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任務
(顧玉龍)《東方時空》週一一大早從北京把我叫醒,説週日《東方時空》"世界"欄目急需有關德國剷除"納粹標誌林"的現場報道,望我等從布魯塞爾火速前往德國探尋。
所謂的"納粹標誌林"是60年前,德國採爾尼科居民為慶祝希特勒生日而栽下的48棵落葉松,這些混種在四季常青的針葉林中的落葉松構成了納粹的十字圖案。由於這兩種樹木在德國是最常見的數種,春夏兩季顏色相近,看不出什麼區別,只有到了深秋,兩種樹的顏色差別才能越來越明顯,從空中就可以發現一個非常明顯而巨大的納粹標誌。12月5日,德國方面採取快到斬亂麻的辦法,一舉砍掉了這些帶有納粹標誌的樹木。此舉得到了國際社會和國內輿論的普遍支持和讚揚,但也遇到了一些環保組織和人士的反對。
根據《東方時空》提供的材料,我只知道那個帶有恐怖色彩的地方在德國首都柏林東北110公里處,由於《東方時空》沒有提供採爾尼科的德文地名,我猜測"採爾尼科"的德文字母應該是"C"開頭,於是便找來大厚本的德國地圖,在柏林上方50-150公里範圍的地域輪番進行地毯式的"搜查",結果一無所獲。於是我便撥通了《人民日報》駐德國首席記者江建國的電話。老江是個德國通,當聽説我準備去採訪"納粹標誌林"感到非常吃驚,他説:"那個地方靠近德國與波蘭邊境,很難找,大部分當地人也不知道確切的地點。你們不會德語,人生地不熟,當地居民又少,非常難打聽。即使你們找到了那片森林,由於那片森林已經被封起來了,汽車開不進去,你們拿了笨重的器材,靠走路在大森林裏尋找顯然是過於大膽和冒險"。不過從老江那裏我得知採爾尼科的德文拼音是ZERNIKOW。於是我拿起地圖一通猛找,果然在柏林以北100多公里地方找到了ZERNIKOW在字樣,我高興地一拍桌子,對同伴王韻權説:"咱收拾東西,立馬出發!"
偏執狂式的熱情
當記者的都比較善於找路、找稀奇古怪的地方,這也是我的一個特長。本人形象思維發達,大腦經常能産生類似雷達導航儀一樣的功能,我對200-1000公里目標的推測與實際誤差距離在100米-300米左右,而且多次得到實踐的驗證。聽説現在的汽車可以安裝衛星導航儀的時候,我覺得對我來説,那似乎是一項多餘的發明。我對駕車漫遊,尤其是探遊歐洲古戰場和二戰戰場遺址近乎到了一種癡迷的程度。凡爾登戰役和色當戰役的地貌我瞭如指掌;盟軍的馬其諾防線和德軍構築的大西洋防線堅固的碉堡內都有我的身影;諾曼底盟軍登陸的奧馬海灘上留有我的足跡;在離布魯塞爾20公里的地方我還發現了一個鮮為人知的納粹集中營,令那些在布魯塞爾生活了幾十年的老華僑和比利時當地人都感到震驚。有一天晚上睡前,我翻到二戰初期德軍奇襲烈日防線上的埃本 埃馬爾炮臺一章。那是1940年5月11日,德軍利用夜幕與滑行傘,派出一支只有80的隊伍,採取火攻戰術,攻佔了由1200名比利時士兵把守的號稱比馬其諾防線還要堅固的埃本 埃馬爾大炮臺,德軍隨後渡過馬斯河,于5月17日一舉佔領了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於是,我就興致大發,第二天便獨自驅車200公里,在一片樹林和亂石崗上找到了當年被比利時軍隊吹噓為能抗得住最重磅炮彈連續轟 擊的堅固炮臺和那幾門號稱可以發射11公里、口徑150毫米的大炮。在那陰暗的地堡裏,一雙黑眼睛發現一雙藍眼睛,諾大的廢墟中,只有我和一個當地人在參觀,我們倆面面相覷,都覺得對方有點志同道合,又都覺得對方哪兒有點不正常。1997年,中國西藏藝術團訪問意大利,我就是憑著一張簡單的地圖,扛著沉重的攝影器材,假道威尼斯,換乘水上巴士和小火車,然後徒步跋涉,摸到了連中國駐意大利使館的同志原先都認為我找不著的意大利北部小山村阿維亞諾。阿維亞諾就是後來在北約空襲南聯盟美軍和北約飛機頻頻起飛的軍用機場所在地,不過當時可沒有什麼知名度。至於1999年我在南斯拉伕前線的採訪,也更多地得益於我那靈驗的"腦地圖"和對戰爭"偏執狂式的熱情"。
