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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保行動不是輕柔的田園詩——訪自然摯友梁從誡
02月04日 10:38

  位於北京沙灘北街的辦公室---國內第一家、也是知名度最高的民間環保組織"自然之友"的活動室,面前就是"自然之友"的創始人梁從誡教授。

  這位名副其實的名門之後,血管裏流淌的都是對自然的愛。這是一種刻骨銘心的愛,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愛。他所説的每一句話,都是和自然、和環境緊密相關的。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捍衛自然而戰。

  尷尬的現實一直在給我們開著大大小小的玩笑。隨著現代化而來的,除了擁堵的交通,還有灰濛濛的天空、日益加劇的污染和遭受欺淩的環境。

  他只字不談自己的家世。許多熟悉他的人,都不知道他的祖父是赫赫有名的清末民初著名學者梁啟超,而他的雙親,是中國兩位著名的建築學家梁思成先生和林徽因女士。

  他遞給我一張名片,是用廢紙做的。他送給我的資料,是用廢紙背面複印的。他總是隨身帶一把勺兒,從不用一次性筷子。他走在樓道裏,總是隨手關掉白天還亮著的一盞盞廊燈。他用一點一滴的行動,印證著他講過的一句話:

  衡量一個人的環境意識高低,不在於他知道多少環境保護方面的知識,而在於他為保護環境做了點什麼。

  這樣的採訪,我還沒有經歷過。在整個過程中,他幾乎都在交叉地接待來訪的客人。有熱心環境保護的企業家;有前來約稿的出版社編輯;有磋商節目的電視臺製片人;還有一起策劃活動的報社記者。迎來,送往,每一個都要兼顧,再加上一會兒接一個電話,我們的談話時斷時續。表針已經指到了下午一點,午飯還沒有顧得上吃。一個67歲的老人,就這樣為了一個既定的目標,不懈地努力著。

  本來,他事業的田野在歷史學的研究領域。他的前輩中有好幾個都是史學大家。耳濡目染,他對歷史研究也十分熱衷。他的前半生履歷表,都和歷史學緊密相連。1954年,他從北京大學歷史系畢業,緊接著又在未名湖畔當了4年曆史專業的研究生。在雲南大學歷史系,他做了4年助教、講師。"文革"後,他在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任編輯、副編審。1988年起在中國文化書院出任教授、副院長。

  在創辦"自然之友"之前,他沒有接觸過環境保護,也沒有環境保護方面的知識。

  其實,和他一起組織"自然之友"的,都不是環保圈裏的人。楊東平是理工大學的教授,如今是《實話實説》節目的總策劃。梁曉燕、王力雄則是自由撰稿人。他和聚集在他們周圍的人,組成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非政府環境保護組織。其成員都是關注人類生存環境的公民,而不是專業技術人員。

  當1994年3月這個組織誕生時,人們把它看成是中國社會走向現代化的一個重要標誌。但他卻説,其實並沒有什麼特殊的理由。

  80年代,他還在辦《百科知識》雜誌。一位作者的稿件,把他的視線從稿件堆裏拽了出來。當時,鄉鎮企業方興未艾。作者卻慧眼獨具,看到了由此將帶來的巨大的負面影響。在促進經濟發展的同時,規模不大、設備簡陋的鄉鎮企業,成了對環境的影響、破壞和踐踏的源泉。那封信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每看一遍,心靈都受到了一次強烈的震撼。他的心飛出了書齋,飛向了廣袤的自然。愛國愛民的責任感和使命感撞擊著他的靈魂。他開始憂心忡忡,開始關注自己周圍的環境以及和他一起生存在這個環境中的自然。

  知己相聚,話題開始圍繞環境問題展開。既然這麼嚴重,我們怎麼能坐以待斃?環境問題的最終解決,沒有民眾的參與是不可能的。他把政府比做家庭主婦。家庭的每一個成員都要維護家庭的環境,只靠主婦忙活是不行的。如果每個人都能搭把手,家裏就會乾淨得多。即便是不搭手,總不要添亂吧。另外,主婦有時也需要家人的提醒、督促。同樣,我們也有責任監督政府。

  不管能不能辦成,能不能辦好,總要有個人挑頭吧。環境問題日益嚴重,自己帶個頭行不行?一向崇尚謙遜美德的梁先生,這次卻當了"出頭鳥"。

  於是,中華文化書院的綠色文化分院正式在民政部註冊登記。但他更喜歡"自然之友"這個別稱。因為,"自然之友"體現了他以及同行者的基本理念。

  他不止一次地告訴人們:要善待自然。自然的含義很廣,既包括環境,又包括生態。"自然之友",關注的不僅僅是環境污染,而是要與自然相親相愛、和諧相處。

  有記者寫了篇報道,稱"自然之友"是中國的綠色和平組織。他很生氣,當即撥電話更正。國際上的一些綠色和平組織是和政府相對立的,為了引起媒體的關注,經常採取一些極端的做法。而他們則是和政府在根本利益上完全一致的公民。他們是在和政府配合,而且是在高層次上的配合。

