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新聞  | 體育  | 娛樂  | 經濟  | 科教  | 少兒  | 法治  | 電視指南  | 央視社區網絡電視直播點播手機MP4
>> 秘境紀實

哈巴沒有回程

央視國際 2003年11月24日 13:30


  直到原始森林吐露出的芬芳中,開始更多地混入人類呼出的氣息,一種被叫做文明的東西,便開始和雨雪一道,不斷地衝擊著這座神山。

  這就是滇藏邊境上的哈巴雪山:腳下落差達3500米的深谷裏流淌著的是湍急的金沙江,隔著虎跳峽的另一頭,聳立著的是幾乎齊肩的面朝麗江壩子的玉龍雪山。草甸和森林的根須扎滿了山體的很大一部分,遠遠望去,各色花草瑣碎的細節,已經完全被綠色塗抹出來的裙裾所吞沒。黑熊和野狼不知何時出現,還有更多互為食物鏈的動物們,也早早就在危機四伏的山林間逡巡徘徊,並且因循著弱肉強食、物競天擇的自然演進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追逐與被追逐。

  可是,對於這座生息其中的蒼茫雪山,那些生靈究竟管它喚作什麼?關於這座雪山,又可曾有什麼人類不能勘破的傳説,以只有它們自己才能解讀的方式,在其自身的族群演進中代代相傳?至少,在人類給這座雪山命名以前,那漫天的雨雪、廣袤的森林以及連綿的草甸,還有那些曾經以及正在繁衍其間的飛禽走獸,肯定都會有著自己獨特的命名,正如人類給了它哈巴二字一樣。

  在人類到來之前,除了雨雪的侵擾之外,矗立高原上的哈巴是相對寧靜的。直到在通往雪峰的高山草甸上,在曾經只是穿梭著黑熊以及野狼身影的林莽間,開始有了人類的足跡與身影,直到原始森林吐露出的芬芳中,開始更多地混入人類呼出的氣息,一種被叫做文明的東西,便開始和雨雪一道,不斷地越過自然的界限,衝擊著同樣被人們視作是神山的哈巴雪山。

  不知什麼年月,人們開始在海拔2700米的山腳刀耕火種,在海拔4000米的高山臺地放牧,在某個別有用心的日子,人們還將貪婪的目光投向了雪線以上的5396米。於是,當更多的人們涌至山腳,不是驅趕著牦牛馬匹,而是拄著登山杖,穿著防風衣;來到山上,不是用木石蓋起臨時牛棚,而是搭建能擋風避雨的帳篷;上到雪線,不是頂禮膜拜,而是戴上雪鏡,舉起冰鎬的時候,哈巴雪山,一如馬洛裏們輪番衝擊之後的珠穆朗瑪,從此就走上了一條沒有回程的路。

  2003年11月中旬,寒流開始入侵廣州,當初冬的陽光破窗而入,端坐電腦前的我開始一點一滴,回想起那已經遠去的哈巴雪山,發生在一個多月前的努力攀爬居然恍如隔世。那曾經撲面而來的狂風橫雨,那曾經令人舉目難望的漫天大雪,難道就要像煙雲一樣模糊消散,記憶,難道就註定只剩下手中的幾張照片了嗎?

  我們不是第一批把足跡印在哈巴頂峰上的人們,但卻註定會以四天內103人次連續登頂的紀錄,在哈巴編年史上留下最多的故事。對我而言,哈巴是什麼呢?

  一個人的攀登

  一個從小生活在海拔幾十米的地方,快三十歲也只見過幾次雪的人,有一天卻要去攀登海拔5000多米的雪峰。當“哈巴”連帶著“雪山”二字闖入我的人生詞典時,一下子就把我打了個措手不及。2003年9月下旬,我正在休探親假,從桂東南一座縣城搭乘中巴往老家鎮上走。這時電話響了,那頭説,雲南有座雪山,國慶去爬一下吧。原來是參加紅塔山攀越者登山協會組織的“激情攀越2003哈巴雪山登山大會”。

  緊張。故鄉家門口的觀音山不到50米,廣州的白雲山也不過百十來米。當我在鄉下用手提電腦向父母展示在網上搜索出來的哈巴照片,當回到廣州後向朋友們講述我未來的雪山之旅的時候,他們除了驚訝之外,更多的是擔心。比如安全,比如身體,比如高原反應。就連我自己也不由得對鏡再三打量:這鏡中人,有哪塊地方像是爬雪山的料?

