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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尋西藏秘境
  楚魯松傑是西藏阿裏地區靠近西部最邊遠的鄉之一。打開中國地圖,你可以很容易地找到它——用徐平的話説,“如果把中國地圖看做一隻引頸高歌的雄雞的話,楚魯松傑正好在它翹起的雞屁股部位。”

  這個地方在地圖上的位置如此獨特,卻與它在漫長時光裏所受到的外界罕有的關注度形成對比。

  中國藏學研究中心的研究員徐平即便對西藏社會已進行過十多年的深入研究,但1999年3月,當關於楚魯松傑的信息驀然襲來時,他還是大大地震驚了。

  九死一生的旅程

  理解楚魯松傑的遙遠並不難:它被隔絕在無數的冰河與海拔6000米的普布拉雪山之外,即使與區政府曲松之間相隔的85公里路程,也要騎馬走兩天。普布拉山漫長的大雪從第一年秋天一直下到第二年夏天,這使楚魯松傑對外敞開的時間一年裏只有三、四個月。

  為了改變楚魯松傑鄉的交通,阿裏地區投資240萬元,經過三年搏鬥,路終於在1997年9月開通;但這是一條只被當時的行署專員率領五輛高級豐田越野車行駛過一次的道路,它很快就被普布拉山口的大雪破壞。1999年,行署再下撥24萬元維修公路。然而,人們心裏都清楚:普布拉山是一個難以被根本征服的屏障。

  1999年6月,徐平乘坐一輛大貨車,用八天時間從拉薩一步步接近阿裏。這是走向楚魯松傑的第一步。之後,獅泉河——扎達縣——曲松區,東風貨車在二三億年前被稱為“古地中海”的西喜馬拉雅古老大陸上顛簸,顛簸兩天,那時候徐平覺得自己行走得像遠古海底的魚;當遭遇險峻的深溝時,司機——“慢慢將車開到溝壑邊,先將前面的車輪放入溝底,汽車就像栽在深坑裏的一棵怪樹。坐在駕駛室裏的人,幾乎就要撲倒在前面的車窗上了,然而車廂裏的貨物和乘客居然沒有掉下來,讓人感到奇怪。司機再猛烈地轟動油門,汽車一步一顫地挪動,居然又從深溝裏爬了出來”。這樣的駕技,令人叫絕。很顯然,這一段路走得雖也很苦,但對比後來的行程卻顯得那樣輕而易舉,簡直可以説是奢侈了。真正的險惡在後面呢。

  從曲松區政府所在地到楚魯松傑,須騎馬翻越六千米雪山,然後徒步下山,接着每日騎馬十幾個小時,跋涉無數冰河,要走兩三天才能到達第一個村莊。而楚魯松傑鄉所有的14個村莊,都相距着這樣的里程。

  翻越普布拉雪山時,馱馬載着人在雪山之間的縫隙裏繞來繞去,越走越高,當走到一處險峻路段,一邊是陡坡,一邊是深谷,道路又窄又陡,而路上又遍佈大大小小的石頭時,徐平突然聽見同行的曲央一聲叫喊,在一回頭之間,徐平摔下馬去。

  這是徐平前往楚魯松傑“九死一生”的第一劫。

  徐平慶幸自己是向陡坡方向落馬的,否則他或許早已成為“烈士”。而萬分令他感動的是:生活在西喜馬拉雅的馱馬如此具備對於人類的救助之情,它竟然能在受驚之後迅速調整好身體的平衡;當它的後腿急速顫跌時,已經觸到主人大腿的馬蹄又迅速縮回去,重新在主人腿旁的縫隙裏小心地、迅捷地落下蹄子。

  這樣的“幸運”發生在很多時候。另一次,在翻越一座光禿禿山坡上一條筆陡的羊腸小道時,徐平騎在馬上,心裏有種不祥之感。就在這時,山上偶然地出現了解放軍的巡邏隊;徐平下馬打招呼。就在這時,趕馬的民工驚叫起來——他看到北京來的學者所騎的馬鞍繩索幾近斷裂;如果不是遇到部隊,及時下馬,只需要一會兒工夫,他就會順山翻滾、粉身碎骨了。

  在險絕的路上,很多時候,徐平唯一能做的事是在心中無聲默禱:“山神,我把自己交給你了。”

