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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人生專訪常香玉--解放前的戲子生活

央視國際 2004年06月02日 18:15

  朱軍:通過這樣一個簡短的採訪,我想常老師心裏有很多感慨,我們都一樣。但是我聽到的是常老師一生當中帶給我們觀眾的,無論是戲臺上的唱腔、做派,還是一生的為人,都是那樣美好,留給我們心間的都是一些美好的記憶。但我知道,其實從舊社會,我們叫舊中國走過來的藝人,在她的記憶當中應該不完全是美好的。我想在舊社會的時候,藝人的地位非常地低,下九流,基本屬於乞丐那個行列的,甚至於有些時候,那時候把藝術家叫做戲子,甚至於在地位上還不屑于對待乞丐那樣去對待他們,所以地位非常地低下。那我們就特別想知道,您那個時候為什麼就去學了戲了?

  常香玉:我是九歲開始正式學戲。九歲之前,我老父親他是個演員,他帶我到舊戲班裏去過幾次,我在那兒,在這個舊戲班裏頭待了幾次,我就心裏頭記住了一些事。什麼唱戲怎麼個唱,怎麼個甩大辮,我們有個戲叫《甩大辮》,我看了以後,心裏頭光想著劇團裏的事。為什麼我那樣記得清楚呢?因為我們家裏很窮,到那個劇團裏去,到那個戲班裏,我老父親是個演員,到那兒都對他照顧,我都吃得可飽,所以我就很想學戲,我就回家沒事的時候我就自個兒翻個頭,打馬車滾,就是叫窩跟頭,小時候在我們鞏縣山區,山溝裏頭。我父親帶我上舊戲班去的時候,還有一個小的事情,就是他那一天,他們那個劇團、那個戲班演的是《秦香蓮》,秦香蓮跪那兒求王相爺的時候有一大段戲,我跟我父親上這劇團的時候,恰好他們那一天演那個戲裏頭缺一個秦香蓮拉著兩個孩子,一個男孩子一個女孩子,缺一個小孩,我就是一個那麼高的小孩,人家就説是,我父親的戲名字叫張福先,他説福先哥,快來快來,你來把孩子交給我,叫她隨著金枝,金枝上前臺,拉著她上去,就是伺候王丞相的那個人,抽的時候叫她下跪、下站,抽她的時候,她要哭,娘啊,我的娘啊,摟著她娘哭幾聲。我老父親告訴我,我就上去了,上去以後,秦香蓮跪那兒唱,我倆是跟秦香蓮對著身子坐呢,對著背坐呢。秦香蓮唱完了這一但結束的時候,要拉我走的時候,我就不站起來,我不知,道睡著了。

  朱軍:睡著了。

  常香玉:小孩也不知道怎麼辦,有個這樣小故事,我心裏一直記著覺得怪可笑的。

  朱軍:這應該説是常老師,從這一點兒上看,這個心態就已經墊底了她必將成為一個大師的基礎。你想第一次登臺,既然能夠那麼自若,能夠睡在臺上,那時候九歲,這小朋友九歲吧?

  常香玉:我那時候還沒到九歲。

  朱軍:還不多九歲。您剛才説了您的父親叫張福先,那應該您姓張。

  常香玉:我是姓張。

  朱軍:但後來為什麼改姓了常呢?

  常香玉:改姓常那就學戲以後有很長時間,我再説一點兒,我為什麼九歲的時候學戲?九歲時候學戲時候,是因為到了年紀要送童養媳,咱們好多同志,好多朋友們,老一點兒都知道童養媳是很難當的,既是人家家要一個童養媳,到人家家跟人家買的小毛驢一樣,就是使喚你了、用你了,到你十五六的時候,該上頭的就上頭,這叫上頭。我到九歲的時候要送童養媳,我姑姑要給我送走,我老父親不同意。老父親就看我是個演戲人,是個材料,可是一説這就是説,閨女家還能演戲,丟人丟死了,又是下賤的戲子,臭戲子,死了不能入老墳,等等等等,我那姑姑就説,千萬不能做這兒,要不咱倆該短親,跟我父親吵得很厲害,我老父親就這樣決定了,我也上去抱著我老父親的腿,我非學戲不中,從這就跟我姑姑鬧決裂以後,老父親帶我上民縣走了。為什麼老父親家裏窮成那樣?老父親是演了一年的戲嗓子就壞了,別人是,以他的説法就是有人把他的嗓子壞了,突然沒有聲音了,那麼老父親就教我學戲了。這時候就到民縣來了,帶著到民現的窩班裏去了,他那不叫科班了,叫窩班,窩班,小窩班。土煤窯上供的一個小窩班,我先到那個小窩班裏頭去學,到小窩班裏學著還得要練武功,就是翻跟頭,拿頂,打馬車滾,等等,這些武功。

