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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經歷:我如何從希峰雪崩中僥倖逃生
08月16日 18:25

  2002年8月7日,希夏邦瑪峰西峰把北大山鷹登山隊的5名年輕人永遠地留在了懷中。悲傷的人們在痛惜失去精英的同時,也不禁想起12年前,當時中國地質大學登山隊和日本長野縣登山隊在1991年聯合攀登希夏邦瑪峰時,也遭遇過“白色死神”——雪崩的襲擊,幸運的是,當時中國地質大學登山隊隊員、現在中國登山協會任職的張志堅與他的兩個日本山友僥倖逃生。事後,有人讓他總結“逃生”經驗,張志堅説:我當然怕死,但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對生的渴望。

  希夏邦瑪峰的意思是“惡劣天氣”,頂峰的平均氣溫是攝氏零下20度至30度。另外,在海拔8000米以上的山區又稱為“死亡區域”,那裏的空氣只有平地空氣的40%,稀薄的空氣使登山的難度加高。而當前正是希夏邦瑪峰降水量比較大的季節,也就是雪崩發生概率比較高的時段。

  ■在“死亡地域”築起雪洞過夜

  對登山運動有着一種天然情愫的張志堅和王勇峰等人曾為日本神戶大學登山隊擔任高山搬運工,這是張志堅的第一次登山,從此山就在他的心目中佔據了很重要的位置。

  1991年,時年28歲的張志堅正在中國地質大學讀在職研究生。9月張志堅和隊友馬欣祥應日本長野縣登山隊的邀請與其共同突擊世界第14高,海拔8012米的希夏邦瑪峰主峰。剛剛結婚的張志堅瞞着妻子踏上了攀登冰雪之巔的道路。

  9月18日凌晨兩三點鐘時,張志堅和日方的山岸憲一、五味繡一、松氵尺等共5人組成的第一突擊隊開始從海拔7300米左右的地方衝頂。由於當時連日大雪,行進困難,在海拔7600米的地方,突擊隊為了加快速度,日方隊員扔掉了揹包和羽絨衣褲,開始輕裝突頂。

  下午四五點鐘,突擊隊攀登到了海拔7800米的地方。由於希峰很高,太陽偏西後,寒風突起,氣溫驟降,當天攀登希峰主峰是沒有可能性的。只曾登過一次山的日方突擊隊隊長山岸便下令讓隊員在原地築雪洞過夜。當時張志堅聽到命令後非常吃驚,因為他知道築雪洞是一種不到萬不得已時才能採取的應急方法。由於高寒地帶缺氧,人體血流速度緩慢,住雪洞極易導致嚴重凍傷。但由於當時只有他一個中國人,面對高傲的日本登山隊隊長,張志堅沒有提出異議。

  在被稱作“死亡地域”的近8000米的地方,凜冽的寒風吹得人臉頰生痛。高山缺氧,張志堅和其他4個日本隊友(日方隊員中村貴士已提前下撤)排着隊輪流刨雪,刨不了幾下,人就累得氣喘吁吁的。最終他們刨了一個深約1.5米,高約1米的小雪洞。張等5個人蜷着身子擠在小雪洞裏,這時他們用報話機和第二突擊組以及大本營進行了最後一次通話。

  ■隊員呼出的熱氣使小雪洞變成水簾洞

  在海拔約7600米的地方日方隊員為了輕裝突頂把吃的和禦寒的東西都扔掉了,可以説第一突擊組的隊員們是又餓又冷。張志堅把揹包裏僅有的一盒巧克力和一壺早以冷掉的水給大家分了。由於5個隊員都是席地而坐,不一會兒身下面的雪就融化了,呼出的熱氣又導致雪洞上面的雪融化。小小的雪洞變成了水簾洞。

  19日清晨,隊員們還沒有完全睡醒,日方隊員宮下突然吐出了咖啡色的液體,可以看出他的體力已經嚴重透支了。宮下的嘔吐使其他隊員清醒過來。隊員們發現昨夜的狂風帶着浮雪堵上了雪洞,洞內沒有氧氣了。於是隊員開始用冰鎬鑿開洞口,冷空氣一吹進來,張志堅等人就清醒了。走出雪洞,張志堅對着高山峻嶺拍下了這次登山的最後一張照片。