抱著自信和在南斯拉伕的實戰經驗,憑著一個ZERNIKOW的德文地名和幾分狂熱,我和記者站的同伴王韻權開著頭天半夜剛剛從法國尼斯歐盟首腦會議回來征塵未洗的奧迪柴油車上路了。
奔向罪惡之林
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和德國首都柏林之間相距約900公里,一路上同伴老王不放心地問我:"老顧,我們到一片從未聽説過的森林裏找一片60米見方的小樹林,你有把握嗎?"。"沒問題",我頗為自信地説。其實我嘴上這麼説,心裏也不是十分有把握。儘管我已經在柏林北部找到了採爾尼科的地名,而且距離估計也在110公里左右,但那是在柏林的西北,而不是《東方時空》所提供的東北方向。我想,那可能是記者的筆誤,或者是翻譯時的錯誤。因為在大厚本的德國地圖上只有一個叫CERNIKOW的地名。我想,到了那裏,憑著我們這輛不知疲倦的戰車和我們倆鍥而不捨的精神,挖地三尺,也要把那個納粹幽靈找出來。退一步講,即使真的找不到,這個過程也是很重要的。王韻權説,説不定找到以後,倒可能會覺得沒有多大意思了呢。
嗨!我們倆真是瀟灑的一對搭襠。
驅車一路向東,經烈日,從亞琛進入德國境內,擦過科隆和魯爾工業區,直奔柏林方向。在多特蒙德附近,我的手機響了,是老朋友江建國。老江一聽我們已經進入德國,便驚奇地問:"你們CCTV的人怎麼連地址還沒有弄明白就敢出門?"。我説,沒有時間,也沒有辦法,《東方時空》急著要,救場如救火,《東方時空》就等著我們這一段出彩呢!再説《東方時空》的漂亮姐也不肯放過我倆。老江在電話那邊嘟囔説:"你倆真行"。其實記者幹得都是急性子活,很多事情也容不得事先進行週密的安排,為爭取時間,也只能走一路問一路。我常説,咱鼻子上面長眼可以找,鼻子底下有觜可以問,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可以象狗一樣用鼻子聞嘛。在採訪北約空襲南聯盟時,許多轟炸現場都是鼻子首先發現的。北約轟炸南聯盟前陸軍司令部大樓時,使用的是熱輻射炸彈,現場沒有火光。我是順著煙塵和氣味找到轟炸現場的。不過在北約轟炸潘切沃煉油廠和貝爾格萊德供熱廠時,現場濃煙滾滾,並散發出嗆人的有毒氣味,咱鼻子可沒少遭罪。有這些經歷墊底,對找納粹小林子,我自然胸有成竹。我大聲告訴老江:"那個叫採爾尼科的地方我已經在地圖上找到了"老江提醒説:"你找到的那個地名可能是個錯誤,德國叫採爾尼科的地方有很多,有些在地圖上根本 沒有標出來"。
老江的話使我心裏咯噔一下。
不容多想,奧迪仍以每小時170-180公里的速度在不限速的德國高速公路上柏林方向飛馳。……
撥亂反正往前行
電話又響了,這次不是老江,而是《東方時空》的漂亮姐李宇宏。"顧老師,你們現在在那裏?"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個甜美的聲音。這邊王韻權七手八腳地幫我接手機耳機。我告訴她我們已經深入德國境內了。"真好,你真不愧為戰地英雄"。電話裏的聲音更甜了。"你放心吧,我們倆一定爭取找到那個納粹標誌"。老王在一旁聽到我表決心一般的話"嘿嘿"直樂,他可能覺得我已經被迷惑了。