  在環保問題上,他和同行者們從不唱綠色高調,而是緊密結合中國的國情,一步一個腳印地為保護自然、保護環境,竭盡全力做每一件小得被人們看不上眼的事,做每一件難得被人們看成做不到的事情。

  對於他來説,為自然而戰,的確是責任所驅使。既然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再讓他裝聾做啞是絕對不可能的了。他要帶個頭,要為我們賴以生存的環境幹點事。

  他和同行者們所要解決的,不是技術問題,而是宣傳、教育、組織廣大的公民都投身這個偉大的事業。當然,隨著他在環境保護領域奮鬥時間的延長,他不再是環境問題的門外漢。説起鬱閉度、一二級野生保護動物,説起這個公約、那個法案來,頗有專家風範。

  開始,和他在這條路上同行的只有數十人,而如今,他的正式會員已經多達600多人。其中既有大批高級知識分子,也有公司職員、退休職工、企業家、個體戶。職業不同,但目標都是一個,都是為了護衛自然、護衛環境而聚集在這面綠色的旗幟下。

  在中國民間環保史上,他和"自然之友"用自己的滿腔熱血,高度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寫下了一頁頁壯麗的史詩。

  一家鋼鐵公司在發展的過程中對環境的污染也越來越嚴重。在他的主持下,"自然之友"對這個問題進行了反復的論證,向有關部門提出了限制其發展規模的建議。這個問題雖然沒有得到最終的解決,但他認為意義十分深遠。因為,它證明了在中國,公眾開始介入重大的環境問題。

  滇金絲猴是中國特有的世界級珍稀瀕危動物,其瀕危程度和珍貴程度完全可以和大熊貓相比。得知滇金絲猴的棲息地---滇西北一片原始森林將遭受滅頂之災時,他全力以赴,奔走吶喊、多方呼籲。他把求援信複印了80多份送給了新聞媒體,並打電話與"自然之友"在40多家媒體工作的會員聯絡。在短短的一週內,數十家媒體進行了報道,形成了強大的輿論氛圍。全國政協無黨派組召開的會議上,他的發言引起了高度重視。反映這一問題的信轉到了副總理的手裏。16位部長級以上的領導作了批示,支持保護這片珍貴的森林和這一珍貴、美麗的物種。

  可可西裏,蒙語"美麗的少女"。這裡是藏羚羊、藏野驢和野牦牛、雪豹等大批國家珍稀野生動物的天堂。珍稀野生動物因極高的經濟價值而受到盜獵者的瘋狂捕殺。在短短10多年間,這裡的野生動物就減少了三分之二,其中藏羚羊佔了絕大多數。

  藏羚羊是我國的特有動物,早就被列入《國際野生瀕危動植物貿易公約》嚴禁貿易物種名錄。但在國際市場上,藏羚羊絨製品卻十分走俏。為此,他們發起了救護藏羚羊活動,敦促和支持政府加強對藏羚羊的保護,對盜獵者給以打擊。

  1998年英國首相布萊爾訪華之際,梁從誡以"自然之友"會長的身份,于10月6日提筆給布萊爾寫信,請求他設法制止英國的藏羚羊絨非法貿易,以支持中國反盜獵藏羚羊的鬥爭,並附了一組反映藏羚羊被獵殺的照片。他寫道,我提請您注意藏羚羊的悲慘處境,並請求您對我們保護這種瀕危物種的努力給予支持。我請求您,運用您個人在國內和在你們的歐洲同伴中的影響,使公眾更好地了解藏羚羊的悲慘處境,並和我們一道來防止這種珍稀動物因"致命"的時尚而被滅絕。我真誠地希望,在這場剷除藏羚羊絨貿易的國際努力中,英國能站在前列。

  第二天,首相會見了他,並於當天給他寫了回信:對於你對非法獵殺藏羚羊的厭惡和你對這一物種前景的憂慮,我深懷同感。我一定會把你的要求轉告聯合王國和歐洲聯盟的環境主管當局。我希望將有可能終止這種非法貿易。

  1998年7月2日,美國總統克林頓訪問桂林。梁從誡前往陪同。他抓住機會送上了金絲猴的照片,並做了精練的介紹。總統先生大為感動,不住地點頭,連聲稱靈長類動物中除人類之外惟一的紅嘴唇動物---金絲猴是自己的表親。

