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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10月31日 10:52

  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去羅布泊立碑

  去年十月,余純順生前好友,大千美食林的老總黃海伯和電視臺編導宋繼昌等發起,前往西域荒漠羅布泊,為長眠在此的余純順豎立一座永久性的紀念碑。碑上“余純順之墓”五個字,是由市委副書記龔學平題寫的。

  其時我正在電視臺實習,此行我的任務是攝影,要把這次活動的整個過程記錄下來。

  此後的半個月裏,我們一路風塵來到神秘、荒無人煙的羅布泊,為余純順豎立起一座紀念碑,限于地理環境的限制,其艱難可想而知。在這半個月裏,我是攝像、泥瓦匠兼幫廚,所有的人都是這樣,一人幹著幾份工,每天都累得倒頭就呼呼大睡。難得有空余的時間,我就記一點日記。

  回上海以後,在“大四”緊張的學習間隙裏我還會時不時地把這小本子拿出來看看,它讓我記憶起在羅布泊,那種浪跡天涯的日子。

  羅布泊是在七十年代才乾涸的

  飛機經過5個多小時的飛行,慢慢地降落到烏魯木齊機場。“沙漠王”趙子允親自來接我們,宋繼昌和他是老朋友了,很爽地叫他趙工。趙工為我們安排了食宿。吃過晚飯,已經是北京時間二十一點多了,這裡和上海相差兩個時區,當地的烏魯木齊時間應該是十九點多。

  晚上,聚在房裏我們抓緊討論進羅布泊的具體事宜。説實話,即使是趙工這樣富有經驗的老地質學家,對在羅布泊這樣的地方施工也沒有十分的把握,那裏荒無人煙,沒有一點可利用的資源,所有的施工材料包括水都需要靠車子運進羅布泊,這也許是史無前例的。臺裏的小孫早我們兩天已經去了庫爾勒打前站,不知他是否進行得順利,替我們做好前期工作?

  第二天早上九點從烏魯木齊出發,晚上十一點多才到了巴音郭楞州的庫爾勒市。

  繞過天山,就是南疆,這裡已經是一望無際的戈壁了,除了沒有一絲雲彩的天空,腳下就是連綿的黃沙,這裡造房子都是就地取材,用這種沙土糊墻。沿著公路是一家接著一家的車馬店,有的已經人去店空,破壁殘垣,有的還有幾個維族女孩站在門口招攬生意,手裏拿著毛巾和青菜。趙工告訴我,毛巾代表這裡可以休息,青菜代表這裡有飯菜招待。

  我特意和趙工擠在一輛北京吉普上。年屆七十的趙工不願坐在封閉性能好的小車裏,他已經習慣了這裡的風沙,他説他三天不在戈壁灘裏走,他就渾身難受。也許離了風沙,趙工就不是“沙漠王”了?因為在沙漠裏顛沛了一輩子,趙工對這裡的地質狀況瞭如指掌,是這裡人人尊重的土地神。

  吉普顛簸得厲害,灰土又大,但有趙工這個老土地在,一切就變得有趣起來。一路上他都在講故事,從樓蘭古國的消失到唐三藏西域取經的曆險,還有他自己的傳奇故事。趙工告訴我,1958年他第一次去樓蘭,是從羅布泊游過去的。羅布泊是在1972年才乾涸的。直接的原因是70年代初人們為了灌溉農田而建造了水壩,截斷了流往羅布泊最主要的幹流——塔庫爾河。塔庫爾河沿岸自古就是有名的綠色走廊,至此銷聲匿跡。至今趙工談起來,仍然心痛不已。我無法評判此事,人類為了自己的生存而導致了環境的退化,反過來又影響了人類的生存,這樣的事幾乎每天都在世界上發生。大自然永遠是最公平的。它在賦予人類財富的同時也在懲罰人類。

