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集裝箱

央視國際 2003年12月16日 13:29

　　嘉賓：歐陽紹修

　　運八飛機總設計師

　　陜西飛機工業（集團）有限公司總工程師

　　主持人：在飛機家族中,最貌不驚人的應該就是運輸機了,為了滿足裝得多、飛得遠等要求,它往往被設計得比較憨厚,有的看上去像是飛機中的大肚彌勒；然而它又是最實惠的，甭管是大塊頭的機械裝置，還是坦克、裝甲車，甚至是戰鬥機，它都可以毫不猶豫地接納。所以人們比喻它是長了翅膀的集裝貨車。

　　新中國成立後，隨著我國實力的不斷增加，外交活動日益頻繁，新中國的外交家活躍在世界各地。飛機是他們需要的交通工具。1955年，中國政府代表團出席印度萬隆會議，租用印度克什米爾號飛機，被敵人炸毀，11位同志犧牲，這一事件深深刺痛了中國飛機設計者的心，也加深了周恩來總理對中國飛機一定要飛出去的期盼。

　　1969年11月4日,毛澤東,周恩來親自批准,建立我國的運輸機基地，這是當時三線建設中重要的一次決定。從六十年代末開始，來自全國各地的建設大軍匯集到陜西漢中，在崇山峻嶺之中安營紮寨，開始了我國自行設計研究運輸機的歷史。當時設計的飛機是我國運輸機研製中的第八個序號，簡稱運八。

　　1975年12月29日對於很多人來説，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天，可是在中國的航空史上，它卻是一個永遠值得記住的日子，就在這一天，由我國科研人員自行研製設計的第一架運輸機、運八飛機滑過跑道，帶著人們的夢想，帶著多少人的汗水，騰空而起，直插雲霄。國産運輸機的研製成功，為我國的航空史寫下新的一頁。至今為止，運八飛機是國産運輸機中使用範圍最廣、惟一能進出西藏高原的飛機，許多特殊用途的飛機都是由它改進而來。

　　1980年，陜西飛機製造廠組建，從此，運八飛機與陜飛開始了風雨同舟的光輝歲月。

　　主持人：二十五年前，一位西北工業大學的畢業生，翻過秦嶺，來到了陜西飛機製造廠。從此，它的命運就和運八飛機聯絡在了一起。如今，昔日的一名技術員，如今已成為我國運輸機領域的專家，運八飛機總設計師歐陽紹修。

　　記者：歐陽總設計師你好？

　　歐陽：小石您好。

　　記者：非常歡迎來到中國航天博物館，在各種各樣的飛機裏你知道我們老百姓最熟悉的就是客機了，那我們也經常坐客機，那你覺得這個客機是不是也可以算作運輸機的一種？

　　歐陽：是，客機是運輸機的一種，運輸機在名義上頭來説，它有客運機，還有貨運機，那麼在作用上可以作為軍事運輸，也叫運輸機.

　　記者：像你天天打交道的運八飛機是什麼樣的一種運輸機？

　　歐陽：那麼運八飛機的特點是這樣的，它主要是體現于三個方面。一個就是大，遠，就是飛得遠的遠，第三個就是適應性強。

　　記者：你第一次坐上自己設計的飛機在哪一年？

　　歐陽：那是1984年。那個時候飛的飛行科目是在空中一台發動機停車，飛機的操穩特性，也就是説一台發動機停車以後，看這個飛機的是不是操縱性如何，還要看它飛機在空中飛行是不是穩定的。

　　記者：飛機的發動機在空中突然停止，危險性挺大的吧？

　　歐陽：應該來説，這個科目不算是最危險的，

　　記者：我聽你的同事説，當時你認為不太危險的試飛，你去之前，同時都讓你們把前五個涼話都留下了？

　　歐陽：它是這樣的，當時因為現代數據都是我們自己算的，我們認為沒什麼大的問題，肯定能試飛成功的，臨上飛機之前，我記得當時上這個科目，第一次飛這個科目，也是我第一次上，我們一個同事開玩笑，他説歐陽，你過來一下，有什麼話説沒有，你把你的錢和糧食給我們拿出來，別帶走了，他這麼一説，我心裏也挺，覺得挺危險，那我就順手我説拿個筆給我吧。