  由零開始

  在海拔幾近零高度的廣州,茫無頭緒的我,在幾位熱愛戶外運動但同樣沒有雪山攀登經驗的好友參謀下,開始為自己人生第一次爬雪山做準備。

  登山鞋,買有Gore-Tex材料的,那樣可以防水;襪子,買68元一雙的,透汗保溫。朋友説,在雪山上最怕的就是腳濕,那樣很容易凍傷。還有保溫水壺,在雪山上能喝到熱水,當然是最大的幸福。其他的,還買了防水袋、電筒,至於登山背囊和登山杖,主辦方可以提供。還得提防雪盲,可是專業雪鏡非常貴,想到此後再爬雪山的可能性不大,便買了一副墨鏡替代。現在想想,也實在是太不專業了。

  鞋子早早就在廣州提前穿上了,朋友説,有個適應度,爬山的時候就會更合腳,不致成為累贅。上飛機之前,我還在《南方都市報》上看到,與我在同一版面上開設體育評論專欄的一位作者説,他剛由哈巴雪山腳下的村子回來,知道將會有一大群人要在國慶期間前來攀登。要命的是,那文章還説,這樣的攀登完全是用金錢壘起來的,只要是個健康人,肯定都能登頂。看樣子,就要躋身雪山攀登者行列的我,不僅師出無名,甚至還要被扣上一頂涂了顏色的帽子。

  當我9月28日去到昆明,前往一位住在5樓的朋友家中做客的時候,手中不持一物的我覺得每上一步樓梯,腳步都顯得愈來愈沉重,心跳比平常快。朋友説,你這是高原反應——可是,從3年前起每年都會來昆明的我,卻從來不曾出現這種情況。

  想來,還是未曾謀面的哈巴,讓我早早就在千里之外的昆明,在一個海拔不到2000米的地方開始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從昆明到白水臺

  啟程非常匆忙。9月30日上午,8點沒到,所有的東西都扔到了中巴車上。由昆明出發,經楚雄,過大理,晚上在麗江住一宿。第二天過虎跳,在已經更名為香格里拉的中甸吃了頓午飯,下午3點多,終於抵達了哈巴山腳,在納西人的聖地白水臺住了下來。

  到麗江的這段路途,我在去年走過,昆明到大理的高速公路正在大修,車子時暢時阻,一路上幾乎都是脖子上架著航空氣枕睡覺。除了在剛到大理城時,看到入城的路口上立有新的風車,以及在快到麗江的上山公路上,見到一道驟雨後的彩虹,沿途的風光,就基本上在我的半寐中晃了過去。

  倒是同車的幾位雲南媒體同行,一直興致高昂,他們不斷地向其他的同車人講述著雲南的種種。每走一段路程,他們都會告訴你,這裡住著誰,或者有什麼好吃的,又或者曾經拍過什麼電影。

  尤其是車過虎跳,進入中甸,風光開始與早前的大不一樣。修得不錯的公路兩旁,藍天白雲罩著空曠的高原草甸,藏民的房子遠遠近近,散佈得非常隨意,牦牛就在不遠的地方吃草。他們指著車窗外成片的紅色植物説,那就是狼毒草。

  這時候大家已經開始相熟。甚至發現有人在廣州與我到過同一家店子買保溫水壺。但是我的興致仍然提不起來,狀態與那天在昆明爬樓梯相倣,以致,我還把路邊停放著的推土機誤叫成了拖拉機,這讓大家在車上暴笑了好幾分鐘。

  車進白水臺,是10月1日下午的3點多。在山拐彎處,非常容易就認出一個孤獨的身影——幾個月前衝擊珠穆朗瑪峰未果的搜狐CEO張朝陽正背著手站在路旁,眼光也跟著我們的車子走了好一會兒。聽説,這一次王石也會和我們一起攀登。


納西族聖地白水臺

  風景絕佳的白水臺是納西族的發源地。那天下午天氣晴好,放下行李,便跑到了住處正對著的景區上。有點像用白色粘土捏成的瀑布狀的碳酸鈣泉華臺地上,流淌著源自雪山深處的清泉。腳踩著臺地,有點軟,卻不滑。臺地上的幾泓清水映照出藍天白雲,還有遠山、矮樹以及花草。這時心中才有種美的感覺在洋溢。

  兩位納西族老人,一個守著泉眼給遊人唸經祈禱,另一個則守在臺地下方的一眼小洞裏,手拿著一袋米,不知道放進去後是否真的就能祈福。張朝陽跑到臺地上來了。還有中國登山協會對外交流部部長王勇峰,幾個小夥子爭著和他留影。

  住在附近的納西村民在我們住的山莊賣起了土産。向日葵一盤2塊錢。當地所在的三壩鄉郵電所動作也非常迅速,居然賣起了哈巴攀登的首日封,很快就有人擁到桌子面前去蓋郵戳。我碰到了一個背著一背簍野菜的納西族婦女,她一大早就到更深的山谷下邊去採摘,然後紮好送到山莊裏來。兩毛一扎。這天,她採了20扎。