  就這樣,一路聊天、打盹、聊天,大家都漸漸陷入了沉默。眼見著太陽在前頭一點點沒入遠處,回頭眺望,一輪圓月不知不覺間已挂上天空。

  車子翻過最後一個山頭,突然有大片的燈火在眼前出現,閃閃爍爍,疑是銀河落九天。庫爾勒!這個盆地,這一片燈光,是我所見過最美的夜景。

  露天宿營,颼颼的風沙打得臉疼

  我們這次前往羅布泊,隊伍龐大,除了我們電視臺的三個人外,還有趙工和當地的一名導遊,余純順生前的朋友徐金玉也一同前往。另外我們還請了四名建築工人,一共五輛車,載著數以噸計的水、油、食品 、石料和水泥,光那塊築碑用的花崗岩就有一噸多重,車隊浩浩蕩蕩穿沙劈路直往羅布泊。

  從庫爾勒出發,一天只走了200多公里。晚上在三十四團場過夜,這是人類在這片沙漠裏的最後的驛站。今天,真正的旅程才算剛剛開始。

  一路上非常不順,一輛東風車跑不起來,拋了幾次錨,大夥兒來回折騰,最後只好決定讓它原路返回。晚上十一點多我們才找地方紮營,飽飽地吃了一頓爛糊面。掐指一算,明天能按計劃到達羅布泊嗎?

  此時再也沒有手持青菜和毛巾的維族女孩在路邊了,也沒有簡陋的兵團招待所,宋繼昌和小劉只能蜷縮在車裏過夜,我被趙工慫恿著和工人們一起露營。天作被、地作席的感覺並沒有那麼浪漫,沙漠的夜晚實在是很冷,颼颼的風挾著沙子吹得臉疼。

  戈壁的夜空是在上海永遠看不到的一道風景,月亮還沒有升到半空的時候,你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條白色的星帶橫貫長空,那就是銀河,我可以準確無誤地辨認出牛郎和織女。懷鄉的心情油然而生。

  終於順利到達了羅布泊。預期要在這裡逗留三天。我們搭好了帳篷,發了電,點了火,等著熱水。我一個人跑出帳篷,就著外面挂著的燈泡旁記點東西。

  到了余純順的墓一看,已經給風沙吹得很不像樣了,碑前放著些白酒、米飯什麼的,是過路的司機送的。徐金玉到了墓前,禁不住地就大哭了起來。宋繼昌默默地站在一邊,低著頭,依稀能看見他用手掩著臉。誰説男兒有淚不輕彈。

  沒有人去上前打擾他們兩個。這是余純順的痛苦也是余純順的幸福。有人打亮了車燈,微弱的燈光照在墓地上,平添了幾分淒涼。好長時間,黑暗而廣袤的羅布泊裏都流動著低低的啜泣聲。大自然的河流消失了,心淚的河流卻來拍擊它古老的河床了。我們心裏一片黯然。那些雇傭來的建築工人也是一臉的肅穆和悲哀。人類有很多感情是共同的。

  第二天有些頭痛,我以為是昨晚露營著的涼,趙工卻説是高原反應。幾天沒洗臉了,這也是趙工傳授的經驗,他説厚厚的風沙堆積在臉上,成了最好的保護層,偷懶的我正中下懷。只是臉上黑一條、白一條的,趙工看了説是瓜皮臉的初級症狀。瓜皮臉是沙漠中的一種皮膚反應。我沒吭聲,其實我從小就臉色不均勻,此時更明顯而已。

  一路上的雅丹地貌蔚為壯觀,幾十米高的岩石風化物,形狀各異,錯落有致地分佈著,遠遠望去,猶如一片遼闊的土黃色怪異森林。走進雅丹,更令我暈頭轉向,每個風化物都各有不同,但又似曾相識,有的猙獰可怖。要不是有趙工和過去的車輪印,我們早就迷失了方向。

  羅布泊是一個令人害怕的地方。説是在沙漠裏,其實這裡倒沒有什麼沙子,幾千年來,這個鹽水湖不斷的沉澱鹽鹼,就形成了比石頭還硬、厚達兩米的鹽鹼殼。羅布泊方圓一百多公里,幾乎都由這樣的鹽鹼殼包裹著,一馬平川,看不到任何高地和低坑。鹽鹼在風的作用下變形成一朵朵固體的白色波浪,它包圍在你的四週,一直延伸到視野的盡頭。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指明方向或作為路標,在這裡,能夠感受到的只有暈眩和絕望。