  當然也有“浪漫”的時候。翻越雪山時,找塊大石頭枕着在野地裏睡覺,醒來時驚見睡袋表面的露水結成一層薄冰,陽光下晶瑩剔透,身體一動,薄冰破裂,一片片鱗片閃閃發光。天哪,自己是睡在冰殼裏的,就像一隻“蠶蛹”。

  終於來到楚魯松傑鄉。但準確地説,對於徐平而言,這不是旅程的終點,而正是開始。楚魯松傑鄉有96戶人家,分佈在14個自然村;而這14個村莊之間,幾乎每相鄰的兩個,都相距着一至兩天的險峻路程。

  一次艱苦的入戶調查

  徐平為自己設計了苛刻的調查計劃:對楚魯松傑的96戶人家進行挨家挨戶的入戶調查——不能漏下一家!調查問卷經過精心編制,每一份都包括了200多個問題。也就是説,如果徐平要完整地實現他在中國最後的“未改鄉”的調查計劃,那麼,他將對散佈在蒼茫高原裏的96戶藏族人家不厭其煩地詢問近20000多個問題。

  但是,他不是直接而是必須通過翻譯來完成對這兩萬多個問題的詢問和記錄!還有,即便什麼都不問,就是一步步走完散佈在荒原裏的96戶人家,就已經是二十世紀人類學留在喜馬拉雅之西的一個奇蹟了!

  第一個村莊——只有一戶人家的頓堆村。當徐平與同行者只能把廢舊降落傘撐在水溝旁的莊稼地當做宿營地,吃帶着夾生味的飯和熬得爛糊的白菜,而入戶調查時語言的隔閡讓那份調查問卷行進得如同蝸牛爬行時,徐平終於開始懷疑自己的勇氣和信心了——是否將原來的挨家挨戶的調查改變為有選擇性的典型家庭調查?

  是同行的作家龍冬棒喝了徐平:“這也許是你一生中最艱苦的一次,但也是最難得的一次,你不想留下終身的遺憾吧?”

  每天與藏族人一樣,吃着用當地的藏小麥烘成的烤餅,和只有一點植物油和鹽味的熬得爛糊的白菜,渾身上下沾滿了跳蚤和虱子——如此日復一日地,在此後兩個多月的時間裏,徐平在藏族人曲央、桑珠的陪同下,一步步走遍了楚魯松傑的96戶人家。

  從昂鮮村——那裏的野玫瑰鮮艷欲滴,沿着喜馬拉雅谷地簇成一團團紅雲;到貢址村——坐落在那裏的楚魯松傑小學在徐平們的幫助下第一次建立起了少先隊,為戴上紅領巾而專門洗了澡和換上了乾淨衣服的孩子們,竟興奮得一晚上沒有舍得解下紅領巾睡覺,在睡夢裏還露着笑容;在楚魯村——那是一個處在印度軍隊碉堡和槍口下的村莊,徐平在那裏終於有了床睡,但剛有一點幸福感,就被埋伏在黑暗中的跳蚤千軍萬馬地襲擊了……

  當最後一條洶湧狂暴、泥浪翻滾的黑色大河“卡日藏布”橫亙在眼前時,被大河阻擋的卡日村成為楚魯松傑留給社會人類學家最後的村莊,徐平相信——自己來到了“中國最偏遠的村莊”面前。這是一個幾乎從無外人進入的村莊,漫長的冬季大雪以及氣勢洶洶的大河隔攔,讓卡日村的孩子們從未見過村莊以外的人;這裡的村民們用莊嚴與古老得罕見的傳統禮節——雙手合十舉過頭,下到胸部,再彎腰垂直到放到腳尖前——來迎接珍貴的客人;又用傾巢出動的最為隆重與漫長的送別方式,送走了來自北京的客人。

  徐平總算走到了楚魯松傑鄉最後的村莊,記下了楚魯松傑人對他的問卷的最後一個答案。

  現在,楚魯松傑的人與景,就呈現在徐平所完成的新書《西藏秘境——走向中國的最西部》裏,照片上的村莊與人們都顯得出奇的安詳、寧靜,仿佛離我們只有一步之遙,或者,就在我們身邊。當然,這是一種幻覺,事情的真相是——徐平的行走拉近了我們的感知之於這個遙遠世界的距離。 (北京青年報 鄭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