  常香玉:在這個戲班裏頭,他那個戲班是三天一轉臺,或者是五天一轉臺,都是自己扛著自己的行李,拿個雨傘,就是這樣走路,都是這樣子。農村當時的戲臺也沒有戲臺,就是臨時幾個村莊湊點兒錢,搭一個臺子,用桿子搭一個,臺子上用的啥呢?有時候用席片,用席啊,專門,農村叫高粱桿,高粱桿擠的薄,薄是一卷卷卷的很粗,一拉拉開很長,很長就圓圈圍了一圈,上頭木板搭了一個臺,上邊鋪一條席,就這麼搭了一個地方,這就是演出的廣場。另外還有一種戲樓,現在農村還有。戲樓它就是上邊是戲樓,下邊能走人,也能走車。就現在我不知道還有沒有了,我十來年以前,回我鞏縣的時候我還看見有,就在戲樓上演戲,那都很窮。這農村演了一段戲以後,我老啊父親就就給我,從鄭州給我請了一個京劇老師。一個京劇老師,就教我,老父親那時候我們,請京劇的老師也是要花錢的,一月給老師幾塊現洋,這老師教我一齣戲叫,那個戲叫啥?《盜禦馬》。教了四句戲我七天都沒有學會,你説這笨不笨,小孩就笨到這個程度。老師就打,老師打,打了一陣,幾天就記住了,記住了後來就唱,唱了有辦個月,學了有半個月,我老母親就説了,説這些天還不往下教,這到幾兒才能學會這一齣戲,一得往那兒拿錢,拿幾塊現洋。那時候都是磕頭拜師,頂得家法班,老師打死,打死人無論,打死就該死,也不能找老師説什麼。

  常香玉:後來有一天我老母親,時間都一個多月以後了,我老母親就説了,你該往下教了,孩子都會了。我老師叫葛艷亭,就拿,他手上挂的藤子棍,他就抽了我幾下,抽我幾下他生氣了,就給我弄,就像這椅子,咱們這椅子,背對背,這樣對著,一條咕咚,讓我在這裡頭走馬車滾,讓我在這裡頭走(飛絕),讓我在這裡走(胡條),就走這些東西。我沒有這個工夫,我一弄就把腿都磕著了,後來他又叫我上桌子上往下翻,我也翻不成,後來翻不成他就打我,打了以後我就很生氣,我就説你看來這兒也是挨打,在家裏頭也是挨打,這人咋過呢,自己心裏很痛苦,我就站那兒哭了,一哭了老師急了,從今天起我就不教了,你們走吧。我老母親拉著我,沒有看著我就撲騰一下跳到臺子底下,就把我身子都磕爛了,臉也磕爛了,順臉上流血,我老母親説,再也不來學習了,就走,回到民縣,我老父親説你回來不對啊,你回來戲怎麼學成了,戲不打不打成,走,就又回到民縣,回到民縣我老父親説,你這回來不對啊,你回來這戲咋學成呢,你這功咋練成呢,戲是苦出不打不成。非打,老師不打是不真心教你,對你不嚴格是不行。這他就是回家,我老父親説沒辦法了,我教吧。就在這個劇團裏頭繼續學下去,這學了一齣戲了,這又有一個笑話,我是小孩吧,我也不勞動,不知道是咋回事,戴那麼長的鬍子,戴到嘴上,上前臺唱。上前臺,站在那兒唱,唱了慢板,叫開板以後,一唱,鬍子戴在這兒,碰到我鼻子上,我往下一拽,又碰到下邊。這鬍子弄不好戲也弄不好,最後我急得一扭臉,把這鬍子拿下來,放在桌子上,站前臺唱,唱得帶勁,唱到完。