汽車進入漢諾威環城公路時電話又響了,這次是老江:"你搞錯了,納粹標誌林在另外一個方向,根本不在你所認為的那個地方"。電話裏老江焦急地説:"你趕緊找地方停車,我來告訴你"。於是我立即減速,打開緊急停車燈在高速公路的緊急停車帶上停了下來。
"此採爾尼科非彼採爾尼科也", 老江在電話裏斯文地説:"真正的納粹標誌林離你原先認定的採爾尼科相距80多公里"。老江説,那個地方太小,地圖上沒有標出來,他建議我們晚上到附近找一個小鎮先住下來,然後再打聽清楚,或許會有人知道納粹標誌林的方位。
哇,正是老馬識途。多虧老江及時、準確的撥亂反正,才讓我們沒有撲向那個迷惑我們的假目標。
西歐的冬天,白天非常短促,天説黑就黑,高速公路上的車在下午5點鐘就已經全都亮起了大燈,我在隨身帶的地圖上發現柏林東北方向100多公里有一個很小的飛機圖標,我頓時豁然開朗:既然説是飛行員首先發現了那片納粹樹木,按方位來判斷,應該是這個飛機場上起飛的飛機,到那兒一問不就清楚了嗎?
晚上8點汽車駛上柏林環城大道,在環形了半圈之後,從一號路口向東北方向進發。顛簸的水泥公路,提醒我們已經進入原東德的疆界。我們倆商定直奔靠近機場的一個名叫普倫茨勞小鎮,然後找一家便宜的旅店住下。我開玩笑説,今晚説不定住的是黑店,晚上可要警覺一點,萬一新納粹知道了我們的行蹤那可就糟糕了。
駐由於離預定目標越來越近,加上急於想停下來趕緊休息,曾經在部隊開過軍用吉普的王韻權在高低不平的原東德高速公路上速度不減,我們終於在晚上10點以前趕到了離波蘭邊界只有幾十公里的普倫茨勞。
進村
一夜大雨後的德國北方顯得空氣清新而寒冷。我們從普倫茨勞一家飯店那裏查到了採爾尼科的確切方位後繼續上路尋找。這時老江從柏林打來電話,説他與當地有關森林管理部門取得了聯絡,森林管理部門説既然中國的電視記者打老遠來了,就讓我們去找一下他們,以便得到他們的幫助。但我一看當地森林管理局的地址是在50公里外的另一個方向,就決定不管那麼多了。想當初我在南斯拉伕前線採訪的時候,儘管南斯拉伕軍方對各國記者實行戰時新聞管理,但我還是很長一段時間依然沒有去申請辦理採訪證,也從沒有向南斯拉伕新聞部或軍方提出過99%要被槍斃的採訪申請,結果採訪還是屢屢得手,包括採訪到了剛剛遭到北約轟炸的潘切沃飛機製造廠和電影"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中瓦爾特的扮演者。走捷徑是記者的看家本領。
採爾尼科是一個坐落在斜坡上的小村子。一條瀝青大道直通村裏,路邊散居著10多戶農家,由於天氣寒冷,家家門戶緊閉,我們在村裏既沒有碰到人,也沒有看到什麼樹林。"怪了,難道納粹樹林標誌砍了,那片森林跟著一起飛了不成?"我心裏頓時象15個木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好不容易看到路邊農家小院裏停著一輛車,等我們轉回頭再去找那輛車時,那輛車也不見了。
車外冷風嗖嗖,我鑽出車外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村裏只有孤零零的幾棵不成林的小樹和孤零零的我倆,寒風刮過,小樹發出嗚嗚的叫聲,我不知道它們是在嘲笑還是在讚賞兩個來自中國的孤膽英雄。我感到遇到了一次不同於以往的挑戰。以往我尋找的或是一個村子,或是一片廢墟,或是象奧馬海灘那樣著名的盟軍登陸海灘和散落在布列塔尼半島上史前人類的文明遺跡,那都是凸出或顯現在外的,比較容易發現,至於在南斯拉伕前線採訪,就更簡單了,哪兒有爆炸,哪兒有火光,你就奔哪兒去,目標絕對清楚明確。而這次所要尋找的是藏在深山老林中的幾棵老樹,即使我們發現了那片森林,又如何能找到那幾棵可惡的落葉松呢?此時我對新老納粹的仇恨一起涌上心頭,不由得習慣性地咬了咬我那顆因為缺少咬合夥伴而肆意瘋長的上智齒,併發出喀喀的響聲。
