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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布托普魯克 

央視國際 (2004年07月12日 18:21)

  我去布托普魯克是為了尋找尚未被惡寒的“城市”構建侵佔的原汁原味的維吾爾村落。記憶中美麗的、不可磨滅的多浪河及起河畔維吾爾人的建築和日常生活已經在阿克蘇市徹底消失,柏油路填埋了曾經的綠水盪漾,與中國任何城鎮沒有兩樣的灰色樓房頂替了通體藍色、種有野玫瑰花樹的維吾爾農家庭院——曾經的城市面貌在幾年之內迅速消失,就像從來不曾有過。加之在剛過去的一個星期裏,我一直在荒無人煙的塔克拉瑪幹沙漠腹地、和田河河床裏穿越,對與人、與姑墨國後人交流的渴望壓倒了一切的念頭!

  阿克蘇人説,你要尋找的地道的維吾爾村落在布托普魯克鄉的自然村可能還有,在最靠近塔克拉瑪幹的地方,於是我又掉轉回頭,向布托普魯克鄉出發。

  從阿克蘇向南行駛,沿公路兩側是兵團的棉花田,田地裏棉花紅色的桿莖望不到邊,時有羊群闖進視野,在農田裏找尋殘葉來咀嚼。戈壁裏的羊因為沙塵顯得灰頭土臉,神情也跟著呆滯起來,但在眼下的冬日裏,它們的存在打破了大地的單調。再往後走,小清真寺和小塊的麻扎——穆斯林的墓地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公路的兩旁,提示著我即將進入的領地的面目。我正在為即將到來的景致滿心歡喜,不想汽車卻突然在一個不大十字路口停住,將我丟下車。

  我覺得困惑,這裡貼了瓷磚的小樓,錄像廳、清真飯館、商店還有汽車維修站,拖拉機裝了棉花包等待買主,幾個維族男人聚在路口聊天,分享著同一個向日葵花盤。

  我到達的僅僅是布托普魯克鄉鄉政府所在地,一個行政功能超過住家功能的地方。現在正是過年,再過兩天又是穆斯林最大的節日肉孜節(回族稱作開齋節),基本上人和車輛不會再外出,再説我也不知道再往下該去哪個村。按照經驗,去鄉政府打聽一下總該沒錯的,又按照經驗,我輕易找到了鄉政府所在地,經驗卻不能告訴我,這個鄉上最氣派的建築的大院裏何以傳出激烈地打殺聲——那種能將敵人嚇倒在十里外的聲音。

  一隊(大約40人)著迷彩服戴迷彩帽的維族戰士,手持防暴盾牌和警棍在院裏進行劈、刺、翻滾的操練。在現在南疆黃色的土地上綠色迷彩服根本不具備任何掩蔽價值,卻使穿著它的男人看起來更為醒目,他們鬥志昂揚,甚至可以説是群情激奮,豆大的汗珠在寒風中閃著光,但他們的動作實在是雜亂而缺乏章法的,更不要説做到整齊劃一了。顯然,他們不可能是軍人。我被眼前的陣勢搞得有些迷糊,但仍沒有忘記用手中的相機進行記錄,列在隊伍左前列的那個“士兵”尤其地寬肩高身、相貌英俊,有著瓦爾特式的藍眼睛和鷹鼻,可以用《史記》中“美豐儀”來稱了。這個“偉丈夫”被我的鏡頭弄得心虛氣浮,頗有些緊張,不慎手中的警棍掉了地,令我心虛不已。

  在他們中場休息的時候鄉長從辦公室出來了。先握手(如果我是男性我想我會搶先來個維式擁抱),然後在表明來意的同時不忘申明自己並非記者——在這種環境裏一個面目友好、帶著相機的外地人很容易被誤認為是“北京”來的記者——鄉長顯然並不在意我的身份,“僅為了看一眼原汁原味的維吾爾村落”這個怪念頭就讓他明白了我的心思,他揮著手讓我跟他走。我知道自己又有車坐了。