  常香玉:這是個笑話吧,我一説,我也覺得可笑,後來想想也不對。從這兒以後,有的人就説,這個孩子你不用現在打她,打這麼狠,她會成功的,這孩子不是個笨人,劇團的師傅都這樣説。後來我的老父親在農村學了一段以後,就到鄭州來了。到鄭州就搭了周海水的戲班,到周海水這個劇團裏頭,頭一天就給我安了一個小馬童。周師傅他那時候是個名演員,劇團裏頭有我們,玉溪調裏有三張,這裡頭有周海水,還有一張,叫張同慶,唱得很好。頭一天就給我安了個馬童,我就上去,在馬沒有出來,周師傅沒有出來以前,我就上頭翻跟頭,翻的啥,連續打馬車滾,又打的胡條,又往前翻跟頭,也説是轱轆毛,轱轆過去,一個雙叉劈開,一個雙叉劈到那兒以後,走五龍交珠,五龍珠一走,觀眾歡迎得很,説這小妮子,哪來的小妮子,這小閨女真好,都來叫好,周師傅不知道,説戲沒有這麼叫好的,説這是弄啥錯事了。周師傅站在前臺説,老少爺們兒您給我俺提提俺咋了?小妮唱得老好,小妮翻得老好,叫她再出來翻一次,就是要是個這兒。周師傅下來就跟我説,再上去照你前頭走一遍,這個功你再練一遍。我又練一遍,又照著練一遍,底下的觀眾高興得很,有的把錢放在臺子上,有的把手絹放在臺上都給我了,都叫我拿走了。有的説是,你拿著錢去丸子粥吧,乖乖。

  常香玉:周師傅也滑稽啊,你不僅給我演戲了,你還給我掙丸子湯喝。

  朱軍:掙丸子湯喝。

  常香玉:這是一個小故事吧,小事吧。在學戲當中,這一年我就學了《秦雪梅鬧書館別夫帶吊孝》。最早的一齣戲我學的《紅月娥悲悼》。《紅月娥悲悼》的戲大,《秦學梅吊孝》是一個人的戲,可以很長很長,站的人不多。老父親給我教鬧書館的時候,就帶鄭重的邊上,現在農村還有大車,前頭套牲口,套牲口、馬,往里拉東西的那種車。到晚上的時候這些人都涼快了,有的吃飯,有的談閒話的,都在邊兒上坐坐,在車上坐坐。我老父親他給我教戲的時候,我也在車上坐著,教到唱不好,教一遍不行,教兩遍不行,有一遍唱得很好,我老父親就説就照這兒不準再變了,第二遍就唱不對了,你看這就是欠挨打。

  常香玉:我老父親説再唱,唱唱,還唱不對,他越吵我、越打我我越唱不對,打得厲害啊,我老父親打得厲害啊,不是一般的打。打的最後擰著我的嘴,大拇指頭到我嘴裏就這樣揪著,你這嘴皮子怎麼不使勁,你的牙關子咋不使勁,就是這兒,就是説我唱戲不吐字或者不使勁,他老説我不使勁。小一點,我勁咋使啊,不知道啊。這打的太狠啊,一腳給我踢到車底下了,踢到車底下嘴磕爛了,就順嘴流血。旁邊坐的老鄉們不願意了,説這就是人販子,説我父親是人販子,當時幾個農民給他弄住,三四個人把他弄到,他們身上出的,農民身上出的大帶子,就是那個布,上去給我老父親就綁住了,一綁綁住,兩人就給他架到,當時可能有農會。架到那兒,給他吊起來打他,給我老父親打的,老父親説我不是人販子,我也不是要的,是我的親生閨女。人家不信,這又叫我去,我的臉啊、嘴啊都腫了,我就跟著去,我媽也哭,反正都去了。到那兒去了,我看見父親在上邊吊著,到那兒一看父親吊著,我父親低著一個頭,閨女,你來了。我就撲騰跪那兒,抱著我爸爸,這是我的親爹,這是我的親爹,你不能再打,不能再打。這人家才相信,才把我的父親卸下來。卸下來,我就跟我父親一塊回來,農民説是,我不知道,我當你是人販子,哪能給自己孩子打成這樣,以後不能這樣打了。有的農民親我,又給我端的湯,端的水,荷包的雞蛋,到那兒以後,我老父親抱著我,老父親説,孩子,這戲咱不學吧,爸爸沒有這本事教你,爸爸也不能掙錢,咱去要飯吧,乖乖,咱不學戲了。後來我不願意,我哭著,我説戲得學。我説我以後聽話,我哭著、喊著,就這樣子。所以我老父親在河南,很長時間都叫,一看見張福先説,人販子你別來俺這兒,他提起這事傷心啊。我老父親常常説,戲是苦蟲,非打不成,它就是這個教育方法。

  朱軍:戲是苦蟲非打不成。我知道當時您的老父親張福先老先生教您學戲,並且打您,還有一個説法就是,寧可讓我打死,也不能作為童養媳賣出去,讓別人給打死。

  常香玉:對。

  朱軍:是這樣吧?