恨歸恨,找還得找,這叫化仇恨為力量。忽然我看見一個像是經銷建築瓦片的院子裏有兩位德國人,於是我立即驅車上前詢問。還好,其中的一個德國人會説英語,他用手一指遠方説,就在那裏。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固然看見幾公里外有一大片茂密的森林。"可那已經離採爾尼科很遠了呀?"我問。德國人説:"沒錯,你要找的納粹標誌樹木就在裏面。不過這些樹木大多已經被砍倒了,只剩下不成圖案的孤零零的幾棵了"。我迫不及待地問:"你知道那片樹林具體在那個方位?如何才能找到進入森林的道路?"德國人搖搖頭:"我也只是在電視裏看到過。再説那片森林大得很,平時沒人敢進去,弄不好可能會迷路的"。我看到有一條泥濘的小道通往森林,就問:"開我的奧迪能行嗎?"德國人慫慫肩。我看到他們院子裏有一輛滿是污泥的四輪驅動的帶鬥旅行車,就問他:"你這輛車行嗎?"德國人指著泥濘不堪的道路兩手一攤説:"這輛車走不了多遠就會陷進泥潭動彈不得"。他建議我不要進森林,並讓我到10公里外的那個農用機場去租一架飛機。
招,還是不招?我們沒有採用德國人的建議,因為《世界》欄目不要求我們飛到空中,而是要我摸著木頭説話。如果摸不到那些樹木,採訪就算失敗。
離開建築瓦片經銷部,我和老王商量,既然森林就在遠方,那就闖進去,管它前途如何。眼前這條泥濘的道路過不去,那就找一個另外的方向衝一衝,實在沒有路,我們就挽起褲腿光腳進去。
正是天無絕人之路。在森林的北方,我們發現一條滿是積水和大坑的土路,從表面上看,泥地還是比較堅硬的。於是我們便"之"字型地迂迴前進,一路上積水和泥漿不停地撞擊汽車底盤。
繞過幾個大彎,我們突然發現前面有一堆原木,近前一看,都是剛剛砍伐下來的新木,大概有30棵左右,頓時我們高興地歡呼起來。
從車上下來,地上滿是淤泥讓人無處落腳。我仔細地數了一其中的一棵,上面共有60多個年輪,這表明這些樹木的確都是在1938年種下的。令人不解的這些樹木不是原先報道的25棵,而是34棵。
在堆放被砍樹木不遠的地方,我們發現了進入森林的道路。為了防止出現意外,我們倆放棄了原先分頭前進,兩麵包抄的戰術,決定輕裝前進,主攻一個方向,這樣雖然效率可能差一些,但安全系數高。我們先把重裝備鎖在後備箱中,計劃等發現目標以後再後來取,這樣可以進退自如,減少體力消耗。
喝足水以後,我們就背上相機向密林深處進發。在森林的入口處,老王發現有一個野生動物的標誌,仔細一看是一個狐狸的圖案,顯然這是提醒人們這一帶經常有狐狸出沒,我對老王説,仔細再看看,有沒有野狼的標誌,否則咱倆進去就等著去喂狼了。
林中汽車輪子留下的車轍就是我們的前進的路標,我對老王説,咱倆可得小心,我們不怕林中有老狐狸,就怕樹後藏有納粹黨徒。為了安全起見,我走前,你斷後,互相拉開20-30米,這樣一旦我被納粹黨徒抓住,你還可以趕緊逃跑,不過,逃跑之前你務必用你那高級相機把納粹黨徒的模樣拍攝下來,這樣以後德國警察破案也有憑證。我説,我被納粹黨徒綁架的新聞照片説不定很值錢,回去還能得一個普裏策新聞獎什麼的。老王説,他還是決定先打手機報警,我説那是好辦法,老王問,德國匪警號碼多少?我説我也不知道。
