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導:張淑芳 攝像:康軍 郭浩
二十年前,兩個年輕人背井離鄉從鄉村來到城市,但農業戶口卻讓他們舉步維艱。
"當時到城裏找工作也很難的"。"有時晚上眼淚都掉下來"。二十年後, 這座城市取消了農業戶口,他們一個留在了城市,而另一個卻回到了家鄉。這二十年城鄉之間到底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2005年5月9號,在浙江省嘉興市烏橋村的村史上是值得書寫一筆的日子。
伴隨著霹靂啪啦的鞭炮聲,烏橋村的許多村民爭著上了這第一趟班車,這次他們倒不一定是進城辦事,他們圖的是一份新鮮,這位大媽就撂下了田裏的農活拿著鐮刀就上了車,她的這種舉動是城裏人難以理解的。公交車開通何以讓村民們如此激動呢?
嘉興是江南水鄉,河網密布。村子沒通公路的時候,村民們只能划船進城,要是遇到急事兒,這一下一下的劃,是急不得惱不得。
以前從烏橋村划船進城要用兩個多小時,現在乘公交車進城則只需十幾分鐘,這個空間距離的縮短讓村民們很是激動,其實發生在城鄉之間的巨變不僅僅是空間距離的縮短,而是戶口本上那“農業”與“非農業”的一字之差。
伴隨著一聲嬰兒的啼哭,又一個小生命來到了這個世界。在他還不知道這個世界是怎麼回事兒的時候,他已經有了一個小小的身份證明。這個讓中國人使用了近六十年的戶口本,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前後,不僅僅是一個公民簡單的身份證明,還讓一部分公民享受到了不一樣的社會待遇。
董秋月是嘉興海寧市的居民,她和丈夫在城裏開理髮店為生。現在她回憶起三十年前作為非農業人口享受的社會待遇時感覺自己就像特權階層裏的人。
“糧票”,這個特定的名詞對於生活在今天的人們來説,已經非常遙遠和陌生。然而,在那個年代,它卻與“布票”、“油票”等一起成為區分農業人口和非農業人口的重要標誌。
在當時的計劃經濟體制下,由於國內供給嚴重不足,像糧、油、布等主要生活物資是不允許自由買賣的。非農業人口由國家統一供給,憑票購買,而農業人口則只能依靠自給自足。
在那個特定的年代,農業人口與非農業人口的劃分,無疑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但這種戶籍制度卻在客觀上造成了城鄉間生活水平的巨大差異。
孫園林老人是嘉興市余南村的農民,回想起那個時候的生活,心裏仍是酸酸的。
採訪:浙江省嘉興市南湖區余南村村民 孫園林
“心裏面很難受,想想要流眼淚的,流眼淚的,以前真苦。住茅草屋的時候,吃了上頓沒下頓。吃糠、吃糠的。真是吃了上頓沒下頓,不是騙騙你的。像水一樣的,把糠抓一把放到碗裏,拌拌水吃。洪水過來,茅草屋裏面,墻要倒,是泥墻,墻是泥築的,泥墻要倒。”
在那個年代,戶籍制度配合計劃經濟體制,促進了國家經濟的復蘇,推進了國家的工業化進程。但是,建立在戶籍制度基礎上的城市糧油供給制度、城鄉不同的醫療保健、物資配給制度以及就業、教育乃至社會保障等一系列城鄉兩種不同的待遇,卻拉開了城市和鄉村的距離。
以非農業戶口引以為豪的董秋月,長大後卻愛上了農民潘為明,然而讓董秋月沒有想到的是,在婚後的生活中,丈夫的農業戶口卻給自己帶來了不小的麻煩,讓她不得不面對兩次大的人生抉擇。
董秋月的丈夫潘為明以前是新倉村的農民,在他剛剛進入城市的時候,城裏人給他起了一個統一的名字"鄉下人"。
農民終於可以進城打工開始於1978年,這一年中國從計劃經濟逐步走向全面競爭的市場經濟。對於中國的各級政府和各類企業而言無異於脫胎換骨,而對於每一個中國人,則意味著換了種活法。城裏人打破了鐵飯碗有了競爭力,而農村經濟在快速發展之後産生了富餘勞動力,許多農民走出農村,來到城市發展。
潘為明在看到城裏有許多人擺攤經營小商品時,他也有了擺攤當小老闆的想法,於是來到工商局辦理營業執照。
潘為明在城裏學起了理髮。在學理髮期間,他認識了城裏的姑娘董秋月,不久兩人就相愛了。可是一個城市姑娘和一個農村小夥談戀愛,在那個年代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回到農村的孫國祥,看到自己的家鄉跟以前相比,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鄉親們大多已經不再從事農業勞動,他們或者從事養殖業,或者開辦私營企業,農村經濟正在飛速的發展。
在城裏,潘為明和董秋月的理髮店在左鄰右捨得光顧下生意還算不錯,這讓他們更加感覺到新婚的甜蜜。可是不久那個讓他們不願提及的戶口問題還是擺在了他們面前。
在四十年前,中國就加強了對農轉非的控制。那時候中國經濟十分困難,政府又在發展城市,所以從那時起就對城市人口進行了控制。到八十年代,城市所謂“民工潮”現象的出現迅速增加了城市人口,引起了所謂“過度城市化”的問題。為了解決這些問題,國家再次加強了對“農轉非”的控制,遷轉戶口的條件十分嚴格。
潘為明根本不具備“農轉非”的條件。要想兩人的戶口在一起,就只有把董秋月的城市戶口遷到她丈夫所在的農村去。放棄孩子?還是放棄許多人夢寐以求的非農業戶口?對董秋月夫婦來説無疑是一個艱難的抉擇。
潘為明夫婦生了個可愛的女兒,取名潘咪雪。小咪雪很快長到了入學年齡。潘為明夫婦想讓她在城裏上學,可是農村戶口的孩子在城市上學,也是一件很麻煩的事兒。
孩子的戶口問題又一次攪亂了潘為明董秋月夫婦的心。讓孩子到農村上學還是留在父母身邊,潘為明夫婦為此一籌莫展。
海寧市突然取消農業戶口,這個消息令董秋月十分驚訝。
“我的戶口怎麼一下子變成城市戶口了”。新的戶籍政策讓老百姓一時間難以接受。
“對新的東西不可能馬上接受”。實行了近六十年的戶籍政策為什麼能在海寧取消?