  常香玉:是。因為我有四個姑姑,打死了一個,打殘了一個。

  朱軍:都是童養媳出來的?

  常香玉:都是童養媳,對,對,對。老父親就是因為這,不叫我當童養媳。説我打不死了我給她一碗飯吃,就是這個心情學戲的吧。

  朱軍:其實無論如何這個時候我們覺得你的老父親的的確確,我們不敢説他是遠見,其實是一種生活所迫。但在當時那樣一個情況下,當時那樣一個社會的大背景之下,您的父親能夠堅持下來讓您學戲,確確實實需要堅強的勇氣。

  常香玉:對。我老父親這個人很講義氣,別人説他就是,你這個人只折不彎,他是個這樣人,很義氣。

  朱軍:非常堅強的一個人。

  常香玉:非常堅強。就在這個事件,周師傅這個劇團要帶我上開封,上開封去演戲之前,我老父親説,我回鞏縣一趟。回鞏縣一趟,先派人回家,就是説鞏縣,我那時候學了有兩三齣戲,一齣戲叫《曹莊殺妻》,一齣戲是叫《上門樓》,就是桃花庵裏中間有一段,一齣戲叫《陰陽河淡水》。要回家給鞏縣演一演,才上開封的。一聽説我要回鞏縣,我那時候的名字叫張妙齡。

  朱軍:就是最早的名字,張妙齡。

  常香玉:最早的名字,張妙齡,還沒有改名字呢。你剛才不是説怎麼改名字,這麼長時間以後,就是因為要回去,這姓張的家知道了以後,就給我們寫信,給我爸爸説,給我父親説,你只要敢回到鞏縣我打折你的腿。姓張家,不要這樣丟人敗興的人,姓張的,張福先,我老父親的名字叫張茂堂,家名字叫張茂堂,戲名字叫張福先。他説張茂堂這個算給咱祖宗幾代人都要丟光了,不許他進鞏縣,進鞏縣打折他的腿,不準,姓張家不要這號人。在這個時候,我父親的一個朋友就在鞏縣的車站辦了一個小食堂,這個小食堂啥叫食堂?就是他站在那兒下麵條,五分錢一碗,這麼大一碗麵條,裏頭擱點兒黃豆牙,就是這個,我老父親的朋友,他知道了這件事,他就上鄭州去了。

  常香玉:他説,不是因為你姓張,張家人嫌你唱戲丟人,不能入老墳,你現在這都不説,你改姓,這孩子是我的孩子,我姓常就讓她姓常。這時候就認了這樣一個幹爸爸,他叫常輝青。我爸爸馬上叫我磕頭,今天就姓常了。幹爸説,給孩子起個名,不要姓張家原來起的名,我爸爸想了半天,我爸爸説,這個孩子的脾氣、個性敢幹、敢説、敢幹,這個脾氣跟這個個性,叫香玉吧,為啥呢?他説楚霸王叫香玉,他不知道是項羽。

  朱軍:項羽,所以叫香玉了。

  常香玉:所以叫香玉了,他還解釋呢,我起這個名可好。香是到處都很香,玉是很磁、很硬,這是我老父親,老父親也是沒有知識、沒有文化的人,就是這兒,他把我叫成香玉了,以後我叫常香玉。後來才知道楚霸王的名字叫項羽,不是香玉。

  朱軍:這麼多年了,一直沒想過要改回來?

  常香玉:沒有,沒有想著改回來。

  朱軍:為什麼?

  常香玉:那你沒法兒改,你要想改回來,群眾也不願意,是劇團的人也不願意。

  朱軍:於是常姓就一直用到了現在。

  常香玉:有一次我父親説,你給人家過繼了,我也給人家過繼了,我也是常老先生,稱他稱常老先生。人家外人不知道我不姓常啊,是這樣子。

  朱軍:今天其實在我們的現場還有一位姓常的老先生,我不知道您認識不認識,咱們一起請上來好嗎?

  常香玉:慢慢的,待見,待見。她叫待見,她就是我那常老大的閨女,她叫待見,我好多年沒有見過你了。我跟待見俺倆一個床上睡過多少年,在她家,就是抗日戰爭時期。你還怪好了。

  待見:你也好嗎?

  常香玉:好好,好好。

  朱軍:快坐。

  常香玉:他是誰?

