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導:鄧翔 攝像:鄺曉群
在國家的緊要關頭,他為何總是表現得異常堅決?是什麼樣的信念支持他孤獨前行。在歷史的滾滾長河,它為什麼能成為知識分子景仰的楷模?他留給後人一段怎樣的傳奇?
公元前674年,坐落於今天介休市東南四十里的綿山遭遇了一場罕見的大火,風助火勢,綿延數百里,三日不熄。據史書記載,這場劫難與春秋時期最強勢的國王晉文公有關——這位以賢良忠厚聞名的君主,為了求見一位隱居綿山的救命恩人,點燃了這把大火……這位隱士是誰?晉文公為什麼要採取這種極端的行動?結果又如何呢?
為了解開這個歷史之謎,2005年6月,我們攝製組來到晉中市。當地的青年劇團正在排演一部與那場大火以及那位隱士有關的新編歷史劇。
曾經榮獲過梅花獎的王珍如在這部名為《綿山魂》的晉劇中擔綱主演,出演那位2600年前的隱士——介子推。王珍如覺得介子推就是一個歷史的“怪人”,可她就是演不出那個“怪”勁。
介子推生於何時何地,文獻上從無記載。只知道他身處春秋亂世,是晉國公子重耳的家臣。重耳賢良忠厚、極具才幹,卻遭到其父王寵妃驪姬的嫉妒。這種嫉妒很快發展成為一場血腥的宮廷政變。政變使得經過多年征伐、終於雄踞北方的晉國,正統顛覆、王權更迭,一時間國家風雨飄搖、岌岌可危。公元前655年,重耳被迫帶著一幫家臣倉皇出逃,踏上了流亡之路,介子推也在隨從之列。
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 李學勤
我想他是有他的政治理想,他的理想就是,因為你知道重耳之所以走國(流亡),那是由於陷害造成的,是驪姬的陷害,那麼結果就把晉國真正的君統破壞了,那麼給晉國的政治造成了許多不良的影響,那麼傳了幾個人都沒有達到理想的結果,最後只有重耳一個人,所以在重耳周圍的這一批士大夫們,他們所關心的,實際上是晉國的一個前途。
晉國派出的殺手一路追殺,介子推等人也被迫在列國之間流轉遷徙。
途經衛國時,重耳請求援助,卻被當作不受歡迎的人,斷然拒之門外。
流亡的隊伍此時已經斷糧。饑餓開始在人群中蔓延。隨行的大臣挖掘野菜度日,只能偶爾乞討到一點米飯讓重耳充饑。一路上風餐露宿,重耳饑病交加、氣息奄奄。介子推見狀,毅然揮刀從自己大腿上割下一塊肉,熬成湯給重耳充饑,從而保全了重耳的性命。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割股奉君”的故事。如果孤立地來看這一事件,人們未必會對它做出客觀的評價。但倘若把它還原到歷史的因果順序中,我們也許可以更準確地理解介子推和他的行為。重耳由於德才兼備,身邊還凝聚了一班像介子推這樣的賢臣良將,一直被晉王視為威脅自己王位的心腹之患,使得重耳年過五旬,還在列國之間奔波流亡,介子推等人也只能過著寄人籬下的動蕩生活,日夜期盼的回國夢想變得遙遙無期。而此時,遠在故國的父母親人身陷囹圄,夷吾正以他們的性命相逼,勒令介子推等人限期歸國。何去何從?介子推用行動告訴了重耳自己的選擇,也由此堅定了重耳複國的信念。
他一直追隨晉文公到底,因為他與晉文公重耳之間,沒有什麼密切的關係,他也不是晉文公的一個親屬,可是他就是以一個個人的身份,參加整個的政治活動。
介子推的幫助讓重耳度過了一生中最艱難的時刻。在《莊子集注》中,莊子後學評價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 。
但令人不解的是,這段患難與共的情誼卻突然戛然而止。
公元前636年,重耳登上晉國王位,是為晉文公。他大封當年追隨的從臣,甚至馬伕,而對他有救命之恩的介子推卻不在分封的名單上。重耳以忠厚賢良聞名,怎麼會獨獨忘了于他有生死之恩的介子推呢?
按照傳説,介子推在重耳繼位後即辭官回家,歸隱於今天的介休綿山。介子推19年生死追隨的目的就是希望重耳日後登基,安邦定國,眼看願望已經實現,他怎麼會歸隱綿山呢?介子推是否真的上了綿山呢?
