒放在桌子上,然後遞一些藥品給他。他收下了。只會講藏語的他怎麼也不明白我要表達什麼意思。無奈之下,我帶著我包裏的大把的奶糖,到寺廟門前的小賣鋪找老闆娘幫忙。
老闆娘是四川人,20多歲。她熱情地給我翻譯,幫助我了解普化寺的歷史。普化寺位於丙中洛的西北,是一座有500多年曆史的喇嘛寺。鼎盛時期曾經一度統治丙中洛一帶,統治著怒江最富饒的流域。很顯然,現在落敗了。
寺廟裏面長滿了野草,還種了一些玉米和土豆。寺廟裏主要的建築——大殿已經徹底地敗落,大殿頂上的瓦片已經不見,四處漏光,一條又一條五彩的經幡在風中孤零零地飄著。我問:“寺廟怎麼成這樣了?”他説:“沒錢,一直沒修過。”
二當家的叫嘎瑪次用,70多歲。18歲到的這裡,文革時期曾經被迫離開過,別的時間一直在這裡。他説,現在這裡有3個主持,8個喇嘛,另外還有40多個和尚。隨後,我見到了最小的和尚卓瑪用才,今年才14歲,但是已經在這裡5年了。
嘎瑪次用説他有3個孩子,都在丙中洛,但是都不信喇嘛教。他説對於這一點他很難過,但是也沒什麼辦法。
關於普化寺,他説這些年來落敗了,現在沒人來了,以前香火很旺的。平日裏,他帶著和尚和喇嘛一起唸經,種菜,種地。這些小和尚,小喇嘛平日裏也都呆在這裡,農忙的時候才回家幫忙。下面的各個村莊有人死的時候,他就會帶上和尚們去為亡者超度靈魂,也賺一些錢來養活自己。
在我來這裡之前,我就打聽到這裡從四川來了一個活佛。當我説起這些時,他説活佛出去化緣去了,這裡在修繕大殿,需要很多錢。
説完這些,他帶我到寺廟裏轉轉。我走出他的房間,看見院子裏確實堆著一些木頭,還有兩個工匠正在幹活。這兩個工匠來自德欽,都在40多歲的樣子。他們是喇嘛教白教的信徒,來這裡工作已經一個多月了,至於有沒有工錢,他們不知道。
他們帶我去和尚和喇嘛們。在寺廟的北側,有一處小平房,這是和尚的宿舍。我輕輕地開門,顯然我這個不速之客打擾了他們,裏面10多個正在喝酒的和尚都站了起來,並不友好地看著我們。
我遞煙給他們。他們接了,態度也好多了。他們説,主持不讓他們喝酒,也不讓他們抽煙,所以剛才才會那麼害怕。
熟悉了以後,他們帶我去看跳神用的面具。一個和尚去找鑰匙,但是空手回來了。於是這些和尚就用東西把門撬開了。我很吃驚,想阻止他們,但是他們卻説,沒什麼,他們經常這樣做。
他們帶上面具,在我面前跳了起來。外面下著雨,他們跳的很開心。我想是酒的緣故。
臨走的時候,4個和尚要和我一起走,去丙中洛。我答應了。但是很快我就知道我的這一選擇是錯誤的。離開寺廟沒多遠,一個領頭的和尚就在我的身後小聲地説著什麼,沒過一會,他們攔住了我,要我買啤酒給他們喝。
4個年齡比我小不了幾歲的和尚,把我堵在沒有人跡的山坡上,這讓我害怕。我拿錢給他們,然後飛快地離開。
他們沒有追趕,但是總是不遠不近地跟著我,直到丙中洛。
緊張過後,我到第一灣的一樓吃午飯。自己下的廚房。做飯的時候,服務員告訴我,這些小和尚,有幾個挺壞的。
午飯過後,雨更大了。我換了一身衣服,奔向雙拉村,找那個105歲的怒江老人。這位老人在影片中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05歲,卓瑪用才,活過了3個世紀。
走的時候我一直擔心她死去,所以我一次又一次地找丙中洛的鄉長,問她的消息。鄉長老和告訴我,你去吧,她活的好著哪。
我在雨中趕向雙拉村。
經過多方打聽,找到了雙拉村書記李秀文。他陪同下來到老人位於山腰上的家。我們到的時候,老人正在屋子裏面烤火。老人的眼睛在幾年前完全看不見東西,但聽力異常地好。
老人今年105歲,一輩子沒離開過怒江,最遠的地方到過貢山縣城。“我去的那個時候,那裏還不是縣城呢,只是一個小鎮子,遠遠沒有丙中洛熱鬧。”老人説。
老人已經不記得自己的生日,也想不起來自己是哪年生的了。“我就知道我活得有年數了,我親眼看著我的兄弟姐妹都死去了,包括我的孩子,都已經有2個老死了。”説到這裡,老人用手擦了擦紅紅的、已經完全看不到東西的眼睛。
老人有9個孩子,最小的都已經64歲了。
老人出生在雙拉村的茶臘小組,24歲的時候,第一次嫁人,老公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我們很快就有了兩個孩子,也就是在我有了第二個孩子之後,他就死了。”老公死了之後,老人守了5年寡。“我真不想再次結婚,但是那個時候家裏沒有男人是不行的,沒有男人就沒辦法過日子。於是我又結婚了,第二個丈夫叫古拜(音),是個能工巧匠,什麼都會做。什麼木匠活啊,瓦匠活啊,石匠活啊他全會幹。我不記得我們是哪年結婚的了,我們結婚後有了7個孩子。1959年的時候,他因為成分不好被抓到獨龍江改造。但是那一走,到現在也沒有消息,我想,他肯定早死了。”“他被抓走的時候,孩子還小,老是哭,我一邊抱著孩子一邊幹活,把9個孩子都拉扯大,真不容易啊。我怪自己命不好,老是哭,哭時間久了,眼睛就瞎了。也可能是因為我老了。”
2個小時的時間,老人在火爐旁慢慢地講述著她的人生,講述她所知道的怒江的歷史。在這2個小時裏,外面一直在下著雨,屋頂也有雨一點點地漏下來,而我卻渾然不覺。老人會説多種語言,在講述的過程中,傈僳語、藏語、獨龍語、怒語、漢語交錯出現,有些時候連李書記也聽不懂老人在説什麼,但是我們能感覺到老人的心,我們都沉浸在老人的故事中了。
臨走的時候,老人起身相送,感謝我給她帶來的藥、煙和糖。老人用一雙蒼老、粗糙的手緊緊地位住我,反復叮嚀:“下山的時候路滑,你要走得慢一些,要走得慢一些……”
責編:青樸 來源:CCTV.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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