  待見:他是我的孩子。

  朱軍:待見的孩子。

  常香玉:你的孩。

  常香玉:朱軍,你老好啊,把待見給我弄來了。

  待見:你也挺好的。

  常香玉:我也挺好的,好好好。

  朱軍:待見,大家知道不知道這個意思,待見,河南話的待見,待見是啥?喜歡的意思,常待見,是這意思吧?

  常香玉:是這意思吧?

  朱軍:是這意思。應該説您老也是常老師那段時間的見證人,剛才説,你們在一個被窩裏滾了很長時間。

  待見:她的模樣也長的也像他老父親。

  朱軍:這張相片是常老先生嗎?

  常香玉:他原來瘦了,原來胖,他原來可胖了,這時候瘦,他原來胖,原來可胖了。

  朱軍:原來開飯館的時候胖,後來開不起了就瘦了。

  常香玉:這個老頭可好,早俺倆在他家住,晚上回家了,給我做燒餅夾肉可香了。

  朱軍:現在還想起來還是依然那麼香。

  常香玉:到餓的時候想起來燒餅夾肉,我都嘴裏頭流水。

  朱軍:在您的記憶當中,您父親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待見:我父親是開飯館的。

  常香玉:老實得很。

  朱軍:老實得很。但是就是那樣一個老實人,為什麼在當時那樣一個大的社會背景下,寧可收這樣一個當時稱作為戲子的這樣的一個乾女兒?

  待見:他也喜歡戲。

  朱軍:他也喜歡唱戲。

  待見:也喜歡。

  常香玉:喜歡,老頭可喜歡我。

  朱軍:那是因為您當時唱得好啊?

  常香玉:那時候還小,唱得一般吧。

  朱軍:唱得一般,在您的記憶當中跟常老先生在一起的時候,最難忘的事是什麼?

  常香玉:最難忘的吃燒餅夾肉。

  朱軍:就是燒餅夾肉,除了這個再沒有什麼了?

  常香玉:他待我跟他的親閨女一樣。他從洛陽背蒜薹背到我家。

  朱軍:背蒜薹?

  常香玉:我喜歡吃蒜薹炒肉。老頭給我買的蒜薹背到我家,老頭待我可親。

  朱軍:待你特別好。

  常香玉:可好。

  朱軍:那一段時間,你改了常姓之後,再回到過鞏縣嗎?

  常香玉:那是以後了,這不是到了鞏縣以後了,改了姓以後我回去了,回去演戲了。改了姓回家又演了一陣戲我就上開封了。

  朱軍:那家裏的人,就是當時鞏縣你的親戚張家的人。張家人,他看戲,他也不管,我也不跟他聯絡,就在泗水滎陽,我就在那兒演戲,滎陽泗水這一帶,不在我的村裏頭。

  朱軍:村裏就不去了。

  常香玉:根本不去。鞏縣也不在那兒演,都在在離我們很近的一個村、一個鄉就是泗水,現在就是滎陽泗水,就在這兒演戲。

  朱軍:你們二位有多少年沒見面了?

  待見:就十來年了吧?

  常香玉:何止十幾年,你想的,多少年,幾十年了咱倆沒見。我跟…見過,他去找過我。

  待見:他老了我也沒有回去。

  常香玉:他老你沒回去。

  朱軍:好長時間沒見了,十多年沒見了。

  常香玉:不是十多年沒見了。

  朱軍: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沒見了。

  常香玉:今天你把她弄來,就是記她的名記得準,我倆在一起時間長,所以今天她來我特別高興。

  朱軍:謝謝,謝謝。

  待見:多少年沒見面了。

  朱軍:我想二老一定有機會再在一起敘舊,咱們這樣,在我們這兒只是一個短暫的見面,等我們節目完成之後,二老再好好聊,好嗎?謝謝,謝謝待見阿姨,謝謝。您先在下邊坐一會兒。

  朱軍:剛才咱們説到了,您跟著常老大改姓常了,並且老父親一個差錯起了一個常香玉,其實現在想起來常香玉這個名字起得很好聽,雖然是把項羽那個字沒搞明白,但是常香玉這個名字確實非常地好聽。那後來,據説您在十幾歲的時候,在河南就已經很紅了。

  常香玉:那不就是鄭州演那個馬童。

  朱軍:就從那時候開始。

  常香玉:那時候老會唱戲了,後來就是上開封了,上開封那年我11歲了,11歲的時候我就上開封之前準備了戲。準備了啥戲呢?準備了一個《曹莊殺妻》,準備了一個《上門樓》,一個《殺王藤》。為什麼要準備這樣的戲呢?這個戲裏頭都翻跟頭。

  朱軍:都是有跟頭。

  常香玉:都有跟頭。

  朱軍:那是因為那一次演戲翻跟頭嘗著甜頭了。

  常香玉:對了,這可能。我在那兒11歲進去,跟著人家劇團,我那時候我只管演戲,報上都沒有名。那個海報,也是很大一張海報,上面就沒有名,那時候還是沒名呢,光吃飯,光在人家那兒,給人家傳個靶子啊,上個小孩啊,我演個小…戲啊,就是這兒。

  朱軍:那後來真正地在一部戲當中頂大梁是在什麼時候?