他的生平和行事不斷被質疑。他的形象和功德卻被千年緬懷。看似矛盾卻又和諧統一。歷史究竟隱藏著怎樣的謎語。
我們攝製組從晉中市出發,沿大運高速公路南行兩小時便來到介休市。而今躋身工業城市行列的介休市,歷史上是一座文化名城,晉文化的童稚時代便淵源於此。當地人稱,介休古稱鄔縣,因介子推長眠於此而改名,迄今已經兩千多年了。
綿山位於介休市東南四十里,這裡山勢綿延,群峰競秀,如今已被辟為山西省級風景名勝區。
我們的攝製組一路打聽,在綿山腳下一個叫龍鳳的村子裏,聽到了一個在當地流傳了很久的故事。
這邊就是説介子推是從我們龍鳳村上的綿山,上到綿山,介子推跟他母親住在山洞裏面,這個壁畫就表示介子推從龍鳳村到了綿山。
儘管年久失修,介神廟中那幅關於介子推經由現在的龍鳳村上綿山的壁畫仍舊依稀可辨,讓我們清晰可見介子推當年辭官隱居綿山的決心。
綿山地處今天的晉中,交通便利,遊客如雲。但在春秋時期,綿山卻是一個偏遠之地,它距離當時晉國的都城,也就是今天山西省西南部的曲沃有數百里之遙,山高水遠,路途險阻。介子推和老母親悄無聲息地走出城門,離開了繁盛富庶的都城。他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曲沃,那是在過去19年裏日夜企盼回歸的地方,便義無返顧地向綿山走去。
據當地人介紹,今天來往遊客上綿山的盤山公路,就是當年介子推上綿山的道路。放眼綿山,層巒疊翠,清泉繞石,峰奇、水秀、洞幽、道險,是北方難得一見的靈秀大山。每天晨夕之時,山上雲霧繚繞,仿佛仙境一般,確實是結廬隱居的絕好去處。
然而好景不長,一場意想不到的災難降臨到介子推頭上。
介子推辭官歸隱後不久,重耳就知道了這個消息。一個百廢待興的國家怎麼能缺少像介子推這樣赤膽忠心的人呢?晉文公急忙帶著大臣找到綿山。
他們在山間千呼百喚,只能聽到空谷回音,卻不見介子推出林相見。晉文公深知介子推為人至孝,且諳熟山中形勢,若林中起火,必定背負老母親出山避火,於是命人三面舉火,留下一個口子,逼迫介子推出山。
一時間風急火烈,大火綿延數百里,卻始終不見介子推出來。
三日後,重耳再次上山尋找,發現介子推與母親抱著一顆大樹,早已葬身火海。這個悲慘的結局,重耳沒有想到,介子推可能也沒有想到。
面對枯木余煙,晉文公觸景傷情,命隨從撿起一塊燒剩的木頭做成木屐,穿在腳上呼喊介子推:“足下,足下!”哀號聲痛徹心腹,響徹林野。於是在綿山之上便留下了“哀號坡”這麼一個地方,把自己最尊敬的朋友稱為“足下”的習俗也由此傳承了下來。
《綿山魂》的排練還在緊鑼密鼓地進行當中,首演的時間已經越來越近了,主演介子推的王珍如焦急萬分,她還是無法理解介子推。
在王珍如看來,既然介子推至忠,為什麼在他可以大展宏圖時,卻辭官隱居,甚至在晉文公親自邀請時,他還是執意不從?既然介子推至孝,為什麼在火燒綿山之時,他要讓自己的老母親和自己一同殉葬?情急之下,王珍如來到綿山采風。
在今天的綿山附近,有個叫旌介的村子,“旌”就是表彰,“旌介”也就是紀念介子推的意思,這個名字已經有兩千多年的歷史了。在這個村子裏,人們至今還保留著過寒食節和吃冷食的風俗。
中國歷史上,僅有兩位人物享受以節銘記的殊榮,一位是屈原,在每年農曆的五月初五,人們劃龍舟、吃粽子,祭奠這位偉大的愛國詩人。另一位就是介子推。相傳,冒失的晉文公悲痛之餘,下令在介之推蒙難的那個月,全國上下家家禁煙火,吃冷食。久而久之,過寒食節和吃冷食便成了固定的習俗,寒食節最早為期一個月。
北京師範大學歷史系教授 晁福林
在三國時期,在一個階段曾經下令禁止寒食,但是到南北朝的時候,又恢復了這個傳統,又解禁了,這説明民間的傳統是阻擋不了的,所以民間文化對介子推這個人的推崇,反映了民眾對這個人的品質的讚美。
可是連吃一個月的冷食極易生病,因此,晉人寒食一月的習俗才逐漸地有了改觀。今天,人們通常只在清明的前一天過寒食節。
我們和王珍如走進其中一戶村民的家中,一位大媽正盤腿坐在炕上,做著一種樣子奇怪的麵食。原來這家的大兒子一直在外地工作,最近剛剛回來。