　　記者：寫的什麼內容大概回憶一下？

　　歐陽：大概很簡單，就是説這次試飛萬一有事的話，你(妻子)把孩子帶好就行了。

　　記者：給她看過了嗎？

　　歐陽：沒有。

　　記者：撕掉了？

　　歐陽：就撕了，下來以後，把錢和糧票拿回來，我説紙條給我，我説不能放在你拿來，我就撕掉了。

　　記者：從那第一次試飛之後，像這種危險性的試飛還有多少次？

　　歐陽：大概整個飛行我記得大概20、30次左右。

　　記者：經常寫這樣的紙條嗎？

　　歐陽：寫了幾次，後來以後就不寫了，反正大家心裏，我們心理有數，家裏面也習慣了。

　　記者：家裏也習慣了。但是我們這個採訪發現有一次你的妻子確實被嚇壞了，我們看一下她當時的回憶。

　　妻子：1995年夏天吧，我從廠區辦事路過試飛站的時候，我就看那個大夫，救護車，擔架，還有消防車，都陸續都往機場去，還有好多人，一群人都前往那兒去，我説今天干什麼呀，有的人説你不知道呀，明天要飛一個特別特別危險的科研試飛，現在就是説我們那個，廠長，王文鋒組織我們一次演習，就是為明天試飛做好準備的，啊呀，我一聽，啊呀，這樣呀，我説，我這時候心裏可緊張了，我説完了完了，聽説歐陽明天要上飛機，當天晚上我一夜都沒好覺，我就擔心萬一齣事了怎麼辦，真是為他擔心，一直擔心了一夜，真的晚上我還偷偷哭了，流眼淚了，真的，第二天飛的時候，聽到飛機一直在天空裏響，在轉，我一直在，就往天上看，我就看，一直在聽動靜，快到12：00的時候，一下子就好像就沒聽到飛機響了，接著路邊好像就聽到廠裏傾訴科研那個飛行科目試驗成功，敲鑼打鼓那個汽車，就陸續就往回開了，我一下子就放心了。一下子就放心了。

　　記者：我覺得剛才您説到您這些試飛經歷的時候，您總是輕描淡寫，但是從你工作這段回憶我覺得你的工作真的存在著風險性，而且存在很大的危險，那像剛才她説的這段回憶，她説那次試飛是飛什麼？

　　歐陽：當時我記得是飛失速，實際上飛機上的科目當然有它的危險性，應該來通過飛行員和各級人員的，要把這個邊際科目要攻克，

　　記者：飛時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歐陽：是這樣，這個時速應該説可以理解簡單認為是飛機的最小速度，就是最低速度，飛失速，那麼飛機他慢慢拉桿，在飛機上拉拉，拉到一定速度以後，這個飛機因為氣流發生變化，使飛機升力小于重力了，它不是兩邊的，有時候一邊飛失速。

　　歐陽：我們運八飛機是這樣的，這個飛行員拉了以後，這個機翼先往下栽，飛機頭往下，就是整個感覺飛機是這樣的。

　　如果這個速度比實施速度更小的話，這個飛機一栽下去了以後，你這個飛再拉，拉不起來，有可能飛機機毀人亡，就是要把這種小速度的飛機的操作特性，把它飛出來。

　　記者：為什麼那麼危險還一定要飛？

　　歐陽：這個應該説，像這樣的事，關鍵科目，特別實施速度，它是整個一個飛機當中，許多特徵數的基礎，也是為這個飛機的所有的性能到底你設計出來，實際上是什麼樣子也要通過飛飛出來，也是為你這個飛機有沒有潛力為今後飛機型號的發展打下基礎，這是一個基礎數據，也是一個非常關鍵的性能指標。

