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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純順徒步走西藏日記精選
10月31日 11:00

  余純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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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這錢給你買車票

  前往康定的山路,隨著海拔的抬高,愈來愈坡陡、彎急了。四週山嶺的頂上,去年的殘雪尚未完全融化,這和相去才幾十里、已能日映鮮果的櫻桃溝,真的是兩個不同的所在。

  下午4時左右,已走出40華里地,距當夜的食宿點——鴛鴦壩,尚有10余裏地時,我已明顯地感覺到大氣中供氧不足了。不久,在我翻越一個山崗時,我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心臟也感覺像有尖針在刺著,左胸像壓了一大塊鉛似的又悶又脹,我難受極了。我唯有捂住胸口,並將嘴巴張大,朝著那空曠的山谷拼命地呼氣,吸氣,呼氣,吸氣……而那吸進的氣總不夠我用。最後,就連我的那已征戰了三年、跋涉過半個中國的雙腿,也僵直在那山崗的陡坡上,再也無力向前挪動一步了……

  就像馬上要死過去的我,趕緊放下背囊,掙扎到一塊大石旁,全身癱瘓在了地上。我的眼前,是一片巨大的昏暗……

  這種極難受的感覺,一直持續了約一刻鐘,漸漸地,我緩過氣來了,心臟部位的難受也鬆弛了些,我開始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在地獄的門前逼達了一番後,又很幸運地被趕了出來。

  待喘氣差不多平緩後,我查看了一下海拔表——指針停在了海拔3600米上。這是我徒步壯行全中國後,截至當時為止,所到達的最高高度。我意識到:我已進入挺進川藏路途中與我的身體適應情況相對應的艱險地段了。剛才的那種難受不是平白無故的,我將面臨能否順利挺進“川藏”,以及生與死的嚴峻考驗。這只是一個信號:海拔3600米處尚且如此,以後不斷要面臨的海拔4000、5000、乃至6000米的高度將如何過去?!

  我找到水壺,喝了幾日。然後,將剩下的全部倒掉,以便盡可能減輕些負重。

  其實,我這個人是萬不能斷水的。即便居家時也是如此。多年來,每晚看書寫作至午夜,便能喝掉一大暖壺水。在前三年的旅行中,無論在北方還是南方,草地或是山嶺,我首先會想到的就是水,只有在我實在不堪重負時,才會捨棄這一掏生命之源的。

  當然,這也是要看具體情況的,這次是考慮到,至當夜的食宿點還剩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太陽也已垂到山後,山嶺間的溫度甚低,對水的需求相對小些了。而我那背囊裏的資料、筆記和相機等,是萬不能減去的,儘管已重達30余斤。.

  就在那時,有三個背荷行李的藏族人也從山崗下走來,他們先前就緊隨我後面走了好長一段路,剛才我遇到的麻煩,他們在盤山路上看得十分清楚。

  這三個藏民走到我的身邊時,停住了腳步。三人的臉上同時露出了非常友善和關切的神態。他們將背負的東西放了下來。

  向來害怕連累別人,硬漢作風貫徹一生的我,估計他們馬上要開口説什麼了,就搶先開口道:

  “沒什麼事,你們走吧!我只是想休息一會兒。”

  看得出,他們還想説些什麼。我便將臉轉向另一邊……

  他們都有著一張十分生動的、只有這塊高原上的藏民族勞動者才特有的臉譜。他們走出很遠後,還不時回頭看看我……

  終於,我一步一步緩緩地走上了那個山崗。儘管海拔又提高了些,呼吸仍感覺不暢,但情況不再變得更糟。

  到了山崗後,我又放下背囊,在一堵士墻邊坐下,準備再喘口氣後,一鼓作氣趕到目的地。

  此時,我又見到了剛才那三個藏族人,他們坐在附近的一塊車站木牌下,等著過路的客車。我朝他們笑了笑,便抓緊時機休息,避免一切消耗體力的舉動。

  不料,當我背上背囊,準備繼續前進時,那藏族中年漢子同三人中的那位少年徑直向我走來,候他們走近時,我才發現那漢子手上拿著2張10元錢的鈔票——他們要將這錢往我手上塞。我連忙擺手:

  “不行,不行,我不能收你們的錢。”

  那中年漢子見我不收,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他急忙比著手勢向我説了幾句藏話。我只聽懂了“兄弟”這個詞。

  那少年接著用漢話道:“我阿爸説,你一定是沒錢了。這錢給你買車票。這路難走得很,你也走不動了。”

  天啊!原來是這麼回事。我感動極了!

  我連忙請他們坐下,解釋道:

  “我不是沒有錢才走路。你們搞錯了。”生怕他們還不情,又補充道:“我已經走了三年了。從上海繞了個大圈子才走到你們這裡的。”

  那少年聽懂了,忙用藏話向他父親解釋了一遍。那漢子聽完,神情莊嚴地對我豎起大拇指道:“亞哞、亞哞”(藏語:“好”的意思)。

  此時,我們仨都笑了。仍坐在那邊照看行李的,是那少年的母親。她也笑了。

  當我掏出煙給他們抽時,那輛駛往康定縣城的大客車開來了。這父子倆還想再最後“爭取”我一下,但我不由分説地催促他們快上車,他們這才十分不捨地離去。天黑之前,這三位善良的人便可以到達康定。

  一直到望不見那輛遠去的車後,我抖擻了一下精神,繼續前進。

  在“孤身徒步壯行全中國”的漫漫征程中,我將嚴格按照徒步旅行的國際慣例行事,只有在三種情況下可以臨時借助交通工具,即:

  一,按原路退回時;

  二,到達某地後,因原地參觀、演講等活動,暫不前進時;

  三,涉江、河、湖、海,無橋可過時。

  此外,每日均要作好詳實的筆記,取得郵戳及留宿處的證明材料,鞭策自己將這一“壯舉”進行到底。途中,無論于何時、何地,只要有一次犯規,即可被認為是整個計劃的失敗 !

  不必諱言,我是個理想主義者。理想主義者追求形式和內容的“絕對”完美的動源,唯有他們自己最清楚。他們在追求自己心中的那種“理想境界”時所要求的水準,往往會達到某種近乎苛刻的程度。對於他們由此而表現出來的熱情,在通常情況下,許多人不是不屑一顧,便是認為難以置信。然而,一般來説,理想主義者面對這兩種,甚或更多的“反應”均不會太在意。他們始終陷入在那種類似“不食人間煙火”的追求遙遠理想的過程中而“難以自拔”。他們所作的一切,均出於自覺。

  這,就是我絕對不會接受那三位藏胞的錢的緣故。或者應該換一種説法是——絕對不接受坐車。

  三年中,這種“上車”即可輕易到達前方的誘惑,真是太多了。但這種事對一個兒時就夢想“孤身徒步壯行全中國”的理想主義者來説,算不了什麼,即或他的眼前正面臨著巨大危險。

  然而,我確實接受了那三位藏胞對我的另一種誘惑,並幾乎立即使我消除了未進藏前的許多不必要的顧慮。在我剛踏上這塊神奇的、尚未被大多數人了解的高原時,他們的善良便為我敞開了一扇可以由此窺測這片高原縱深處的窗戶……


責編:東子   來源:央視國際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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