  常香玉:也是在開封一段,我慢慢慢慢演出,我到開封演出的戲就是《曹莊殺妻》啊。《曹莊殺妻》,上午演這一場戲,我演曹莊,到晚上演這一場戲的時候,我是教士,我是男的女的都演。我老父親是讓我小生、武生、丑角、老婆,什麼角都讓我演。

  朱軍:就是各個行當都去學了。

  常香玉:各個行當都叫我演,這個時候,這個《曹莊殺妻》一演,觀眾就買了,觀眾就覺得這個女的裏頭會翻跟頭的還真沒有,那時候女的學戲很少,都很少。我一翻跟頭這不是觀眾慢慢都喜愛了,就唱小齣戲,這時候周師傅他就説我老父親,趕快給孩子排戲,排大戲,就給我排戲,就是練啊、唱啊,後來又唱了年班的時候,就唱中間這個戲了。你比方一晚上三個戲,三個戲我唱中間這個戲了,那中間那叫中軸。中軸壓不住的時候,人哄哄的,觀眾不看,給那亂哄哄,他坐不住啊,我一上去演《曹莊殺妻》或者演《上門樓》,觀眾就坐住了。坐住了,這時候我都12歲了,12歲這一年周師傅都給我錢了,我都有身價了,一月就掙八塊現洋,養活這一家人,我弟弟,我父母,掙八塊。老父親、老母親高興得不行,我老父親一高興就説,我的小名不是妙齡嘛,冒領娘趕快給孩子蒸肉卷,把那肉給孩子多撐點兒。這是老父親對我就高興。

  朱軍:給你的獎勵,多撐點兒肉的肉卷。

  常香玉:很快我老父親,我老母親就給我父親做了一個新棉襖,裏邊三新。孩子掙的錢,他穿上心裏高興。穿上看看這兒、看看那兒都怪好,説話不吉利,沒幾天,我老父親的師兄弟,他跟劇團一塊拜師傅的一個弟弟去開封找他了,沒有辦法了,他一看見他這個師兄弟,他二話沒説,我老父親就把他那個新棉襖脫下來了,一脫給人家我媽媽不高興啊,媽媽説,你看,窮成啥,窮得噹噹響,你現在,去哪行好了,又把你的新棉襖脫給人家,以後體光著脊梁你也別穿棉襖了,就吵不父親呢,我父親説你懂啥,你看看他身上,這種情況,你説我能穿的暖活活的,穿得幹乾淨的,叫他露著,這不是我的心,你不要再説了。就説明我父親這個人是很正直的,很講義氣的,是個好人,就是脾氣老壞,打我,打的沒數。

  朱軍:其實現在應該我們想起來,老父親的這種正直的,按常老師説的這種義氣的品質,也在您心裏深深地紮下了根,應該。

  常香玉:對,對,對。

  朱軍:等你有點兒名的時候,他就不應該再打你了吧?

  常香玉:也打。

  朱軍:還打。

  常香玉:一直打到我20歲,我頭跑了以後。

  朱軍:一直打到那個時候。

  常香玉:一直打。

  朱軍:那個時候你已經有名了,你説你在十三四歲的時候就可以掙到八塊錢大洋了。

  常香玉:那是十二。

  朱軍:十二歲就可以掙到八塊錢大洋了,那十三應該比他掙得更多了。

  常香玉:十三我掙二十四塊。

  朱軍:對,那憑著你已經在養活全家人的時候,他為什麼還打你。

  常香玉:他就是説我的戲學的不好、唱得不好,他打我。

  朱軍:你恨過他嗎?