就在夫婦倆為孩子戶口影響學習的事兒發愁的同時,他們所在的嘉興海寧市,正在出臺有關戶籍改革的政策 。
採訪:海寧市公安局治安警察大隊警長 俞曉松
“説實在的無論是從方便群眾來説,還是服務經濟這個角度來看,特別是從我們海寧市的經濟發展過程中,二元戶籍管理有許多弊病,改是必然的。”
2003年的10月1日,嘉興的海寧市實行戶籍制度改革,新的戶籍政策取消了農業戶口和非農業戶口,在海寧不管是農村人還是城鎮人,都統一登記為居民戶口。
改革似乎來得太突然,也太簡單。高興過後董秋月卻心存疑問,過去許多農民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用盡心思、想盡辦法都很難得到的非農業戶口,現在怎麼來的這麼容易?
採訪:嘉興海寧市公安局治安警察大隊警長 俞曉松
一開始有許多老百姓對新的東西不可能馬上接受。説實在的作為我們來説,我們從便民服務這個角度也採取了一些措施。首先通過媒體,向全市居民群眾進行宣傳,使戶籍制度一元化改革真正做到家喻戶曉;其次在窗口增加了許多便民條,上面記載了新戶改以後一些具體的措施和便民服務的項目。
中國實行了近六十年的戶籍制度在海寧被取消了,而且是第一個取消的城市。原有的戶籍制度為什麼僅僅不適用於這座城市,嘉興市的海寧又是一座怎樣的城市?
目前的中國正處在向城鄉一體化過渡的階段,嘉興是第一個進行城鄉一體化改革的城市。從地理位置上看,嘉興處於最具有經濟活力的長江三角洲和中國沿海經濟帶中心位置,優越的地理位置使得這裡在歷史上就很富有。兩漢時嘉興就糧桑並重、商賈雲集,到明清時已成為是中國最早、最發達的商品經濟地區之一。發展到現在,嘉興已經成為發達的工業城市。在嘉興所屬的7個縣市中,就有5個是全國綜合實力百強縣。這些優勢使得嘉興具備了改革的條件,自然成了 "城鄉一體化"改革的先行者。
海寧是嘉興的一個縣級市,幾年前,對海寧錢江潮的直播,讓許多人記住了這座城市。
海寧不僅以錢江潮聞名於世,它還是中國的皮革、紡織等産業基地。發達的工業使得海寧需要大量的勞動力,而城市的勞動力早已滿足不了工廠的需求。農村的大量富餘勞動力就成了工廠的勞動力來源,戶籍制度改革也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兒。潘為明夫婦自然成了改革的受益者,他們一家終於在這座城市站住了腳。
現在嘉興的海寧已經無所謂城裏人還是鄉下人,大家有著同樣的身份證明,大家一同享受著同樣的城市空間。
在嘉興的南湖區,回到農村的孫國祥在朋友的幫助下辦起了一個小塑料加工廠。經過八年的努力,他的塑料廠年利潤已經達到二十多萬元。71歲的孫園林老人也時常給兒子噹噹幫手,接接傳真。
農村經濟的發展也帶動了當地學校的發展,孫國祥的女兒孫成琪所在的余新鎮中心小學,從師資力量到學校建設都已經和城裏的學校沒有什麼差別了。
採訪:嘉興市南湖區余新鎮中心小學校長 蔡玉麟
我們學校正在倡導科技教育,我們這些學生生長在農村,他們每天放學回家以後看到他們的父母在從事農業勞動,他們感覺他們的父母親體力付出的很大,這些勞動工具能不能經過他們改進以後更省力更省時。
十年前,學校就是根據學生想要改進農具的想法,建了這座科技館。他們請來了校外的輔導員,幫助這些農村孩子把他們的想法變成一個個作品。這些看似不起眼的作品,有的還榮獲了全國的大獎。余新鎮中心小學的學生放學了,孫成琪跟其他同學一樣,走到學校大門的時候,把校牌在門口的儀器上一刷,她父親的手機就響了。
每當收到短信以後,孫國祥都會按時開車接女兒回家。此時的孫園林老人早已告別了茅草屋,和兒子孫國祥一家生活在了這座別墅式的小樓裏。
在嘉興每座小鎮的醫院裏,每天都會有即將分娩的媽媽。而今她們已經不用再擔心孩子的戶口是農業還是非農業。
在嘉興這片土地上,這裡祖祖輩輩以農耕為主的農民將要迎來的不僅僅是一種新的戶籍制度,而是一種新的生活方式。
責編:紅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