  托普魯克鄉鄉長用孜然味的維式漢語讓我按漢人的稱呼方式,稱呼他“老普”,我猜他大概是叫普合買提或者普希提什麼的。而在鄉政府院裏操練的維族人果真不是軍人,甚至説不上是民兵,他們是布托普魯克鄉的農民,在農閒時被組織起來進行防暴訓練。

  車子很快偏離了柏油路,路兩側的鑽天楊和胡楊把鄉間的沙石路擠壓成一道白色細線延伸進伊列維坦的“情緒風景”畫中,卻不同於列維坦多數油畫中通常傳達出的淒涼蕭瑟。隨車行而騰起的塵土卷裹了牛馬糞便和沙漠的氣息,給畫面塗抹了一曾經久不散的塵霧,光腳的孩子就在塵霧裏追著母雞瘋跑。

  直到現在,我也不能確定布托普魯克鄉的木日開旦木村是否就是我最想看到的、真正還保留了匈奴之西、烏孫之南的西域故國風貌的村莊。一個人的出身和經歷決定了他的審美,我的審美是否恰好與鄉長老普重合在一處,作為一個懷疑論者此刻我表明了立場。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斯時,我也極樂意地服從了身邊這個年近四十的維族壯漢的審美標準。

  在老普眼裏木日開旦木村最值得驕傲的是某位村民的宮殿式庭院,該村民擁有上百畝果園、幾百隻綿羊、幾千隻鴿子以及四輛運輸車,這些保證了主人建起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的財力。而這座民間的“宮殿”沒有辜負我的眼睛。

  呈長條狀構建的房間們被一道寬闊的內廊聯接起來,它們高大輕盈,每一間屋頂每一層回廊都細細繪了繁縟的圖案,伊斯蘭傳統風格的卷草、回形圖爬滿了每個角落,在藍和綠的主調中金紅、明黃層層暈染出莫臥兒風格的樓閣亭臺。平涂的色彩明艷溫潤帶著世俗的歡愉和夢境的安詳。屋子三層吊頂上鑲嵌了若干菱形小鏡子,鏡子反復折射了錦緞般的紋飾,也折射出伊斯坦布爾製造、巨大花型吊燈的璀璨水鑽。內廊外還套了面對花園的外廊,半月形拱券,雕梁畫棟,不消説所有門窗也是經過同樣處理。若能從半空鳥瞰,你將發現這個聳立在沙漠邊緣的白色伊斯蘭建築呈現出諾亞方舟的意象來。

  但這僅是座空蕩的行宮,確切説這裡僅供主人夏天居住之地——房內空無一人,空無一物,灰鴿子在廊下鳴叫,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我只能就彩繪的屋頂和長廊一説再説。

  我並不懊悔未曾在另三個季節來到這個被果園鮮花還有水池環繞的庭院,毫無疑問那時我將得到歌舞和美酒的款待,在芳香的葡萄架下沉醉;但毫無疑問地,我也會因此錯過與努爾比亞的相遇。

  與努爾比亞的相遇為我在2004年初的旅行涂上玫瑰的色彩和芬芳。木日開旦木村農民十三歲的小女兒生就一副天然的美貌和與生俱來的高雅風度,身上煥發著如歌的優美氣質,發音標準的普通話從小姑娘甜美無比的嘴唇中吐出,我的相機卻不能描繪出她的美麗的十分之一。她的母親農婦阿依穆汗帶著溫和的笑意站在女兒身後,準備著隨時達成女兒哪怕是極細小的心願。

  這樣的邀請如何可以拒絕!然而我依稀記得就在即將來臨的黃昏,就在幾十公里之外,火車等我上路,繞過天山和湖泊,去向千里之外的烏魯木齊。

  這天我與塔克拉瑪幹的物理距離為1千米,與家園的距離更在萬里之遙。我在尋找什麼,布托普魯克,你能告訴我是夢中甜蜜的陽光,是人類即將失去的田園,還是我無羈絆的靈魂?!


  (作者:明珠拉姆)

責編:青樸  來源:CCTV.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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