　　在一代又一代科研人員的努力下，多種危險科目相繼試飛成功，為運8飛機新型號的研製做好了準備。而這時候的世界運輸機行業，已經進入到了飛速發展時代。協和、波音向著高速、寬體客機的方向不斷前進；C17、安225這樣的“空中霸王”成為貨運機中的新寵；與運八同時代的中國運輸機主要有運七和運十二兩個型號，面對新型運輸機的壓力，中國的設計者們並沒有放棄，而是努力縮短與世界的差距。

　　主持人：我身後是一架安12飛機，最初的運8飛機就是模倣它設計的。不過現在的運8飛機可是今非昔比了。我手裏是一架運8飛機的模型，真實飛機的重量是34噸，比客機輕多了，為的是能裝更多的東西；它一次可以運15到20噸貨物，同時裝兩輛軍用卡車和一輛越野吉普車沒一點問題；它的最大航程是5600多公里，也就是裝滿了油，一口氣可以飛五千多公里；它每小時可以飛行550公里。

　　記者：作為運輸機的設計者你最先考慮的是什麼？

　　歐陽：應該作為運輸機的設計者最先考慮的是安全問題，這個安全應該對於飛行器來説最關鍵的因素。

　　記者：也就是説不管載人還是在載物機安全是第一位的。

　　歐陽：對。

　　記者：那我知道在86年你提出關於運輸機安全的方案是嗎？

　　歐陽：因為運八運輸機，特別是作為我們使用過程當中最大一個特點就是使用性能，就是具有空投空降能力，空投空降能力，就是運八飛機它可以同後面裝貨進去，裝進去之後，在空中沒有機場的地方，它就可以把它要投放出來。

　　以往的設計方案中，飛機的後艙門是由三扇大門組成的，開艙投放時，後一扇大門向裏收，前兩扇大門向內開，這種方式運動複雜，容易給高空運動中的飛機造成危險。許多技術人員都在琢磨怎樣找到一種最佳方案。

　　當時歐陽紹修和同事們拿出了一個大膽的方案，空中投放時只開一扇尾大門。

　　記者：我想問一下，在你提出關於運輸方案之前，就沒有其他的方案嗎？

　　歐陽：應該在這個以前有方案的，當時在那種過程當中，經過一個比較長時間的論證，這個論證的方案是這樣的。他説這個貨艙大門前大門，就是下開了以後，通過（著重筒）往下走，完了收到，飛機的腹部底下，那麼這樣一個方案就是當時的，我們技術負責人提出來這個方案。這個方案應該説同開大門過程當中可靠性兩個方面都應該存在一些問題。

　　記者：也就是説你認為以前這個方案不如你後來提這個方案，而前面這個方案是技術副總提出的？

　　歐陽：對。

　　記者：當時你處於什麼職位？

　　歐陽：我當時應該是一個普通設計員。

　　記者：那我們看一下當時跟你一塊兒工作的同事對你這件工作是怎麼評價的好不好？

　　同事：歐陽當時比較年輕他當時負責操縱任務，那個小夥子比較聰明，也敢幹，通過領導支持他一下，支持他的工作，他……聰明……運八。

　　記者：可以説你當時是越級進諫，當時就不怕穿小鞋嗎？

　　歐陽：當時項目我們提出來以後，飛行技術負責人他覺得我們在技術上，有風險，當時也沒有採納我們這個方案。沒有採納的話，我們覺得好 我們的方案應該是可行的，但是我們心理一著急，也沒有考慮那麼多了，當時去直接找上級有關領導彙報了我們這個方案。後來方案認為我們這個方案也可以，風險的問題能排除，所以在評審會上也通過我們這個方案。當時這個方案通過以後，應該説我們當時負責人員有的不太高興，不太高興，應該説對我們來説，也存在心裏忐忑不安，但是通過一兩周以後，我們負責人經過他認真分析研究以後，他認為我們這個方案更合理，風險問題也能化解，能解決。最後他也就決定，同意我們方案進行設計。

　　開艙投放方式的確定，使運八飛機與世界大型運輸機的設計理念不謀而合。1990年12月26日，經過五年的設計改造，運八-C型飛機首飛成功，它成為日後許多新型號飛機的改型基礎。運八飛機性能良好，對機場的要求很低，可以在雪地、沙地等惡劣條件下起飛和降落。多次在西藏雪災求援，抗震救險中經受了考驗，顯示出良好的性能。