由於走的是有車轍的路,既泥濘又有積水,褲腿上全是爛樹葉子泥巴,我那雙寶貝的意大利皮鞋一會兒就腳底滲水了,一邊走路一邊還發出"吱吱"的伴奏聲。從道路上汽車留下的新舊痕跡來看,大概也就只有3-5天,而且不光有普通汽車,還有大型載重設備經過,看來這場砍樹工程規模還不小呢。
越往裏走,越深陰森可怕,我對老王説:"聽説新納粹分子企圖利用那塊納粹標誌樹林朝聖,如果我們恰巧碰上怎麼辦?"老王説:"咱先把照片拍下來"。我問:"要是新納粹強迫我們加入他們的組織怎麼辦?"老王説:"咱就裝聽不懂"。我説:"他們要是給我們灌辣椒水怎麼辦?"老王説:"抗著"。我説:"要是裏面有女新納粹使美人計呢?"老王説:"那……咱就招了吧"。
森林女巫
"你看那兒"突然老王一聲喊叫把我嚇了一跳,我以為老王真的看見新納粹了呢。只見他指著路兩邊説:"你沒有發現樹林裏面多黑嗎?!"雖然是中午時分,但見兩邊密林裏漆黑一片,上面的光線一點也透不進去。老王觸景生情,問我有沒有看過美國一部名叫《尋找森林女巫》的電影。這是一部只有三萬美元投入的電影,卻在美國創造了上億美元的票房收入。劇情很簡單,講有三個孩子拿著家用攝像機到森林中去尋找傳説中的女巫,結果失蹤了一個,後來又失蹤了一個,最後一個孩子聽到了女巫的聲音馬上就要拍攝到女巫的畫面,突然這個孩子一聲慘叫,攝像機掉在地上,電影嘎然而止。這部恐怖電影等於就是在重放那個孩子當時自己拍攝的畫面。畫面雖然粗糙,抖動,但特別驚心動魄。猛然,我背後傳來銀鈴般的叫聲,不過不是什麼女巫,而是《東方時空》的女孩宇宏從北京打來的電話。宇宏問我們現在的位置,我告訴她現在我們已經進入密林深處快兩個小時了,反正弄不清楚東南西北了,説不定一會兒有女巫出現呢。正説著,一把扎人的野草鉤住了我的褲子,刺得我直疼,我頓時無名火就上來了,衝著手機就嚷嚷:"讓水均益小子自己來試試,他XXX一句話,把我們倆折騰得人不人,鬼不象鬼"。聽到耳機裏沒有動靜,我一看手機上都沒有 信號了。不知是遮天蔽日的森林把電話信號給屏蔽了還是這裡的女巫會一手遮天。
車轍象一條無限伸展的魔爪,把兩個著了魔的CCTV人不知不覺地拖向無底的深淵。為了拍攝下我們倆的曆險記,老王在長滿青苔的斜坡上一失足摔進溝底,等他在溝底站起來,除了照相機安然無恙以外,他滿臉滿身都是泥巴,一時男女莫辨,仿佛女巫現身。
發現納粹標誌林
我在歐洲去過許多山脈和森林,曾穿越過阿登山脈、比利牛斯山脈和阿爾卑斯山脈,並在德國的黑森林中過過夜,那種萬籟俱寂的感覺好像離開人間很遠,離天堂很近,不過這次任務非同尋常,我們要尋找的是納粹的標誌林,越往密林深處走,我感覺好像離罪惡越來越近。我曾經參觀過納粹集中營,撫摸過低矮得象鴿子蘢一樣的木板床,在行刑室的老虎凳上坐過,最後還在納粹行刑場上留過影。面對行刑場上那些處決人犯的木樁上的纍纍彈空,我沉思:納粹勢力何以如此罪孽深重。
密林中有一個木頭搭制的簡易了望哨,我爬到上面希望能居高臨下發現點什麼。四週除了密密的樹林和婆娑的響聲以外,連小鳥都沒有。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是老江來電,老江聽説我們已經摸進森林的消息後,又是吃了一驚。隨即電話信號又飄走了。5分鐘後,老江再次打通了我的手機。老江説,他已經與當地森林管理部門的人取得了聯絡,他本人將在兩小時後即下午2點鐘,從柏林趕到採爾尼科,匯合護林人員一同陪我們採訪拍攝納粹標誌林。放下電話,我對老王説,看來老江是被"CCTV精神"給感動了。老王感嘆道:真是鐵哥們兒!