  ■嘗試衝頂希夏邦瑪峰主峰遭遇雪崩

  19日9點鐘時,張志堅等隊員準備做最後一次衝頂。從雪洞出來,隊員們發現雪洞口北側向下是18日上來的路——一條很窄的山脊;山脊以南是一個坡度可達50度的大雪坡,洞口南側和下方是一坡度在40度以上,落差為500米的陡坡。由於昨夜的大風,雪坡的表面形成了一層很滑的雪殼。為了防滑,張志堅和其他隊員都穿上了冰爪,5個人前後一字排開,五味開路,張在中間。張志堅回憶道:“當時我走出不到10米,覺得冰爪松了,便摘下羽絨手套去緊緊冰爪。這時,我看見一塊10多厘米的冰塊從我面前滑下去,一抬頭,又一塊30厘米的冰塊向我滑過來,還沒來得及反應,我腳底的雪殼就松塌了,人整個就站不住了,頭向後仰,翻了無數的跟頭和兩次重重的撞擊,只覺得天旋地轉,冰雪橫飛。當時的念頭就是完了,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我們是隨着雪崩一起掉下來的。若是處在雪崩下面,我們肯定活不成。”

  ■張志堅把自己從雪堆裏刨了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張志堅聽見有人喊他,他從混沌中一抬頭看到了東方的摩拉門青峰,就意識到雪崩了。張本能地想站起來,可怎麼也動不了,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上半身在外面,下半身全埋在雪裏。出於本能的自救,張裸着雙手刨雪,也不顧雙手早已凍僵。體力透支、創傷、顛倒的時空感使得張步履蹣跚。

  這時他發現了坐在一旁,喃喃自語的日方隊長山岸和不遠處,半截埋在雪裏的松氵尺。張志堅趕緊上前把松氵尺從雪裏拖了出來,但松氵尺已經站不住了,只是不停地在雪地上翻滾。張和他説話,他好像根本沒聽見。後來他們獲救3天后,松氵尺才清醒過來,對於這次曆險他什麼也不記得了。“後來,松氵尺回到日本後還給我寫過信,給我寄了一件毛衣和照片。我知道他的10個手指和腳趾全部切掉了。日本長野舉辦奧運會的時候,他還去當過義務服務人員。”

  當時,張志堅只看到山岸和松氵尺,而其他兩個人在雪地表面均未露面,肯定是埋在雪裏了。在高山氧氣稀薄下,這種情況很快就能導致人窒息死亡!

  張志堅四處張望,由於雪地反差大,看到一個小揹包,就連滾帶爬地走到附近。這是宮下的揹包,宮下也一定就在附近。這時張看到距小包兩三米處有一隻手斜伸出雪地外,就趕緊順着這只手往下刨雪,刨開了雪,果然是宮下,張就趕緊給他做人工呼吸,可連按了20多次,宮下也毫無反應,而張已經累得喘不過氣了。

  張志堅來不及悲哀,就想起還有五味,便站起身來。張志堅看到在與自己、松氵尺的三角地帶處有一個黑東西,跑過去一看,是一隻腳,從腳的姿勢來看,五味的臉是朝下的。張用手刨了刨,發現他的身體已經凍僵了,張志堅放棄了。想起和宮下、五味相處的日子,張真不敢相信他們倆就這麼死了。原來死是如此的容易。

  ■張志堅用手指了指宮下和五味躺的地方,眼淚就掉下來了

  隊長山岸在滑墜的過程中,把報話機弄丟了,這就等於他們與外界和救援人員失去了聯絡,而松氵尺又神志不清,當時張志堅的感覺就是絕望。張比劃着讓隊長山岸去尋求救援,但山岸只説了一句“me only”(就我一個人)就坐下了。過了一會,山岸帶着哭腔大喊“Help!Help!”張志堅也跟着大喊“S-O-S!”當時張的位置是海拔約7300米的地方,他們隨着崩下來的浮雪下墜了近500米的落差!