  常香玉:那我有的時候恨他,我也沒辦法。一會兒可恨他,他打我,哪兒都打,逮住頭,逮住那兒,只要戲唱錯了,都是戲唱錯了。或者是叫我練功我練得不夠,或者是我偷懶,都在這個情況之下打,打得厲害,那恨也沒法兒,反正是他打我我就挨吧,我反正也不敢吭氣,反正是心裏也很彆扭,也沒有辦法。在這開封,12歲我就掙了二十四塊錢,家裏頭就住房子了,街上就租了一套房子住上了。住上了以後,這時候年齡,我是13歲大軸,13歲壓大軸。13歲那一年開始我就一直是壓大軸,這都是我老父親在這個中間,我現在回想起來,老父親是個很有眼光的人,是個很有見解的人。我們演戲唱的是叫豫西調,豫西調,河南人講話就是豫西梆子、豫東梆子、祥符梆子、沙河梆子。

  朱軍:四大梆子。

  常香玉:四大梆子。

  朱軍:當時還沒有豫劇這一説。

  常香玉:沒有。

  朱軍:沒有豫劇,連這個稱呼都沒有。

  常香玉:對。這是解放以後的事,才有這個稱呼。

  常香玉:唱,我們是豫西調,在這個中間有一幫人,他叫文祥社,問祥社裏頭的人就組織了個叫“中軸戲曲研究社”。就是捧我這個角的,給我這個角編戲編了七本《西廂》,編戲的先生是個老教授,那時候也不老,我的丈夫也是他的學生,叫王振南。王振南老先生給我編戲,開始就編了一個《西廂記》,七本《西廂》,一二三四五六七,到六本《西廂》,另外增加了一個人,叫石鳳靈,也是給我編戲的。在這個時候,在這個階段,我都唱出名了,有名了,那就是學戲很多了,我學到七本,六部《西廂》,就是我現在演的(拷公)這一段,叫六部《西廂》。紅娘,我唱的都是豫西調,那豫西調不準唱豫東調啊,你唱人家的豫東調,你自己的人對你不滿意,人家的人夜裏還想法打你呢,誰也不準學誰,誰也不準唱誰,不準啊,那就是叛徒,那就是叛變了,我老父親跟我老都叛變了,你就唱這個豫東調。那時候我父親排六部《西廂》,哼這個調,就是我現在唱的這一段,我給大家一唱你就知道,我説半天也説不清楚。我給你一唱,你就聽出來了。我唱紅娘嘛一上場。

  常香玉:另外增加了一個人,叫石鳳靈,也是給我編戲的。在這個時候,在這個階段,我都唱出名了,有名了,那就是學戲很多了,我學到七本,六部《西廂》,就是我現在演的(拷公)這一段,叫六部《西廂》。紅娘,我唱的都是豫西調,那豫西調不準唱豫東調啊,你唱人家的豫東調,你自己的人對你不滿意,人家的人夜裏還想法打你呢,誰也不準學誰,誰也不準唱誰,不準啊,那就是叛徒,那就是叛變了,我老父親跟我老都叛變了,你就唱這個豫東調。那時候我父親排六部《西廂》,哼這個調,就是我現在唱的這一段,我給大家一唱你就知道,我説半天也説不清楚。我給你一唱,你就聽出來了。我唱紅娘嘛一上場。在秀樓我封了,就這一句,那時候就這樣唱,豫西調。

  常香玉:走的完全下乎音,豫東不是這樣唱的,豫東調它是愉快,唱出來能唱出人物的心情。

  朱軍:高亢、明亮的那種。

  常香玉:紅娘是很調皮,要説紅娘,我老父親就説,紅娘是個逗寶的小孩,很逗寶,逗寶就是很可愛的,這個小孩得活潑,天真、活潑,你看這個調多死板。這個豫西調適合抒情的戲,適合悲壯的戲,適合悲劇。我也説,我説你看紅娘上場,小姑娘上去凈是哭了,我爸爸説,對,咱現在要改成豫東調,我不會啊。我老父親説,請老師,戲停了,不唱,教老師來教。請來豫東的老師來教,整本戲、整齣戲來教,教會我這個戲以後,然後又給我哼在秀樓這一段就改了,這是豫東調。

  常香玉:這比前頭那個快樂了吧,是不是?活潑了吧。那個是。 死氣沉沉,是吧。

  常香玉:這就是我父親那時候他就改,他敢改,我也敢唱,我也敢改,我也傻,也不害怕,老父親叫就這樣唱,我就這樣唱,沒錯。

  朱軍:那不唱還挨打呢。

  常香玉:這後來就這樣唱,唱完以後就遭到很多人的反對。有人説,我爸爸是大聖人我是小聖人,那就是一種貶詞吧,貶義詞吧,就是叛徒。

  朱軍:那其實無論如何我們現在回想起來,在那時候大家門派觀念那麼強的時候,常老師的父親應該説還是一個改革派,比較開放的思想,博眾家所長,加上他女兒自己的特點,終於形成了常派唱腔,現在是不是可以這麼説?