這個是按當地風俗習慣,這叫蛇盤兔,你看這就是蛇,一條蛇,這是一個兔子,這個蛇代表皇上的意思,這個兔子就是輔佐皇上的大臣,代表介子推。現在做這個蛇盤兔的意思,就是紀念晉國介子推。
在當地,每年寒食節,人們都會風塵僕僕地趕回來,緬懷和祭祀那位兩千多年前的傳奇人物。那些實在因為事務繁忙,不能在寒食節期間回家的人們,無論何時回來,家中的老人都要親手做上一盤“蛇盤兔”的麵食。
不管風吹雨大,不管什麼天氣,到他的墓上掃墓的時候,就獻上這個東西,獻上這個東西的意思是什麼,按古代的説法就是,蛇盤兔必定富,就是國家繁榮富強的意思。
然後,人們帶著這些寒食節的冷食,折上一把楊柳的枝條,一家人扶老攜幼,沿著當年介子推上山的道路,來到綿山之上一個叫柏松嶺的地方,這裡有一個圓形山丘,當地人把它叫做介公墓,據説它就是當年晉文公命隨從收集介之推遺物、依山而建的衣冠冢。
人們把柳枝圈成柳帽,戴在頭上,插在介公墓上。綿長的柳枝仿佛綿長的追思,述説著人們亙古難忘的追憶。
一位兩千多年前、生平和行事不斷地被爭議和質疑的人物,卻被最廣大的百姓以最隆重的方式紀念著,而且世代相傳,千年不改。歷史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真相呢?
雖然在介子推可見的生平記述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的矛盾和謎團,我們仍在《左傳》中找到了這樣一段文獻,它記載了介子推辭官回家的真正原因。
北京師範大學歷史系教授 晁福林
這段話就是説,晉文公是合理合法地應當繼承君位的一個人,現在他繼承了君位,這完全是晉國傳統所應當的,但是這些受賞識的人,貪天之功據為己有,認為自己應當得到賞識,實際上是很不對的,所以介子推就選擇了去隱居,不再與之合作的態度。
原來,重耳在結束19年流亡生涯返回晉國後,便受到一班大臣的曲意逢迎。重耳一時間志得意滿,大肆分封。介子推苦心規諫,卻無濟於事。於是,介子推在重耳即位、自己的政治理想得以實現後,便做出了隱居綿山、獨善其身的選擇。
而歷史學家們推測,介子推選擇綿山隱居還有一個更深的動機。最新的考古發現證實,在距今3000年前,綿山地區並非是一個蠻荒偏僻的死角,相反這裡很可能是周文化的起源地,是今天華夏文明的源頭之一。
對於執著堅守周文化傳統的介子推而言,來到綿山,遠離了殺伐爭斷,是對自己心靈的一次放逐。班固在其著述的《古今人表》中,把介子推稱作是春秋時期新興的“士”階層,也就是中國最早的知識分子階層的第一人。介子推追隨君主19年,危難時刻,割股奉君,輔佐君主鑄成王侯霸業後,卻淡泊名利,功成身退。而史學家分析,他的這種追求與他的母親密不可分。
北京師範大學歷史系教授 晁福林
後世傳説當中,忽略了一個人物就是介子推的母親,她曾經試探地問介子推,要不你就去給晉文公説一説,給國君説一説,看看國君能不能再給你個一官半職,介子推就講了自己的理想抱負。後來他母親又提醒他説,你不説,讓別人給你説一説。介子推又進一步説,堅守自己的信念。所以介子推的母親就很放心,説你有這種信念很好。我追隨你,咱們一起去隱居,就可見他的母親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史記》作者司馬遷曾深有感觸,三晉之地,民風淳樸,多慷慨悲歌之士。介子推,可算其一。
文史學者 王融亮
介子推應該是我們中國歷史上以山銘記,以縣銘記,以村銘記,以節銘記,以俗銘記的千古一人。
2005年8月,經過半年的緊張排練,《綿山魂》終於在晉中市青年劇團內舉行了首場演出。
介子推重德義、輕利祿的人生態度,就像晉文公冒冒失失點燃的那把火,感動並警醒著晉文公。即位以來,晉文公一直勤政清明,勵精圖治。
公元前 632年,也就是介子推死後四年,晉國在城濮之戰中大敗楚國,各國相繼承認晉文公的霸主地位,晉文公成為繼齊桓公之後名符其實的中原霸主。
責編:紅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