  梁從誡對所有的動物有著特殊的情感。在他看來,動物是生態環境的組成部分。保護生態,也是保護人類自己。他經常告誡説,我們和其它動物同是自然之子。麻雀打光了,蟲害就增加了。拼命灑殺蟲劑,結果是每個人的肚子裏都有農藥的殘留。我這麼大年紀了,無所謂了。但那麼多青年人、那麼多祖國的花朵該怎麼辦?沒有古代人的狩獵,就沒有我們現代人的今天。但如今動物已經少得可憐,而且捕殺的手段越發先進,對動物的傷害就更徹底了。

  民間的組織沒有撥款。辦公室的兩位工作人員也是志願者。他們的活動都是靠各界、中外企業資助和基金會的援助。資助者多數是國外的。他從內心希望中國的環保組織能由中國人自己來資助。

  "自然之友"的成員是那樣地尊重他,一些有識之士也向他投來讚許的目光,但也有人不理解。一個歷史學家搞什麼環保,簡直是"不務正業"。他笑笑,照樣把全部的時間和精力都投在了這項神聖的事業上。他還有一個頭銜---中國文物學會的副會長。一個是保護人類遺産,一個是保護自然遺産。他説,這兩個遺産都是不可逆的,一旦喪失很難再恢復。

  國民環境意識的薄弱是中國環境最根本的問題之一。在污染了環境、破壞了環境之後,還不知道其後果的嚴重性。別人把環境破壞了,他成了受害者,他也未必知道。梁從誡把喚醒人們的環境意識看成是自己此生的職責。

  靠民間的力量為保護自然而戰,並非一件浪漫的事。淡漠的環境意識,使得一些人難以理解他們的所作所為。監督、批評,總會涉及一些單位或個人的利益,阻力也就隨時隨地會從四面八方不請自來。"正因為難,才更需要我們去做。"他總是用這樣的話給同行者、也給自己打氣。

  那還是六七年前,一場大雪過後。他和幾位同仁走進了一著名高校。他登上了講臺,給大學生們講環境問題的嚴峻形勢。非常遺憾的是,聽者寥寥,而且還不時有人溜走。他並沒有失去信心。

  他指著同樣在忙碌著的志願者們説,沒有他們的支持,我堅持不到這一天。我們的組織不靠行政手段進行管理,而是靠志同道合。從個人來講,人生難得一知己。而我卻有這麼多知己。生活在這樣一個集體裏,我感到是一生最難得的幸福。為了這些,我花多少精力,耗多少心血都是值得的。不管是在外面遇到了多少困難,不管有多少不順心的事情,一回到"自然之友"這個家,我就又看到了希望。

  在他的倡導和組織下,"自然之友"搞了一項又一項意義深遠的活動:青海湖的環境保護,保護長江源頭,發佈全國首次報紙環境意識調查結果,撰寫《地球家園》等科普讀物,去恩格貝沙漠植樹,放飛籠養鳥,舉辦森林與孩子夏令營。得知洪水淹沒麋鹿的棲息地之後,他和會員們向政府和社會呼籲緊急救助,並將籌措到的經費送到湖北,為麋鹿買了食物,保住了它們的生命。

  "自然之友"奉獻給我們的,不僅僅是一個個具體的環境保護行動,還有綠色的意識、綠色的理念、綠色的情結。

  他和他的同行者們證明了這樣一個真理:如果僅有政府和專家行為,而沒有廣大民眾廣泛、自覺地參與,任何國家的環境保護工作很難持久、深入、富有成效。

  日本《每日新聞》和韓國朝鮮日報社設立了國際性的環境保護獎項"亞洲環境獎"。"自然之友"成立不到一年,就成了獲得這項獎勵的第一個民間環保社團。有關方面的領導同志多次稱讚他們為中國的環境保護做出了突出的貢獻。

  "自然之友"的知名度越來越高,在國內外的影響越來越大。梁從誡也越來越忙碌、越來越充實、越來越有幹勁。為自然而憂、為自然而樂、為自然而戰、為自然而生,成了他生活中永恒的旋律。

  他不是玩家,不沾煙酒,但也不是書獃子。他對許多事情都感興趣。他最大的遺憾,是書讀得太少。他最大的興趣,是護衛他和你我賴以生存的環境、護衛他和你我最忠實的朋友---自然。

  1999年5月,梁從誡率多家媒體的記者,前往可可西裏索南達傑自然保護站,親手點燃了銷毀從盜獵分子手中繳獲的近400張藏羚羊皮的烈火。返程中,他乘坐的越野車不幸發生車禍。坐在前座的他右肩脫臼、胸部挫傷。

  在採訪中,梁先生只字不提這場大難。還是從他自己的一篇筆記中看到了這樣一段文字:

  環保行動不是輕柔的田園詩,風險總是有的。為民間綠色活動付點代價,我們無怨無悔。

  一個人無怨無悔地去做一件事,就一定會成功。

  梁從誡心甘情願地做自然的摯友,他一定成功!


責編:陳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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