  常香玉:可以。

  常香玉:在那個時候,他們的中軸戲,成立那個中軸戲曲研究社就研究,説她既然年齡小,唱戲又這麼年輕,為什麼觀眾歡迎、喜歡?那時候他們分析是有兩個説法。就是説是,第一,我是個女的,唱戲的不多,是個女的唱戲,會翻跟頭,武功好。第二,是我唱戲很吐字很清楚。不管唱什麼戲,高低,我吐字,我都使勁唱,可賣力,觀眾就是看我這,那小孩可賣勁,就看這兒。所以那時候我一上,紅,我後來也糊塗,我那時候也不懂得,什麼創造角色、人物性格,也不知道老師就這樣教我就這樣唱唄,啥死不懂不是。那時候就開始改了,改了以後,我就,那時候開封有祥符調,有豫東調。這豫東調是司鳳英在那兒唱,這祥符調是陳素珍,也是一個很有名的一個老藝人,也是很大的一個藝術家了,她已經過世了,我就去看她們的演出,看她們的戲,學我的戲。這後來了,很長一個階段都是這樣下去的,三個劇場,那時候都有劇場了,劇場也不好吧,反正都有劇場了,都在劇場裏邊,有個永安舞臺、豫青舞臺,等等,就在這個中間,有兩個地方都邀請我,叫我永安舞臺叫我來他這兒演出,那個豫青舞臺叫我上上那兒演出。當時給的身價都差不多,一個比一個也是差個三兩塊錢,差錢並不多。我老父親,一個閨女只能給一家啊,給一家演出,就許永安舞臺演出,到永安舞臺演出,那一家就給人家辭了,就得罪了,當時也不知道得罪,就在擱這兒演出。

  常香玉:晚上演的是頭部《西廂》,頭部《西廂》我還沒有上場之前,畫臉,畫完臉以後,我站在劇場門口,看見好多,砰一聲,由後邊跑進來一個手榴彈,跑到我的化裝桌跟前。這個手榴彈就把一個演員的父親炸死了,當時劇場那個混亂勁,這戲都演不成了,演不成把我們的人,不講理啊,舊社會的不講理,把我們弄成這樣了你們還不管,你們又把我們所有的演員,掌握劇團的人,都給我們弄走了,都帶走了。後來,這是託人説説,給我們大家都放了。放了以後,我們又到委實縣,到委實縣演了兩場戲,第三天又接著跑進來一個手榴彈,到委實,這跑進來手榴彈是為啥?這一個是青昆幫頭接我們去的,這一家是部隊上,國民黨軍隊,他讓我演《秦雪夢吊孝》,這一個人讓我演《孟姜女哭長城》。那時候我已經會演五六十齣戲了,又讓我演《孟姜女哭長城》,他看這兒,他看這兒,結果兩下一爭吵,一論,就打架,後來就支起來機關槍,就不得了。那害怕呀,街都戒嚴了,他那個街道,那沒辦法,半夜我們主要的演員,像我吧化粧成媳婦,辮子盤成卷,弄個手巾,穿説的布衫偷跑了,這一段就算是這樣下去了。所以那時候,跟我配小生那個人叫馬天戴,他已經過世了。他説,閨女,跟你配演,跟你一塊出去演戲,我都得背幾個腦袋。你看,盡出這事,頭一次手榴彈,他的厚底鞋,把鞋子的底穿透個窟窿,沒有炸著他的腳。他是這樣子説,他説跟你出去演戲,閨女,我得背著幾個腦袋。這就説是,那個社會、那個情況就沒人管,你説跑手榴彈,第二個手榴彈幸虧沒有炸啊,炸了,那觀眾席。

  朱軍:那就不知道炸死多少人了。

  常香玉:那就不知道炸死多少人了。

  朱軍:但是咱們反過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想的話,可見那個時候,常香玉是多麼的紅,為了一部戲,軍閥能跟當地的地頭蛇打起來,兩個劇院能夠扔手榴彈。真的,也是反襯出來,你那個時候真的是非常非常紅的。那我知道,剛才我們談了半天,從學戲開始,雖然挨父親的打,挨父親的罵,大畢竟是他老人家教會了您一身的本事,並且一手通過他的努力吧,通過他的栽培,訓速地在河南走紅。

(編輯:淩微來源:CCTV.com)