  就在張等人坐在雪地上等待死亡的時刻,第二突擊組一直聯絡不上他們,有些意識到可能出事了,於是出發突頂並尋找他們。據當時另一個中方隊員馬欣祥回憶,在雪崩發生地,第二突擊組看到了雪崩痕跡,多虧雪地反差大,他們往下看時,就看到了幾個黑點。跑下來時,張志堅正坐在揹包上,一會兒看看天,一會兒看看地,馬和他説話,他也不理。

  馬欣祥從自己的揹包裏掏出水給張志堅喝,他喝了一口,用手指了指宮下和五味躺的地方,眼淚就掉下來了。

  ■治療指示從大本營由中文、到日文、到英文、再到中文傳到突擊營地

  由於張志堅用裸手刨雪,造成雙手嚴重凍傷。當時和中日登山隊一起登山的還有一個台灣的登山隊。台灣登山隊的一個醫生對高原凍傷的治療很有方法。由於當時台灣醫生在大本營無法和張志堅所在的突擊營地直接通話,台灣醫生的治療指示就從大本營由中文翻譯成日文再翻譯成英文,然後再翻譯成中文,一級級傳到張志堅等駐紮的營地。這位醫生回到台灣後還一直通過登山協會給張志堅寄藥。在其精心的治療下,張志堅的雙手才得以保住。山是有感情的,登山時素不相識的人都會舍命相救的。

  ■宮下的妻子希望張志堅帶她的孩子到爸爸長眠的地方看看

  1997年張志堅和馬欣祥以及1991年在第二突擊組的日本人田中第二次衝頂希夏邦瑪峰的主峰。田中從日本帶來了宮下妻子給張志堅的一封用中文寫的信。信的內容大致是感謝張當年對宮下的營救,宮下遇難時,他的妻子正懷着他們的第二個孩子。如今宮下的妻子希望張志堅等她的孩子長大了,帶着他們到他們爸爸長眠的地方去看一看。

  看完這封信,經歷了這麼多挫折的張志堅禁不住哭了。宮下和五味的遺體還在山裏,希峰把他們留在了那裏。

  田中這次還帶來了宮下和五味的一張闔影照片,大家發誓衝頂成功就把這張照片放在希夏邦瑪峰的主峰上。然而這次衝頂又失敗了,登山隊的隊員從山上下來後,日本隊長只説了一句“the mountain is too big.”當時所有的登山隊隊員都哭了。

  ■自然是不可征服的,人類想與其對話就要付出代價

  張志堅脫險後,在拉薩,當地的一個領導問他:“你是大學裏的講師,又是研究生,為什麼要去登山呢?”

  張志堅也在問自己“為什麼?”人生活在都市裏,對人生的意義並不了解,去從事與日常生活反差很大的活動,才會發現平常日子的美好。“這次,我聽到北大登山隊2人遇難,3人失蹤的消息後,我除了痛惜之外,更多地是對他們和所有登山者的敬佩。”

  “自然是不可抗拒的。人類想要對未知世界進行探索,想要取得與大自然對話的權利,就一定要付出代價。因為人類太渺小了,在大自然面前,你沒有與它平視的資格。”

  “經常有人問我你怕不怕死,我當然怕死。但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對生的渴望。只有經過死亡,才知道生的可貴。”

  “作為登山者我們不是喜歡冒險,而是探險。冒險是靠狂熱分子的激情,探險則需要科學精神和方法的指導。我們不能為一次的遇難而否定登山運動的積極因素。現在的登山隊隊員如北大登山隊,他們的學歷和素質都很高。他們追求的是一種不以成敗論英雄的境界。登山的高度固然很重要,但其攀登,與山親近的過程更重要。山教給我的東西要比書本教給我的多多了。”(文/趙曉秋 圖片提供/張舒)


責編:趙瑋寧   來源:北京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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