老江的德語水平很高,他和護林員的即將到來,無疑給已經疲憊的我倆注入了一劑興奮劑,於是我們顧不上勞累,加快腳步向前探索。
突然,我發現左前方黑糊糊的路旁有一個亮點,上前一看,是一個剛被砍伐了的樹墩。雖然樹木直徑不大,但上面清清楚楚地有密密麻麻的60個年輪,再看前面道路,淩亂的車轍都在這裡調頭,我向老王喊叫:找到了,我們找到啦!端著長鏡頭照相機警惕性十足老王趕上前來,他仔細看了一下那棵樹墩,表情嚴肅地説"嗯,很有可能!"。我們倆象電影越戰中的美國大兵一前一後互相掩護地往密林深處走去,密林中被新砍斷的樹榦、樹梢和樹墩散落在相當半個足球場的面積裏,我們撒歡地在林子裏逐個逐個數了一下,總共有25個新砍掉的樹墩,其排列基本上和納粹標誌圖案相一致。
此時離老江和看林員匯合的時間還有1個多小時,老王餘興未消,建議繼續往密林深處走走,説不定還能更驚奇的重大發現。由於已經找到了目標,心情就開始不一樣起來了,剛才還是險象環生的是非之地一下變得美麗起來。"真像美國電影《尋找森林女巫》裏面的鏡頭"老王感嘆起來。聽得出來,他説現在説這句話顯然帶有欣賞的口氣。我們倆象兩匹野馬,不擇道路地在密林深處橫衝直撞,用我們的兩雙已經面目全非的臟皮鞋在人跡罕見的德國森林裏到處寫上"到此一遊"。
狐狸尾巴
下午2點正,看林人庫赫如約而至,這是一位年輕英俊的護林人。庫赫會説一些簡單的英語,他告訴我他是今年4月份才開始當護林員的。我説這次總共砍掉了組成納粹標誌的25棵落葉松,全都堆放在森林邊上。我問那我為什麼我卻數出34棵?庫赫説,那是因為有9棵落葉松長得太長,不好運出來,不得已才把它們鋸成兩截,所以也就有34棵樹榦了。正説著,遠處一輛紅色奔馳230象航母一樣乘風破浪地越過滿是積水的泥潭開到我們的面前,從車上下來一位滿面紅光、穿著紅色外套的人,他就是有著一顆火熱心腸的老江。
於是我們都擠進庫赫那輛只有兩個座位的四輪驅動護林小車再次進入林區。這次有德國護林員作嚮導,有德國通老江作翻譯,再加上先前幾個小時的"踩點"作鋪墊,我們的現場拍攝和採訪都非常順利。
納粹標誌林是希特勒的一名追隨者于1938年精心套種在一片針葉林中,48棵落葉松在整齊地組成納粹標誌圖案,其中核心位置有4棵,4個方向各有11棵,這個圖案在地面是無法察覺的。由於落葉松和針葉松在春夏兩季顏色相似,也沒有什麼特徵,60多年來,它象一隻特別善於偽裝的老狐狸,潛伏在深山老林中,只是到了深天和初冬,這只老狐狸才偶爾露猙獰。因為深秋時節落葉松的樹葉開始變黃,而相鄰的針葉林依然鬱鬱蔥蔥,從而形成顏色反差,當飛機飛行在大約300米高的空中時,可以清楚地發現這個構圖十分規則的納粹標誌。
看來狐狸藏匿得再深總要露出尾巴。
庫赫説,由於這個樹林標誌只有60米見方,一般的民航客機在上萬米高空是根本看不出來的,能夠看見這個標誌人都是附近農用機場的幾個駕駛員和工作人員。