  就要開始正式施工,我開始準備攝像器材。羅布泊的風沙大得很,攝像機的鏡頭很容易損壞,我把整個機器用塑料包了起來,但願不要發生什麼意外。

  近一噸重的石碑聳立在戈壁上

  施工已經整整兩天了。幾乎所有的人都成了小工,那四個建築工人倒煞有其事地指揮了起來,此時此刻我們也只好聽他們使喚了。我跟著趙工出去拉料,限于運輸能力,我們不可能把所有的建材都運進羅布泊,像一些沙子、碎石料什麼的只能就地取材,在沙漠裏找。趙工這個老土地,帶著我這裡裝點沙子,那裏裝點石頭,簡直像在超市裏購物一樣,走了大半天,倒又把羅布泊和雅丹逛了一遍。

  我一邊幹小工,一邊做攝像,還擔心不要漏掉了什麼寶貴的鏡頭。這是我平生最勤勉的時候,為了搶拍一些空鏡頭,我常常起得很早,幾天下來,倒也拍了兩盒帶子了。水泥也已經拌了快有一噸了吧。

  工程最難的是安裝那塊近一噸重的石碑,我們只有三根鋼管和一個滑輪,大家作了縝密的計劃,把三根鋼管架在一起,用滑輪把石碑吊了起來。在無遮無攔的陽光下,一人多高的紅色墓碑支撐著廣袤的天空和坦蕩的戈壁。所有在場的人,相信都不會忘記那壯觀的一幕。

  按照宋繼昌和趙工的設計,紀念碑、墓誌銘和余純順的墓地分成三獨立的部分,分佈在一條長約一百米的直線上,面朝東方,也就是上海的方向。墓誌銘是黃海伯寫的,大家都説他寫得好,一個商場中人居然也有這樣儒雅的文筆,也許發之於情而文思泉涌吧。那天趙工站在墓誌銘前,把它讀了幾遍,眼中分明有滾動的淚珠。余純順生前探險羅布泊,是趙工預先給他確定的路線,沒想到不知是什麼原因,壯士偏離了原定的路線,繼而遇難。趙工説他一生帶隊探險無數,余純順是唯一一個遭遇不幸的。他讓我感到他心中的幾分自責。我想余純順即便走出了羅布泊,他也許也會倒在另一塊神秘而險峻的土地上,這是他從一開始就選擇的命運。一個壯士的命運。

  鏡頭裏的羅布泊落日是那麼孤獨,即使有我們這群陌生人陪伴,依然是長河落日圓,大漠孤煙直。拍完這個鏡頭,我呆呆的抱著攝像機,坐在地上,不知道想些什麼。

  明天就要走了吧。

  陪伴壯士走過生命的旅程

  已是午夜。此時此刻大概已經應該算是過了一天了吧。我們回到了庫爾勒。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我幾乎泡了一個鐘頭,貪婪地吸收著水分,渾身的皮膚都起了皺摺。最可怕的是手上,皮膚竟“殼”了起來。聽了宋繼昌的建議,我把所有在羅布泊穿過的衣服都扔了,一是很難相信它們還能洗乾淨,二是因為羅布泊曾經是核試驗地,擔心受到輻射。

  昨天一大早,我們在余純順的紀念碑前舉行了簡短的祭奠。準備拔營時,徐金玉卻再也控制不住地大哭了起來,她讓我相信這個世界上依然有純真的愛情。

  我們沿著余純順走過的最後一段路程又走了四、五公里,希望能夠找到一些余純順留下的痕跡。無情的鹽鹼殼和風沙早就把一切都掩蓋了。徐金玉走在隊伍的最後,看著她搖擺的身影,每個人都在為她擔心。我們知道她的身軀最終會走出羅布泊,但是她何時方能走出自己的心靈?

  我們邊走邊描繪著余純順最後走過的路線,他在這裡拍過照,在這裡挖取過食物,他仿佛還活著,就像墓誌銘上説的:“倒下的是軀體,前進的是靈魂,中斷的是旅程,不朽的是精神”。我們陪伴著徐金玉,陪伴著壯士一起走過他最後的生命路程,沉甸甸的心裏終於有所安慰。

  《文匯報》 樓近宇


責編:東子   來源:央視國際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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