  晚上,組織者在白水臺山莊搞了一個晚會。當地納西族姑娘手拉著手,一邊唱著“啊哩哩”的旋律,圍著篝火跳起了舞蹈。

  在龍旺邊村

  肯定是從哈巴山上流下來的溪水,不知疲倦地流淌了整個夜晚,那衝入深谷的聲響滲著涼意,穿透了我住的小木屋,也穿透了本來就有點緊張的神經。嘩啦啦的水聲中,我一夜無眠。

  10月2日,淩晨5點多,天還很黑,就得起來了。接著是最後確認,75升容量的背囊裏,是否已經帶齊登山杖、手套、水壺、電筒,當然,還有最重要的相機。

  起步的地方離白水臺還有一段距離。車子一直在半山腰上盤旋著走,環山再往前,據説可以繞回到我們來時經過的虎跳峽鎮。在7點多鐘的早上,根本察覺不到究竟在遠山的哪頭,才是太陽噴薄而出的所在。

  下起了雨。在海拔2700米的龍旺邊村中央的廣場上,早早就有人作了佈置。這個早上,哈巴雪山所在行政區劃的州長、縣長還有鄉長三級政府官員都趕了過來。納西、藏、回、彝,生活在同一個村子裏的四個民族的群眾都穿起了盛裝,以紅色為主打的彝族姑娘的服飾最鮮艷。

  許多人家拉出了馬匹牦牛,媒體隊員的裝備都被綁到了牲口的背上。州長語氣懇切,向前來登山的人們講述著希望哈巴能帶旺地方經濟的想法,王石則向人們舉起了一個便攜式煙灰缸,表明了這次登山的環保重要性。最後,他和張朝陽等一大群人盤腿圍坐在了草地的中央,在電視鏡頭前繼續高談環保問題。


村民好奇地看著登山者

  人群中,不知什麼時候跑進來了一條狗,走走停停,非常好奇地看著村子裏仿佛一下子涌出來的許多外人。比它更好奇的村民們,有的站在了米線店前,也有人搬來了小板凳,坐在一旁看熱鬧———因為哈巴,兩個反差巨大的文明得以在這個上午面面相覷。

  領完路餐,我們便拄著登山杖,拎著水壺、防水袋和相機,開始一路向山上走。這時候雨腳已停,村口到山腳之間站立著兩排歡送的村民,我聽不清楚向我揮手的他們嘴裏説些什麼,只是邊走邊想:從今往後,不知道還會有多少從更遙遠的城市趕來的人們,他們也會沿著這一條路途上山,只是不知道那時候,還會不會有夾道歡送的人群。

  生活在更高處

  從龍旺邊村到海拔4000米的大本營,是我有生以來走過的最長的山路。雨後的山路已經開始難行,前行者的清晰的足印很快就被後來的人踐踏成了泥漿。最初的路段山陡林密,幾乎沒有風,才走了十來分鐘,用來擦汗的毛巾就完全失去了作用,因為汗水完全打濕了身上的衣服。伸開手臂一看,汗毛根根直豎,好像蒙上了一層霜。但是不能歇太久,因為一股涼意很快就會滲入體內,讓人再也不想往上走。

  很快上到一塊面積很大的草甸,在與針葉林交界的上沿,建有當地村民用來臨時放牧的牛棚。草甸上還留有早年砍伐森林後來不及運走的一截截原木,因為風雨的吹洗,已經慢慢腐爛。沿途隔不多遠,就會挂有一些標語,寫著諸如“不要掉隊,山上有黑熊”的字樣。


為隊員運送物資的村民

  不時有運送物資的老鄉趕著馬匹與牦牛在身旁走過,途中還有兩處可以喝上牛奶以及酥油茶的歇腳地方。才十幾公里的山路,從早上10點鐘開始,走了4個多小時,在快到大本營的時候,右邊大腿開始抽筋。


在半山歇腳還能喝上酥油茶

  大本營建在了高山臺地上,沒有高大的喬木,不遠處有個高山冰磧湖。幾十頂大大小小、顏色不一的帳篷相對集中地搭在了一處,100多名登山隊員就分別住在其中。原來老鄉放牧用的臨時牛棚,被改建成了廚房,開飯時拿著飯盒去打飯,不想居然能吃上蓮花白、土豆燒肉,還有熱乎乎的西紅柿蛋湯。只是米飯非常硬,但也已經讓人倍覺幸福。

  山上陰晴不定,一天要下好幾十場雨。在大本營的第一夜,吃過飯後,沒到7點半,疲憊已經讓人們基本上都鑽進了睡袋裏。山上非常冷,不過我們的鴨絨睡袋足以在雪地裏抵擋零下二十幾度的低溫。沒有經驗的我不知道睡袋下沿的拉鏈是可以拉開透氣的,因此整個晚上幾乎都沒有睡著,一會捂得滿身大汗,趕忙拉開拉鏈透氣,不一會又冷得受不了,馬上將手縮進睡袋裏。在這樣的反復中,我幾乎是絕望地每半個小時就看一下手錶,有幾次還把手貼到被夜雨打得劈啪作響的又冷又硬的篷布上,心想睡不著倒罷了,在雪山上感冒了可怎麼辦?