庫赫説,當時栽種這些樹木的人已經死去,連他兒子也不知道這個秘密。有關納粹標誌林在當地森林檔案中有記載,不過從來就沒有人去翻閱。當地有極少數老人知道這個標誌,不過誰也沒有把它當回事。其實在1992年就有人在空中發現了這個標誌,當時就提出必須抹掉這個納粹印記,1995年森林部門砍掉了其中的12棵落葉松,誰知這個納粹標誌還是陰魂不散,附近農用飛機場的飛行員在今年的例行噴灑農藥時,依然清晰地看到了這個在綠色背景襯托下的黃色納粹標誌。消息傳出,立即引起新聞界的廣泛關注,今年12月5日德國政府一舉砍掉了25棵落葉松。據空中觀測,那個驚動世界的納粹標誌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我問庫赫哪幾棵落葉松構成了納粹標誌的中心,庫赫查看了一下位置,拍了拍其中的一棵大樹説:"就是這一棵"。我好奇地問:"為什麼還留著?"庫赫説,除了這棵以外還有四角的幾棵,因為這些落葉松已經組成不了任何圖案,所以也就沒有必要再砍掉了。
沒想到驚動了中國電視記者
天黑了,起風了,我們的現場採訪和拍攝也基本完成,因為考慮到電視出鏡效果,我楞挺著沒穿毛衣,現在可冷得渾身直哆嗦(回到布魯塞爾以後當即感冒了一場)。
庫赫介紹説,砍伐這些落葉松是政府和政治家的決定,因為在德國人們都比較憎恨新納粹勢力,擔心新納粹勢力利用這片樹林進行非法活動。但這一決定遭到部分環保組織的反對,認為此舉會破壞環境。森林保護部門不反對砍伐,他們只是希望儘量少砍掉一些樹木,只要這些樹木組成的納粹標誌在空中再也看不出來就行。
庫赫説,我作為戰後出生的德國人,對新納粹勢力鼓吹的德意志民族優越論非常反感,目前,新納粹勢力在德國活動比較猖獗,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完全理解政治家們為什麼要作出砍伐納粹標誌樹林的決定。作為一個護林員,我也表示支持。
走出森林,庫赫指著那堆樹木告訴我們,這批新砍伐的25棵落葉松總共有41個立方米。我問他最大的一棵落葉松年輪上烙上的31、16、30和C等幾個數字和字母分別代表什麼意思。庫赫説,31是這一批樹木的編號,16是指樹木的長度,30是指樹榦中間的直徑。木材最好的是A級,其次是B級,這批落葉松樹齡還不夠老,直徑還不夠粗,還有彎曲,因而屬於第三等級C。
臨別,我們對庫赫再三表示感謝。庫赫説,真沒有想到中國的CCTV記者能找到這兒,不過他本人還是希望納粹標誌樹林一事就此平息,否則新納粹勢力説不定真會利用這塊地方來鬧事。
燈火闌珊時,我們在返程的路上又路過了昨晚在普倫茨勞投宿的奧佛蒂克飯店,老闆娘以為我們又回來住店,滿臉燦爛,趁這功夫,我們採訪了她和和她的兒子。老闆娘説,德國還是好人多,德國是一個十分好客的國家。柱著拐杖的兒子説,他沒想到納粹標誌樹林的故事在這麼短的時間裏已經傳遍了全世界,而且連中國的電視記者也都來了。他説,德國是一個美麗、開放的國家,納粹標誌樹林的存在有損於德國的國家形象,砍掉幾棵樹,實際上就是割去德國身上的毒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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