　　主持人：（手拿一個計算器）我手裏是一個計算器，現在我們日常生活中隨處都可以看到。然而在八十年代，計算器一度成為運8設計人員最渴望得到的工具，因為它比手算快很多。這架運8飛機上有50多萬顆像這樣的鉚釘，每一顆鉚釘的位置都是經過嚴格運算確定的。設計人員告訴我們，飛機的一個簡單動作，比如在空中打開艙門這個動作，就需要用幾十個方程式進行推導，地面模擬試驗就有近萬次。在電腦普及之前，計算器就成為替代手算的最好工具。一位運8的老設計人員在調離陜飛的時候，帶走的惟一一件紀念品就是當年用過的計算器。他説這個小小的計算器裏曾經“飛出”過好幾架大飛機。

　　記者：也就是説陜飛用了大概20年的時間讓咱們國家的運輸機設計製造達到一個比較成熟的水平了

　　歐陽：我們認為現在性能最先進，用戶認為最好用的飛機，應該説我們運八F600，它直接使用的成本，也就是説咱們的飛機，運一噸貨，飛一公里，是多少錢，直接使用成本，大概是1塊到1塊5之間，國外的運輸機大概在2塊錢，這樣改成飛機，它不僅使用性，載重量，可靠性，更能滿足用戶的要求，也是我們國家在今後10到15年需要的一個中性運輸機和貨運飛機。

　　1998年9月26日，一架特種飛機試飛成功，標誌著運八飛機有能力適應高科技電子戰的需要。這個金色的秋天，讓運八的研製者們體會到了碩果纍纍的喜悅，飛機的訂單在增加，科研經費陸續到位，新型飛機的設計藍圖日漸清晰。

　　記者：我們去陜飛採訪的時候，有一個很深的感覺，幾乎每一個陜飛人，都把陜飛當做自己一個大家庭，我想你也是這樣，通過跟你聊天也發現了，在大家庭中有你的哥們兒，有長輩，也有妻子，我們來看一看今天他們也有一些話跟你説我們看一下。

　　同事：很棒，另外就是説……我覺得還應該是生活應當是多彩的，歐陽他不止是一個同志，同時也是我們生活中的一個朋友，我們希望歐陽今後能夠更好地工作，更好地生活。

　　妻子：我確實很有福氣，碰上歐陽這麼一個人，這是我們一生當中最有福氣，真的，我確實很想跟他説，我還是很深深地愛他，説他叫他安心的工作，在事業上更好地發展。

　　記者：我都覺得聽到這個話心裏暖融融的，我覺得你是幸福的，但是在我們整個採訪過程當中，我發現你的感情並不很外露，你現在有沒有什麼話想跟他們説呢？

　　歐陽：因為這個裏頭，有我的領導，有我的老領導，有我的現代的領導，有我的同事，有我的家人，應該説我在現在為止工作25年這個期間，不僅僅他們，還有很多同志，給了我關心和支持，我想在今後，我會做好我自己工作的同時，也多一些業餘愛好，不僅要把身體做好，也請你們放心，我不會辜負你們希望，我一定會把我各項工作做好不讓你們失望。

　　記者：在今天採訪快結束的時候，我們欄目組也為你準備一個小禮物，不成敬意，是一個薩克斯非常好聽叫做回家，我們知道家是我們每個人出征的地方，而且我們知道你已經5、6年沒回家過年了，首先祝您工作順利，但也希望你有空常回家看看。

　　歐陽：謝謝。

　　記者：感謝你今天接受我們的採訪。

　　主持人：百年前，當萊特兄弟第一次坐著飛機飛上藍天的時候，也許並沒有想到，在短短的一百年間，就有數以百萬記的人乘坐飛機在地球的上空自由穿梭，飛機不再是人類飛行的標誌，而成為一種交通工具。運輸機也從最初的軍事目的，逐漸成為民用飛機中的重要力量。面對日新月異的航空技術，誰又知道在下一個一百年間，飛行器又會帶給我們怎樣的驚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