  好不容易,天亮了。我們睡了19個人的帳篷裏,只有一個人是與王石、張朝陽他們同一天上衝擊營地。倒是管轄哈巴的當地州、縣、鄉三級政府的三位頭兒,卻都是在10月3日這天,從大本營出發,經路途短而陡的東線一天衝頂成功並且下到大本營。只是聽説,一起上山的國家體育總局的某位領導犯了高血壓,差點就要連夜下山。


在海拔4000米大本營只能這樣打電話

  一夜大雨,帳篷裏變得泥濘起來,還好有防潮充氣睡墊。山上搭起了10頂左右的小帳篷作為臨時廁所,同時還搬來了發電機,手提電腦和數碼相機都可以及時充上電。手機在山上沒信號,但聯通想了些辦法弄了一個信號放大接收器,大家可以排著隊,在有信號的山崖邊上用兩部指定的手機,輪流給家人報平安。

  10月4日的淩晨,還聽到有人急匆匆地鑽進帳篷,説前一天剛從台灣趕回並且馬上上山的贊助此次登山活動的紅塔銷售部部長,他所住的全山上最大的帳篷給風掀翻了,壓帳篷的石頭還砸傷了他的眉骨。

  一個人的攀登

  又下了一夜的雨,又是一夜無眠,因為我知道自己第二天馬上要由西線向雪線進發,並且要在雪線上住一個晚上,然後衝頂。

  10月4日早上,大本營倒是晴的。吃了一碗米線,然後領冰爪、冰鎬、雪鏡、下降繩、環扣,還有路餐。加上睡袋、睡墊,裝得滿滿噹噹的揹包將近有20公斤重。

  11點,出發。這次是真的自己揹包往上爬。臨走前,衣物不足的我向山友借了一件抓絨衣、一件保暖內衣以及一條絨褲,防風帽也戴了起來。還是拄著登山杖。冰鎬要到雪線上才用。手套這時派上了用場,專門防泥巴雪水的鞋護套也套了起來。只是揹包好沉重。

  離開大本營後,路馬上陡了起來。先是灌木叢區,然後是大石區。最難走的是一處很長的碎石坡,坡度不小,石頭細碎,加上一直都是雨霧茫茫,有好幾次腳下一滑,馬上身子就壓到了坡上,然後只聽到腳下的碎石嘩啦啦地向下滑墜,下邊就是讓人不敢多看的深淵。這樣的地方有好幾處,尤其是坡度大的,事後想起仍然覺得心驚。也只有在那時候,你才能更深地體會到“走好每一步”是如此的重要。

  路上歇了好多次。開始有雪,霧氣使能見度降得更低,有一次幾乎找不到作為路標的旗子。快3點的時候,遇到了剛剛衝頂下來的第一批隊員。雪線到了,下午4點30分,終於到了衝擊營地。帳篷就紮在了雪地裏,進去後馬上鑽到了睡袋裏。一直到10月5日早上9點起來,我總共只喝了一口開水,路餐根本沒動。又是一夜風雪,不知道是雪還是冰,帳篷一直都在嘭嘭作響。頭有點痛,睡不著,他們説是高山反應。

  第二天起來,才發現前一天還看得見的營地周圍的石頭,完全被雪給埋沒了。穿上冰爪,綁好下降繩、環扣,戴上雪鏡,揹包就扔在了帳篷裏,拎著冰鎬出發。

  風一忽兒東,一忽兒西,雪下得好大。雖然戴上了雪鏡,能見度卻不到10米,雪粒不時朝裸露著的臉上飛。大家只能緊緊跟隨,“哧”、“哧”、“哧”,一步一步向上走。


登頂隊員把冰鎬插在5396米上

  很陡。只能看到前面隊員的小腿以及冰爪,只能聽到自己粗重的呼吸,還有冰爪紮在雪坡上的聲響。沒上一會,就聽身後的一位哥們説他不行了,他要先下撤到衝擊營地。那時候,我的手套已經濕透了。在喘息的瞬間,我看到了雪坡上那一滴由登山服上淌下來的紅色水漬。

  上了不知多久,在更陡,或者是靠近冰裂縫、冰窟窿的地方,開始有先行隊員釘下的安全繩。下降環扣派上了用場。10月5日12點30分,海拔5396米,我登上了或許是這一輩子中我所能到達的最高處。

  (黃端 文/圖)

(編輯:青樸來源:南方週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